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度因在暴风要塞的地图室召集他的臣僚。当他走进来的时候，他们纷纷向他低头致意。他早就命令他们不要鞠躬了。
格雷迈恩和肖尔当然都在。另外出席会议的还有先知维纶——这位年长的德莱尼教导安度因走上圣光之路。在所有这些人之中，可以说正是这位德莱尼先知在战争中承受了最大的损失。吉恩在那些充满暴力的岁月中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当然，同样被夺走的还有瓦里安·乌瑞恩。而在维伦眼前死亡的不仅仅是他的儿子，还有他的整个世界——这样说毫不夸张。安度因看到这位浅紫色皮肤的先知时，总是能体会到他深深的哀伤，却又觉得他永远都是众人之中最安详平和的那一位。空军上将凯瑟琳·罗杰斯也在这里。安度因对于她有着和对间谍大师肖尔很相似的感觉。他尊敬他们两位，但和他们相处总是让他感到不太舒服。罗杰斯过于渴望部落的鲜血，这一点有悖于安度因的理念。他曾经不得不针对最近的一些任务安排向罗杰斯和格雷迈恩提出责备。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实在超出他的命令范围太远了。但联盟在战争中需要罗杰斯的强硬，就像马迪亚斯·肖尔也在以他的特殊方式保护无辜的人们。
“我们经历过艰难的时刻，”安度因说，“但刚刚听取我们致辞的人们曾经面对的艰难还要远远超过我们。不管怎样，战争结束了，燃烧军团彻底败退，我们可以埋葬死者，知道明天不会再有更多的人被杀死在战场上。对此，我的心中充满感激。”
“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停步不前，不必再为建设更好的世界而努力。只不过我们不必再杀戮敌人，而是必须医治我们的人民，让他们恢复正常生活。同样需要我们医治的还有一个遭受致命重伤的世界。而且，我们必须保护和研究一种珍贵的资源。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这种资源的存在。所有这些事情形成了一系列新的挑战。”
安度因能感觉到自己衣袋中那颗略带一点蓝色的金色小石子。它安静地躺在安度因身边，还在给安度因带来一阵阵美好的体验。对于这种物质，安度因几乎还一无所知，但他明白一件事：这颗石子并不邪恶，但它肯定能够被用于黑暗的目的。毕竟，就算是纳鲁也可能被恶人利用。
安度因拿出那个手帕小包。“今天早晨，间谍大师肖尔向我报告了他在希利苏斯进行侦查的成果。大裂隙正沿着萨格拉斯之剑刺穿世界的地方向外延伸。而那些裂缝还暴露了一种到现在都无人知晓的物质。它非常……独特。让你们亲身体会这一点应该好过用语言向你们描述。”
他将手帕递给维伦。德莱尼先知刚接过手帕，就惊讶地抽了一口冷气。安度因几乎能看到数年，甚至数十年的痛苦从这位长者的心中被一扫而空。这种强烈的视觉感受几乎不亚于安度因对金色石子的亲身体验。而看到自己导师的变化，安度因的心中更多了一重感动。
“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它是纳鲁的一部分，”维伦喘息着说道，“它不是，但这种感觉……非常像。”
纳鲁是神圣能量形成的仁爱圣体。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比他们更接近于圣光。当安度因在埃索达接受这位德莱尼的教导时，他曾经在一位被称为沃洛斯的纳鲁身边度过了许多时间。那位美丽仁慈的生灵也在这场战争中遇害了。安度因心中关于那段岁月的美好记忆也被染上了痛苦的颜色。即便如此，安度因还是能清楚地记得沃洛斯所产生的情绪。他很同意维伦的评价。
“但是，”维伦话锋一转，“这里包含着巨大的善良，也潜藏着可怕的伤害。”
格雷迈恩第二个接过那颗石子。他似乎被自己的体验惊呆了，又显露出深深的困惑，仿佛他在内心深处执着坚持的东西被粉碎了。然后他皱起眉头，眼睛周围的皱纹也随之加深。他将那颗蜂蜜色的石子向肖尔递过去。
“我承认，”他用粗粝的声音对国王和间谍大师说道，“我本以为你们的描述有些过于夸张。我错了。这样东西很强大，而且非常危险。”
肖尔摆摆手，没有接下石子。他似乎完全不想碰它。安度因对间谍大师的这种反应表示尊敬。罗杰斯接过了石子。她立刻踉跄一步，伸手抓住了大地图桌边缘，稳住了身子，而她的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盯住了这颗小石子。她的表情中则同时混合着愤怒与希望。“这种东西还有更多吗？”肖尔将先前对吉恩和安度因说的话又简要地复述了一遍。德莱尼先知和空军上将都认真地倾听着。间谍大师说完以后，罗杰斯说道：“如果我们能想办法使用这个……我们就能粉碎部落。”
“如果希尔瓦娜斯得到了这种东西，我无法想象会有怎样的后果。”吉恩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我们必须将一切问题都诉诸暴力？安度因的心中也有属于他自己的愤懑。但他只是回答了罗杰斯的第一个问题：“我已经叮嘱间谍大师肖尔，必须获取更多这种物质并对其进行研究。我相信我们能够用这种物质做更好的事情，而不是创造更有效率的杀人手段。”
“希尔瓦娜斯不会这样想。我们也绝不能限制自己的思路。”
安度因用自己湛蓝的眼睛直视格雷迈恩。“我要说，我们之所以比她更好，正是因为我们会这样想。”吉恩开口想要反对。安度因却抬手拦住了他，“但我也绝不会让联盟无力自保。只要有足够多的情报，我们就能够将我们的技术应用在不止一个方面。”他挺起肩膀，将注意力转向铺开在面前的艾泽拉斯地图。一双蓝眼睛仔细查看刚刚修订过的世界地图。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暴风城最坚定盟友的家园——矮人的土地，以及他们的首都铁炉堡。
“人类并非独力对抗燃烧军团，”安度因提醒身边众人，“和我们并肩战斗的还有德莱尼和选择支持联盟的熊猫人。还有你的族人，吉恩：狼人和人类难民。他们先是帮助了我的父亲，又和我一同对抗那可怕的灾难。所以联盟中有他们不可动摇的位置。还有给予我们巨大援助的矮人和侏儒。”
“只不过没办法和他们‘并肩战斗’。”吉恩说道。他的这个笑话让安度因有些意外，安度因一直都觉得温柔的情绪会让这位性情刚硬的狼人王感到不舒服。和表达温暖与感激相比，吉恩总是更擅长于表现出愤怒和顽固。不过瓦里安也是用了许多年才让自己的脾气稍微好了一点。
“也许算不上，”安度因微微一笑。这个笑话可能会让矮人们大笑不止。他想起曾经的矮人王麦格尼·铜须。那位矮人一定会反唇相讥说：“别担心，小子，我们会把你砍成我们的尺寸。”
“但他们一直都在支持我们，就像石头一样坚不可摧，寸步不退。”安度因继续说道。正是因为那个强壮的硬胡子种族，安度因才开始学到真正的战斗技艺，并踏上了牧师之路。想起他们，安度因的心中涌过一阵温暖。“我们应该将这块石头带去探险者协会。他们也许能够看到一些我们疏漏的东西。而且他们的足迹遍及全世界，这样就能为你增加许多有用的眼睛和耳朵，肖尔。”
肖尔点点满是红褐色头发的头。而安度因的话并没有就此结束。
“暗夜精灵也对我们有所帮助。作为一个古老的种族，也许他们以前就和这样的敌人战斗过。他们同样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许多亲人。我相信他们肯定很高兴和我们立下了相互援助的誓约。而德莱尼……”安度因伸手按住老友维伦的手臂，“你所失去的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就像你说的，这种……物质……会让人想起纳鲁。也许这其中的确有某种联系。”
他将注意力转回到所有人的身上：“当我们向那些盟友发出召唤的时候，他们全都如约而至。现在，他们的老兵返回了荒废已久的田园，致力于恢复各种衰减到危险程度的物资的生产。我们还记得诺森德之战以后发生过什么。当物资匮乏的时候，怨恨的火星就会变成燎原大火——甚至是同一阵营中的各个族群也会发生冲突。我们要确保我们的盟友不会因为向暴风城提供援助而感到后悔。”
他们彼此对视，相互点头表示同意。
“我要去拜访我们坚定的盟友，”安度因对他们说，“去亲自感谢他们的牺牲，帮助他们尽快回复经济，同时也要寻求他们的帮助。”
他预料到格雷迈恩会表示反对。那位老者的反应果然不出他所料。“你的人民在暴风城，”吉恩毫无必要地提醒国王，“他们需要你留在这里。至少吉尔尼斯不需要皇室访问。”
的确，吉尔尼斯不需要。它从来都不需要这种交往。在许多年以前，由格雷迈恩亲自下令，吉尔尼斯用一堵高大的石墙割断了和外界的所有联系。当其他国家陷入危难的时候，那个王国从不曾伸出援手。这种孤立主义招致了整个世界对吉尔尼斯人的愤怒和怨恨，至少在吉尔尼斯人刚刚被迫放弃他们自我封闭的生存状态时是如此。但现在，那个曾经伟大的王国只剩下了残垣断壁，阴影和哀伤。
“我记得，当我冒险前往破碎群岛，想要亲眼看看我父亲阵亡的地方时，你对我的行为很生气。”安度因温和地回应道。
“当然，你离开暴风城，却没有告诉任何人。”格雷迈恩说，“你甚至没有任命一位继承人。这件事到现在都没有确定下来。如果你死了该怎么办？”
“但我还没有死。”安度因针锋相对地说道，“那次我的离开最终被证明是正确的。”然后他缓和下语气，“吉恩，你那时对我说，我不需要去那个地方。但我需要。对我而言，父亲的牺牲让那里成为一片圣地。我在那里找到了萨拉迈尼——或者也许应该说，是它找到了我。我在那里……”他的话音停顿下来。他还没有准备好将自己的那段经历告诉其他任何人，哪怕是先知维纶。但他相信维纶一定能够理解他。
“我在那里真正接受了身为王者的责任。”他转而说道。他清了清喉咙，因为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从那里开始，我才能率领联盟去赢得那场艰难的胜利。是的，暴风城的人民需要我。但铁炉堡和达纳苏斯的人们一样需要我。这才是我们的和平之道。践行统一和繁荣的原则，这样，战争也许才终有一天只会被留在历史书中。”
这是一个高尚的目标，但也许是一个无法实现的目标。桌边的大多数人似乎都认同后半句话。但安度因决意一试。
暴风城中的绝大多数人都称呼她“老艾玛”。她丝毫不介意这个绰号。毕竟她已经很老了。而且人们这样叫她的时候语气都很友善。不过她真正的姓氏是费尔斯通，和其他人一样，她也有着自己的过去。她曾经爱过，也曾被爱。如果有时候她会沉陷在过往的回忆中不能自拔，那也是因为所有人都会这样。没什么好奇怪的。
先是她的丈夫杰姆死在了第一次兽人战争中。人们总是会死在战争里，不是么？他们会被赞颂，在仪式中得到纪念，就像那位长相甜美的男孩国王主导的仪式。安度因·乌瑞恩让她想起了她自己的那些阳光灿烂的男孩们。他们一共是三个：小杰姆，继承了他父亲的名字；杰克，名字来自于他的舅舅约翰；还有雅克。他们也都死在了战争中，就像他们的姐妹珍妮丝一样。只不过那场战争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要比刚刚结束的这场战争更可怕。他的儿子们死在了阿尔萨斯·米奈希尔要毁灭一切生命的战争中。他们曾经是洛丹伦的战士，是泰瑞纳斯国王光荣的卫兵。他们连同他们的国王和王国一同毁灭了。
但没人用庄重的仪式纪念他们。没人将他们看成战争英雄。他们被转变成没有意识的不死怪物。直到今天，他们还处在那种冷酷残忍的状态中，或者是死了，或者是成为了女妖之王的被遗忘者。无论她美丽的儿子们最终的命运是什么，他们已经永远离开了她。而生命世界的人们在谈论这种恐怖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她抓紧水桶的把手，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从井里提水。想起杰姆、杰克和雅克从来都不是好事情。还有那些撕扯她的神智与心灵的地方……艾玛更加用力地抓紧水桶，向井口走去。多想想生活的需要吧，她告诫自己，不要去想死人了。
也不要去想那些死不了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