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彻骨，何墨回头望了一眼来时路，视野被血污模糊愈发昏暗。
银色月光下的无名荒山小径，沿途星星点点染着刚落下的新鲜血液。
“何墨！你已经是穷途末路，不如就此降服，做我万剑阁门下一条走狗。若是讨得阁主大人欢心，兴许她能饶你贱命！”
何墨身后十米外，七名身上铁甲已然破烂不堪的壮汉在慢慢围拢。
他们谨慎握紧手中兵器，用目光钉死了何墨全部动向。
这场不眠不休的追杀，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
在过程中，这些万剑阁内阁精英弟子倾巢而出，损失惨重。
此时与身负致命重伤的何墨相距不过十米，却依然不敢贸然出手。
困兽犹斗，又何况是这先前一人单剑，就屠戮干净整个黑云宗的剑客何墨？
世人都说，何墨平生对敌极狠。
但只有这些亲眼见识过何墨出手的万剑阁追兵才知道，何墨对自己更狠，越是逼他濒临绝境，他就越发疯狂，他就像杀不死的恶魔，令人心生畏惧。
所以这群追杀者假意许给何墨一个充满羞辱的苟活希望。
人若是在绝望中有了一丝退路，或许就会瓦解部分以死相搏的决心。
何墨却只是不喜不悲，他一扬眉：
“万剑阁阁主？且去问问那鼠辈够不够胆来见我。可惜，我已用尽时之砂……不然我定会先灭了你们这群聒噪苍蝇，再一把火将那破阁烧个干干净净。”
“大、大言不惭！何墨你这等罪恶滔天之人，理该天诛地灭，赶紧去死，下地狱去见恶魔吧！”
有追兵探头壮着胆子喊了一句，听上去颤颤巍巍，好像一阵冷风吹来，就能把这句话刮散一地。
何墨看向那人，那追兵却立刻别过了目光，只盯何墨脚踝，不敢与之直视。
何墨轻笑一声：“承你吉言，会一会地下恶魔又如何？”
“恶贼！你也知道死后不配升至天堂！”
又一人唾骂道。
鬼神神差地，这人竟然鼓足勇气，朝着何墨投了柄寒光四射淬了毒的匕首过来。
咄——
钝响过后，短小匕首尽根没入何墨胸口。
那剑客，竟然躲都不躲？
追兵们无不惊愕。
何墨低头瞧了眼开始汩汩冒血的伤口，颓然望着那人：“你倒是胆魄过人，比另几个蛆虫强了些。”
早已是心身皆疲的壮汉各个面面相觑。
他们眼神俱明亮了些。
先前不可战胜犹如魔神降临的何墨，终于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刻？
他们迟滞一下，接着欢呼起来：
“他不行了！他连一把匕首都接不住！”
“没错！何墨你终于要完了！”
“上！斩了他！”
“冲啊！给弟兄们报仇！”
声势震天，喊杀连连，却没人踏出一步。
看到这滑稽一幕，何墨癫狂大笑扯动伤口，狂喷了一口鲜血：
“我何墨今日要栽在你们这群无耻败类手里了，那便来吧！过来取我性命！”
好半晌，都没人接腔。
当头的追杀者首领咳咳两声：
“你以为你是谁？死到临头，还想支使我不成。我就不过去，你奈我何？”
“大家伙儿都当心点儿，他或许是在使诈，我们先用暗器磨一磨这恶贼，别让他死的太过轻松！”
“就是，大哥说的有道理，不能叫他得逞！”
一时间匕首与手弩齐飞，梨花针共铁蒺藜一色，铺天盖地朝何墨疾射而去。
而何墨只是堪堪护住了眉眼，转眼他身上已经寻觅不到一处利索地方。
“好个恶贼，竟然自恋如斯，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顾忌脸面，难道还想死后勾搭修罗艳鬼吗！”
首领大声喝骂。
如今的何墨看上去活像个大刺猬，如此凄惨模样，总算激发了追兵们先前被吓破的胆子，让他们敢稍微肆意。
何墨不言不语。
他也几乎睁不开眼了。
全身到处是痛楚与麻痹，他已经不想再与这些聒噪苍蝇浪费口水。
人这一生毫无知觉的来，走的时候却是应该走的清清白白，世人毁我谤我又如何，问心无愧而已。
这一生过往种种走马观花般在何墨眼前浮现。
哦，他终于又得以瞧见，那张几乎快要淡忘在记忆里的倾世容颜。
佳人似乎在微笑，呼唤他去找寻她。
何墨笑了，长久以来，因为自身功法与使用时间砂的缘故，他很害怕到头来，只记得她的名字，却忘了她的样子。
如今能于此生最后时刻再相见，他心满意足。
众追兵小心翼翼挪向何墨，他们发现那恶贼似乎双眼失神，喃喃自语着什么。
等靠的足够近了，他们听到何墨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你终于来接我了吗？”
然后，何墨就直直倒了下去，他手中本已经枯竭的时之砂不知为何蓬得爆开，被风吹撒消失不见。
这变故突然，险些惊得众人作鸟兽散。
好不容易，他们才派出胆子最大的用长剑捅了捅何墨。
“大哥，他，好像是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吗？”
“他死了？他死了！”
“他终于死了！”
一众追兵开始欢呼相拥，甚至热泪盈眶。
那名首领则恍然若失地呆坐在一旁：
“他刚刚看见了谁？或许他真的见到了恶魔？”
人的名，树的影，何墨凶名早已经远播在外，尽管确认了死亡，可众人还是不敢直接接触尸身。
直到那带头大哥回过神，他踏前一步，就要拔剑取了何墨首级，好返回万剑阁领取莫大功勋。
但就在他手中长剑即将落下之际，忽有一人惊得破了音：“起、起爆符！？”
“什么？快退——”
“轰！”
无名荒山之上忽然暴起冲天火光，足足三百张起爆符一起爆炸，大火熊熊酿成山火，火势随风起，连绵廿日不绝，直到萧瑟连绵秋雨降临，那场大火才堪堪熄灭。
其时，满山满野不知多少生长千百年的山林好树，均被烧成了焦炭，后人传说那是青山赠与恶魔之死的陪葬。
……
岁月悠悠，又过了两千年，昔日被烧光的山脉早已恢复了郁郁葱葱。
只是沧海桑田，当年事究竟如何，也没人说的清楚了。
恶魔山麓，一支由附近魔法学院学生组成的旅游团正在参观遗迹。
导游小姐热心介绍道：“好了好了，大家可以在这里拍照留恋，如你们所见，这就是当年勇斗恶魔七英雄的遗址，山峰上雄伟的雕像展示的就是当年激烈战斗的情景。”
这些约莫是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们纷纷取出了自己的留影魔盒，调整好光圈之类的参数后就开始拍摄，拍景拍人，忙得不亦乐乎。
倒是真正关注雕像本身的却没几个。
一名容貌极其出挑的金色长发少女轻轻提起长裙跨过围栏。
她跑到雕像近处，盯着山岩上三头六臂，长相凶恶但却露出怯懦表情的恶魔雕像，很是不解：
“导游小姐姐，为什么恶魔是这个模样呢？”
那七位英雄个个光明磊落意气风发，如此对比之下，恶魔的卑鄙丑陋更让人有些作呕。
“老实说，我当初第一次看到时，也是吃了一惊。说不定当年就是因为恶魔他丑绝人寰，才心里阴暗成为了变态，跑出去报复社会，搞得大家人心惶惶，好在，最终恶魔还是被我们正义的七英雄给轰杀至渣了。”
导游小姐漫不经心地扇着风，这正是暑假快结束的日子，天气还很燥热，景区山顶上也没什么凉风吹来，真是折磨人。
而她在台本之外的说辞也逗得一众少年们欢笑不已，有些中二期未过的学生仰视山峰上巨大英雄雕像，心生憧憬。
打造雕像的工匠手艺卓佳，每位英雄的容貌体型都叫男生看了羡慕，女生看了倾慕。
少年们希望自己能成为举世闻名的大英雄，而少女们则想成为等待英雄归来的深闺待嫁人。
这是荷尔蒙刚刚开始分泌的年少者很少能跳脱出去的美好幻想。
唯独那名金发少女的目光却只停留在恶魔雕像身上。
不知怎的，她忽然开口道：“他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们把他弄得太狼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