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腊月,一轮明月高悬在乌坦城上空,将清冷的月光洒向城内的大街小巷。一道红色光芒突兀的划破天际,在空中轰然炸响,绽放出短暂而又绚烂的火焰。
随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死寂被打破,街头巷尾都响起了连绵不绝的爆竹声,一盏盏彩灯接连亮起,驱逐了冬夜的寒冷与黑暗。乌坦城的居民不分男女老少,纷纷穿着艳丽的新衣走出家门,走街串巷,或是互相行礼道贺,或是成群祭拜祖先,整个乌坦城顷刻间沸腾了起来。
这是圣元大陆最盛大的节日——圣元节!也是一向戒律森严的乌坦城一年中唯一取消宵禁的一天,人们纷纷走出家门,享受着这难得的节日气氛与自由。
一扇朱红色大门微启,门缝中探出一颗挂着两串鼻涕的小脑袋,两颗乌溜溜的眼珠新奇的打量着与往日夜间大不相同的街道。
门缝开大了些许,一名三岁的男童跨过门槛钻了出来,站在门口用衣袖胡乱抹了抹即将越界的鼻涕,兴奋的看着街道上面带喜庆的人们。一番观望之后,男童似是想起了什么,随即抬起右手,将手中一根肥美流油的大鸡腿向嘴边送去。就在他张口欲咬之际,突然一声犬吠自身侧响起,吓得男童一个激灵,手中鸡腿也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旋即一只瘦骨嶙峋的大野狗呼的窜出,叼起鸡腿夺路而逃。男童受了惊吓,外加鸡腿被夺,当即哭喊着跑入了家门,向家中长辈哭诉这一段惊险的历程。
看到野狗夺食的路人们似乎是不愿意破坏节日的气氛,亦或是看着瘦骨嶙峋的野狗心中泛起罕见的怜悯之意,竟也无人追赶,任由野狗蹿入了街角黑暗之中。
寻得一片僻静之地,野狗并未放松警惕,它叼着肥美大鸡腿左右环顾了一番,见四下无人,才仰起头欲将鸡腿吞咽下去,就在此时,一道轻微的破风之声响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砰的一声砸在了野狗头上。野狗吃痛,一声惨嚎,口中鸡腿也是应声落地。一道不比这野狗强健多少的人影自黑暗中掠出,一个翻滚便将鸡腿牢牢攥在了手中。野狗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后,龇牙咧嘴的盯着犬口夺食之人,口中发出呜呜的警告。
夺食之人是一位衣不蔽体的银发少年,单薄的身形在冬夜的冷风中微微颤抖,少年丝毫不顾一旁虎视眈眈的野狗,迅速将鸡腿塞入口中,三两下便将鸡肉啃食殆尽。野狗见状,双眼通红,怒不可遏的一跃而上,奈何这少年反应迅速,抡起一脚便将野狗踢翻在地,随后舔了舔嘴角的油渍,心满意足的迈步向着阴影之外的街道走去。
吃痛不已的野狗此时完全没有勇气再与这少年一争高下了,只得蜷缩在地上用幽怨的眼神盯着少年的背影,发出阵阵哀鸣。这已经是它不知第多少次被这少年打劫了……想当初它凭借略大于其他野狗的体形,在这一片混得也是风生水起,哪只野狗见到它,不得将捡来偷来抢来的食物乖乖奉上,可是两年前的一天,这位阴魂般少年出现了,犹如跗骨之蛆,时不时的尾随于它,抢夺它到嘴的食物。
一开始的时候,少年由于个头矮身子弱,外加没经验动作慢,每次主动抢夺都以失败告终,被这野狗或抓或咬搞得一身伤。但令野狗诧异的是,这人类少年似乎对于疼痛不长记性,每次被自己咬得皮开肉绽,过不了两天又生龙活虎的过来抢食,而且随着经验的累积,抢夺时所受的伤也是越来越轻了。两三个月之后,野狗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伤不到这少年了,于是它的生活便陷入了无边的深渊当中,体型也日渐消瘦了下来,时至今日,更加不是少年的一招之敌了。
走到巷口的少年听到野狗的哀鸣,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与自己一般瘦弱的野狗,似是心中泛起些许不忍,一甩手便将手中的鸡骨头扔了过去。野狗大喜,全然忘记了疼痛,一跃而起,张口接住了少年丢过来的骨头,趴在地上咔嚓咔嚓的咀嚼了起来。
少年名叫雷空,是个孤儿,从他记事开始,就是被一个穷酸老书生收养着,住在乌坦城贫民区的一间土坯院房里。这老书生一生只读圣贤书,在这尚武不尚文的世道里自然是百无一用,日子也过得穷困潦倒,全靠在街道上捡一些烂菜叶破布条维持生计。老书生自命清高,宁可饿死也不愿食嗟来之食,以至于除了有一间土坯房外,过得还不如乞丐。
雷空是老书生在一堆烂菜叶里找到的,当时只是个婴儿,老书生孤苦一生,见这婴儿如自己一般满头银发,道了一句天意,便将婴儿抱回了土坯房中抚养,这一养,就是六年。
老书生唯一的本事就是读书写字,所以在雷空三岁的时候,便开始跟着他读读写写。就这样,一老一小两白头相依为命,虽然天天食不果腹,但是也将就没被饿死,直至两年前,雷空六岁的一个晚上,飞来横祸……
当晚,雷空正在院中晾着捡来的菜叶,突然间狂风大作,将菜叶吹得七零八落,就在雷空手忙脚乱捡菜叶之时,一声晴空霹雳毫无征兆的在天空炸响,一道粗壮的紫色闪电径直劈下,不偏不倚劈在了他满是银发的脑袋上,可怜无故遭雷劈的雷空当即昏厥了过去。
这可吓坏了闻声出门的老书生,他慌忙将雷空抱进屋内,险些扭断了年迈的老腰。见雷空昏迷不醒,无计可施的老书生来到院内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嘴里念叨着老天你要收就收了我这把老骨头吧,这孩子头发白了可是年纪还小什么的,一时间也是老泪纵横。似乎是听到了老书生的虔诚祈祷,昏迷中的雷空悠悠转醒,奈何全身无力如何也爬不起来,便喊了一声屋外的老书生。老书生大喜,以为一辈子都在跟自己作对的老天终于是帮了他一回,当即爬起身来向着屋内走去,可是不待他迈入屋门,腐朽的院门就被人一脚踹碎了,六七个手持棍棒的大汉瞬间冲进了院内。
刚刚以为老天开眼而且自命清高的老穷酸哪里受得了这般无礼的举动,平日里捡菜叶被人出言嘲讽他都要与对方不死不休的辩论一番,面对这一伙破门而入的粗鄙莽夫自然是气的七窍生烟,可是不待他开口喊出一句“夜闯民宅”,便被为首的大汉一棒子敲在脑门上,一命呜呼了。
打死了老书生,为首的大汉命令几个人在院子里翻找,自己和另一人则大踏步进了屋内,同样给了正欲爬起的雷空一棒子之后,将屋内翻了个底朝天……
等雷空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日中午了,他爬起身来,看到屋内一片破败,便慌忙冲到屋外,发现老书生僵硬的趴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
雷空在院内挖了个坑,埋了老书生,堆出一个简单的坟头,便趴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不知道多少个响头。他觉得心里堵得慌,只有额头一次次撞击地面才会稍微好受一些,不知不觉中,额头已是鲜血淋漓,只是雷空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见一个地方被鲜血染红了,便跪着挪到旁边继续磕,直到眩晕得没办法再抬起头来,才无力的瘫倒在老书生坟边。
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鲜血弥漫了他的双眼,雷空望着血红色的天空,感受着后背刺骨的冰凉,心中不由想起老书生常说的那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侧过脑袋,怔怔的望着身旁的新坟,凄然一笑,血和眼泪在六岁孩童的面孔上交织着,配合上凄惨的笑容与满头的银发,在夕阳的余晖中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就这样,本是孤儿的雷空彻底成了孤儿,同时也成了乌坦城内最有文化的乞丐。也许是受老书生的影响,虽然两年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让雷空形同乞丐,他却也不愿去食那嗟来之食,所以才有了跟狗抢食的一幕。
雷空走到了街道明亮处,感受着乌坦城浓郁的节日气氛,不免感慨万千。回想起两年前那个突兀的夜晚,一切都是那么的匪夷所思。声势浩大的紫色闪电,好像是惊动了整个乌坦城,雷空也是在老书生死后才听说,当晚贫民区的家家户户,都被人破门而入了,来者似乎都是乌坦城城主府的人,因为除了城主府,没人敢无视乌坦城的宵禁之令。在邻里之间的讨论中雷空得知,乌坦城城主怀疑那道闪电是天地异象,猜测必然有非凡的宝物出世,所以才有了贫民窟被连夜翻查的事情发生。可怜贫民窟的众人,活得不如野狗,在简单的翻查中也有七八人被心头不爽的城主府之人打死了,但是没人敢反抗,更没人敢报仇,城主府就是乌坦城的天,与天作对,自然与找死无异。至于离开乌坦城,更不会有人那么做,因为城外妖兽横行,他们在乌坦城的庇护下才得以苟活,在城内活得不如狗,到了城外,狗都不能活。
宝物什么的,雷空没有看到,但是奇怪的地方自然也有,就是在被雷劈了之后,雷空无论受多重的伤,一夜时间内便可痊愈,被狗咬伤、被人打伤、跌伤扭伤无一例外,甚至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可怜的雷空并不为怀此异能而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八岁的他每天只能在饿、很饿与不太饿之间忙碌奔波。
“列祖列宗保佑,保佑我儿离丘明日顺利通过预备府军考试!”
雷空的思绪被路边一对祭祖的父子打断。从衣着判断,这对父子应该来自乌坦城中较为富裕的家庭,开口说话的是作为父亲的中年男子,约莫三十五六岁,在他身旁的少年也不过七八岁样貌,与雷空相仿,二人虔诚的跪在路边,面前摆放着两根粗大的蜡烛以及罗列整齐的贡品。
看着整只烤的金灿灿的烧鸡和各色精美的点心摆在地上,雷空咽了一口口水,心中又回想起老书生读过的一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虔诚的磕头行礼之后,那一对父子站起身来,中年人注意到了在一旁盯着贡品咽口水的雷空,脸上顿时浮现出浓浓的厌恶之色。每年的圣元节,乌坦城居民们大多会在路边祭祖,这样就不免出现祭祖的贡品被野狗乞丐偷吃的情况,本来也是无可避免的,但使这中年人恼火的是,自己父子两还没走,这白毛小乞儿就迫不及待的打起他家先祖口粮的主意了。
“滚开!狗东西!”中年人像轰狗一样驱赶着雷空,身旁的儿子也为虎作伥,尖声尖气的喊着,“滚!快滚!臭乞丐!”
雷空见怪不怪,也不生气,转身默默的走开了。见这小乞儿识相离开,父子二人才收起了眼中的警惕与厌恶,拍拍粘在华贵衣物上的泥土,回家去了。
“又到了预备府军考核的时间了……”雷空回想着中年男子祭祖时说的话,喃喃自语着。府军是城主府的专属军队,乌坦城的居民都以加入府军为荣,因为成为府军,就可以说一辈子衣食无忧了,不但待遇丰厚,而且在城内没有人敢跟府军作对,更重要的是,成为府军就可以享受城主府的栽培资源,有望成为武者。
一般府军招收预备军的对象就是这乌坦城里十岁以下的少年,缴纳五个金币就可以参加考核测试,合格后就有资格接受城主府的资源培养。雷空一来没钱,不要说五个金币了,一个金币他都没有摸过,二来骨子里对府军厌恶至极,所以也没有产生过加入府军的念头。雷空对于一般人的侮辱责骂,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是这府军,却是他最为仇视的一群人,平日里仗着实力强横和背后大过天的城主府,为虎作伥,草菅人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书生当日就是死在了府军大汉的一棒之下。
漫无目的的在街头游走,旁观着与他格格不入的乌坦城街道,雷空不知不觉来到了乌坦城北城门处。平日里天黑之前,乌坦城四座城门都会关闭,而今日却是大开着,雷空两眼放光,盯着走进城门的一个个劲装男女,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强大的气息,三三两两彼此说笑交谈着走进乌坦城,虽然也大多衣衫褴褛,但是没有人会去嘲笑他们,所见之人尽皆露出羡慕与崇敬的表情,他们便是这乌坦城里最为自由无畏的人——猎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