寿宴当日正值腊月。酉时,天色已微微变暗,沈祎手持着在长安城一家有名发饰铺子精心挑选一下午的珠花高兴地来到陈樱若院落外。
刚想在门外唤她就看见陈樱若推开朱红漆木门出来,只见她身着一袭粉色长裙,正与他手上的珠花同色,十分相衬。
沈祎开心的将陈樱拉至大门一侧石狮雕塑的角落,他四处张望着周围,确认无人才将手中珠花插上陈樱若的发鬓上道:“若儿,这个礼物买到手时我还担心会俗气,但一看见戴上它后你的样子,我便觉得自己多虑了。“
陈樱若嗔笑一声,语气十分欢愉:“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下一秒陈樱若的头靠在沈祎的肩膀。他们却没发现,此刻院子西侧的月亮门处一个女子的脸色因惊讶而霎时变得惨白,眼睛瞪大地紧紧盯住拥抱的两人,而下一刻,她将眼神收回,一览无余的是眼底无尽的讥讽与狡诈。
此刻,陈钰压抑了多年愤恨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般渐渐消散,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弯弯的弧度。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体示意不远处的侍女离开这个宅院,多年来的积怨似乎能够即将一泄而发,她差点忍不住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快感。
老天给了她一个绝佳机会,这个机会便是能够将多年来困扰她内心的那个人给踩在脚底下。所以,无论如何她决不能辜负了这个机会。她十分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做。
建宁公主陈樱若的寿宴上,陈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振奋人心的时刻,此时她安静地望着殿堂中央一身七彩流仙裙的陈樱若如同一只美丽的花蝴蝶翩跹起舞的样子出了神,周围的所有人都在赞叹她每一个动作,她暗暗想,那就让她再得意那么一些时间。此时她有多得意,彼时她就会有多痛苦。
寿宴即将结束时,皇帝身边的太监为其斟酒的一瞬,陈钰辛苦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临。她连忙移动脚步至皇帝跟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
她故意扯大嗓门,因为她要让底下所有人都听见她闷在胸口已经快要腐烂了的话:“禀告父王,四妹,四妹她堂堂一个公主,行为甚是不检点,有失皇家颜面。”
面对突如其来的陈钰和自她口中的荒唐言语,皇帝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一旁的皇后面容有些狰狞,声音不比陈钰小道:“永乐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这么污蔑我的女儿的后果是什么你可知道……”皇帝摆了摆手打断皇后未说完的话。
“儿臣怎么敢污蔑四妹,得知这个令人羞惭的事实,儿臣原本不想禀告父皇,但为了王室的尊严,为了陈王朝的尊严,儿臣不得不说。四妹她,她与身边的侍卫私通。儿臣亲眼所见,就在刚刚,儿臣路过四妹的厢房后院时,亲眼目睹那侍卫与四妹光天化日之下搂抱在一起。“
皇帝的脸色逐渐凝固,只是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是天下至尊的王室,他对陈钰当众揭穿王室丑事有些不满,瞪了她一眼小声道:“这件事稍后再议。”
来到建宁公主府的东侧大堂东香阁,皇帝皇后端坐主位,两侧是后宫中的妃嫔。同刚才一样陈钰低头跪在大堂中央。
陈樱若在自己的居所刚换下装,门外是皇帝身边的李公公来唤她前往东香阁称皇上有要紧事寻她,她心生奇怪,寿宴一结束他们不是应立刻反回宫中的么?今夜是怎么一回事。
去往东香阁的路上,时间过得特别漫长。陈樱左思右想,唯有一件事会让这种情形发生,那便是……隐隐约约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她却没有任何办法,死不招认?她很担心沈祎,因为她身为皇后的唯一的女儿自然不会落到各种地步,而他却不一样,他极有可能会被,被处死……
陈樱若的脚步迈进大堂那一刻就感受到来自堂上主位压迫炽热的目光。但她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屈膝跪地的沈祎,再然后是旁边的陈钰。她果真料对了自己和沈祎的事情败露,却没想到,竟是陈钰告的状。
她也知道陈钰从小不喜欢她,但没想到,这个女人恨她到如此程度,竟做出这般要了她的命的事。
陈樱若泛红的眼睛望向主位上端坐的皇帝,此时她的父皇表情与平日在长寿宫同她嬉笑玩闹时截然不同,是严峻的令人胆寒,是具有压迫力的王者气息。一见她的父皇如此模样,她就知道这场祸事注定无法躲去。无力地跪倒在硬邦邦的金砖上,陈樱若的双膝一阵疼痛,面上却无任何表情。
皇帝冷酷的声音夹杂一丝怒气响彻耳边:“若儿,真如钰儿所说的那般你与这侍卫私通么?”
不待陈樱说话,皇帝便召来两个小太监对跪着的沈祎搜身,只见太监从沈祎腰间翻出一个香囊,上面是由陈樱若独创针法绣制的几朵樱花。太监双手奉制皇帝面前,而一旁的皇后面色一瞬间煞白。
那便是最好的证据。她无话可说。
陈樱若自是知道是祸躲不过,此前这番景况自路上便已预想过了,但心还是无比的凄凉。
“你还有什么话说,来人,将这个胆大包天的侍卫拖出去杖毙。“
陈樱若抬头,颓落的心情猛然间高涨起来,事到如今,便是无法接受同他永远分离也好,眼下必须要拼命护他周全。
陈樱若的语气从所未有的果决:“父皇,是儿臣的错,儿臣不该强制他留下来的,一切都是儿臣有错在先,儿臣是公主,心悦沈祎,他怎能反抗一个公主的谕令,于是只有服从儿臣。母后,您知道,当初沈祎对儿臣有救命之恩,如今,发生这样的事,可万万不能处死救命恩人。放他出宫,儿臣愿意接受一切损害皇室名誉的惩罚。”
“作为公主你却犯下如此有辱皇室的事,若不将他杖毙以儆效尤,日后宫中岂不还会再发生如此事端?”
“父皇,可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儿臣只求你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出宫,否则,否则儿臣便撞死在那个柱子上。“陈樱若眼中的泪水淌满整个脸庞,作势朝那柱子撞去。
“慢着,若儿啊,别做傻事。”一旁的皇后见自己女儿作出如此举动心里一时慌乱无比,连忙劝说同样对此情形心悸的皇上:“陛下,公主同庶民哪,犯此大错也是因为她还小不懂事,日后臣妾定好好教导她,陛下饶了这个侍卫,否则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若儿了。”皇后泪珠涟涟,皇帝原本就极其宠爱皇后,此时再加上陈樱若以死相逼,杖毙沈祎的事也只能就此作罢。
“念在你年龄尚小的份上,此次便将他逐出宫去,永不得入内。为了你今后不再犯此错误,罚你三个月内的面壁思过,抄写女则三百遍。”
听到这样的惩罚,陈樱若的嘴角咧开了苦涩的笑,这是她拼命保护住他最好的结果。
沈祎,你知道么?从前我便知道自己和你不可能有好结果,但还是控制不住,同你越陷越深。我真的很想,很想你永远待在我身边,只是,一切都是宿命吧。
今夜之后,自由又将重新属于你了,而我,又要一个人日复一日过着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
空荡荡的殿堂只剩下两个单薄的身影。沈祎趔趄着身子站起来,扶起瘫在地上的陈樱若。表情说不出的痛苦,语气却是压抑的平静:“若儿,我不想离开你。”她何尝不是。
“事到如今,再没有办法了。我们缘尽于此。你快回去收拾,明日一早我便命人护你出城。你要走的远远的,去到没有人认出你的地方,永远不要再回来。”陈樱若依旧佛在地上,不敢抬头望向他的眼,她不能说出难舍难分的话,不能回想过去的所有美好,她怕,她怕自己舍不得。失去他就像失去空气。
再和他多待一秒她就要崩溃,长话短说,便让门外的侍女小冬搀扶着出了门。眼泪迎着门外的冷风汹涌夺眶,无人见,她心如刀割。
空荡荡的大堂内,金色的光辉映出的是无尽荒凉,沈祎望着她决绝冷酷的背影,摇了摇头。唉,以为他看不出来么,她该有多难过,他会不知道么。她视他为空气,他又何尝不是。
陈樱若路过门外的小道,就如同皇宫那条通往御花园的小径。当年他们相对而立,樱花朵朵落满整条路,只是这儿不久前完工,过几天她也要命人在这儿栽满樱花树。
樱花树栽满了这里,只是下次所有的樱花一齐绽放的时候你能感受的到么?陈樱若摇了摇头,人不在此,又如何感受的到呢。
陈樱若不知道的是,沈祎出宫后并没有如她说的远走天涯,而是落居在京都城内,与她呼吸同一处地方的空气,看一样的朝阳余晖。只是他也不再去见她,更不让她知晓。因为没有结果的爱情只会让彼此断肠,徒增伤悲。
那夜之后她失去了一切有关沈祎的消息,原以为此生真的无法再见,却没想到……
两个月后的一天她的贴身丫鬟小春出街时看见深蓝色一道背影立在视线不远处的铺子前。那挺拔的背影,专属他的蓝衣,不是他会是谁?
为了主子当下的幸福,小春不管什么皇室荣辱,她只知道,公主过的一点都不快乐。所以为了公主的幸福,她一定要把他带到公主面前,让公主能够重新绽开灿烂的微笑。
亲眼目睹公主自那夜后一发不可收拾的颓落,小春再清楚不过,他就如她生命那般重要。只是没想到,沈祎竟对她说为了公主好他们决不能再相见,可自己服侍公主多年知道真正的对公主好就是他待在公主身边。于是,她拼尽全力后终究说动了沈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