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孤岛,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就能见到一座竹屋,从它的后面绕过去,再走十里的小路,便是南海最荒凉的一片海域。
海岛的渔民并不多,也就六户人家,不足十余人,所以靠着入岛的那片海域,勉强能养家糊口,邻里和睦,儿童欢笑,与岛内深处冷清的竹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竹屋前,栅栏里盛开着灿烂的野花,红的白的,紫的蓝的,色彩缤纷,香味怡人。沿着一条小小的青石道,经过一张放着棋盘的石桌,竹屋的门半掩着。
今日出海的男人们回来了,打算在海滩举办一场篝火晚会,犒劳一下自己,各家各户拿出食物,布置好场地后,妇女们开始准备食材,儿童们光着小脚丫,在沙滩上嬉戏打闹。
老村长让张大婶和丈夫去邀请竹屋的主人,走了半时辰的路,夫妻二人见栅栏的门紧闭着,他们不用猜都知道,那位一定是又去了禁海域的岸边。
“我们可是要去?”张大婶问丈夫道。
“要的,那位的丈夫对我们祖辈有恩,当初把她交付给祖辈时,就说过一定要照顾好她。村长看得起俺,才把位置留给我,我们一定不能让他失望。”
“嗯……,好在我拿了火炬,回去的时候也不必黑灯瞎火,瞧不见路。”
“走吧,莫要让村长等急了。”
“好。”
王氏年仅五十岁,十五岁那年,父母出海遇难而亡,他就与村长住在一起,成了他的义子,照顾老人起居饮食。
作为村长候选人,他开始肩负起照顾竹屋主人的责任,他起初没有觉得什么异常,和妻子都会去为她做饭,隔三差五地打扫屋内,清洗衣物。
直到自己头发花白,而红衣女子青春永驻,他才意识到什么,觉得十分奇怪,询问村长是怎么回事。
原来他们的祖辈是汉国人,因为皇帝开拓国域,占据孤岛之后,把世代为农的百姓,迁居到这里,全然不顾他们的死活,才至于百余人,死伤无数,幸存者极少。
而红衣女子的丈夫是个修仙者,念及岛民之苦,所以亲自前来教导他们如何捕鱼,如何应对海里凶恶的怪物。
皇帝下旨捉拿恩人,还御驾前来,围剿竹屋夫妇,村民们被关押到对岸的牢房,男子救下他们,不惜与皇帝针锋相对,在海边恶战一场,皇帝受重伤,带着残兵逃离。
为了让村民们能够不遭报复,他设下结界,岛外人从此不能入内,他们则世世代代在此定居,以捕鱼为生,每年固定的时间,岛内人可以出去,到附近的集市上换东西。
至于红衣女子,她来这里时,就已经患有眼疾,后来中了毒,险些丧命于此。恩人不惜毁掉修为,也要让她存活下来,他的师傅以心换心,救活了娘子,但恩人却是披散着一头银发,坠入深海内,从此不见踪影。
她苏醒后,老道长把男子的话转述一遍。为了让她不必自责,老道长施法封住那些不好的记忆,让她每五年都会忘记之前遇到的事,也就不会发现自己长生不老的秘密,老道长嘱咐村长照顾好女子,告诉她男子会回来的,也不必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村长便立下规矩,只有已婚的村长候选人,才能去照顾女子。
王氏知道真相,对女子很是同情,让妻子一定不要把秘密泄露出去,隔三差五就去看望她。
他与妻子这一照顾,就是三十余年。二人谨慎地绕过竹屋,前往岸边礁石群处。
果不其然,见到竹屋的主人,她坐在最高的礁石上,吹着那首熟悉的曲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己也不记得如今是过去多久了。
夕阳渐渐落下,她却无法见到这般美景,只能感受到温暖的阳光,逐渐变得冰冷。
她空洞无神的眼眸望向海平面,眼前却是一片黑暗。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自己,声音越来越近,她才缓过神来,小心地起身。
张大婶赶紧去扶她下来,关心道:“娘子,你来这里也该让来陪着才是。”
“我想着张大婶在忙,所以不便打扰。”
“娘子,就算再忙,我们也得照顾好你,也对得起相公的恩情。”
男子接过妻子的话,温柔地说:“娘子,最近天气变化多端,即使这儿离竹屋不远,也该穿着斗笠和蓑衣来,若是淋了雨,病着了,村长他老人家也担心。”
“王叔说得有理,是我自己疏忽了,本打算坐一会儿就走,没想到又待了一天。”
“娘子,可有吃点东西?”张大婶紧张地问。
“吃了。”
“那就好,这人最重要的就是身体,相公也不希望你倍受煎熬,他回来的时候,也想见到你精神抖擞。”
“是,张大婶。”
“娘子,今夜村里打算聚一聚,村长让我们来请你。”
“真是抱歉,我不能前去赴约了。”
“好……,那我们先送娘子回去。”
“多谢。”
来到竹屋门外,张大婶轻轻推开,红衣女子缓步进入的屋内。
竹屋的布置不简洁大方,它的屋体都由竹子搭成,总共有两层。张大婶一进去,就帮她点亮蜡烛。
竹屋外挂着还带有露珠的蓑衣和戴笠,一张古红色八仙桌在屋子一楼的中央,桌上还有一个鱼篓,还有几把竹椅,被张大婶绕在桌子旁。
竹屋外的左侧,翠绿的楼梯可上到二楼,门口分别挂着两个红灯笼。
张大婶照常点亮灯笼,送红衣女子进屋内,她从二楼的窗户望去,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大海,也听到潮涨潮落的声音,关上窗户后,准备为女子洗漱,伺候她就寝。
“张大婶,我能照顾自己的,你们快回去吧,不要让大家久等了。”
“是娘子,这蜡烛和打火石都放在老位置,你自己小心,我们先走了。”
“嗯……。”
张大婶和丈夫把门关好,才原路返回,赶着去海边参加聚会。
竹子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二楼的墙上挂着水墨画,那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海面,四处寻食的几只海鸥盘旋在岸边的礁石群。
男子抚着琴,女子站在最高的那块礁石上,手里拿着玉笛,深情地望向意中人。
“你说要来寻我的,为何还没来这里,可是又在骗我?”红衣女子抚摸着玉笛,喃喃自语,“你是在生我的气,才故意躲着不见我吗?我……我知道错了,不该轻信他的话,你回来见见我吧,最近都快要想不起你的样子了。”
她又拿起玉笛,摸索着走到窗户前,打开窗户后,迎面而来的海风,轻轻拂过她的脸,吹响那首曲子,想着或许他能听见。
海底深处,沧月宫殿的密室内,玄冰棺里躺着一位海鲛人,他是最为尊贵的银鳞鲛人。
银白色的长发及腰,十分光泽柔顺,他的上肢与身体两侧间,连有半透明皮质翼和飘须,显得漂亮飘逸,下身自腰起附有多条长于腿的裙状透明薄带,在玄冰棺旁边放着一套人族的衣物,叠得很整齐。
相传南海鲛人的寿命平均只有七十岁,多为黑鳞和红鳞鲛人,银鳞鲛人极为稀有,自然被尊为王,由于鲛人祖辈们的一场恶战,导致银鳞鲛人几乎灭绝,唯独剩下这玄冰棺内的银鳞鲛人。
红鳞鲛人入住沧月宫后,其族长代为管理南海鲛人,历代族长都说他尚存于世间,只是还未苏醒过来,嘱咐后人务必要守护王。
密室外守护玄冰棺的红鳞鲛人,听到笛声,也不觉得奇怪,因为谁都知道王在人间,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他把心脏给了她,才让其存活二百余年,不老不死,孤苦伶仃的。
鲛人遭遇大劫后,存活于世的不过百人,这二百多年来,历代族长下令,不准任何鲛人离开秘境,也绝不许与人族私通,但不同鲛人族可以通婚,以此延续后代,保住鲛人血脉。
这两人刚任职不足半月,就听到里面有异动,以为是王苏醒了,赶紧跑去告知族长和各长老,打开密室后,见到玄冰棺上堆满珍珠,滑落到地上,才让外面的人听到动静。
年轻的红鳞鲛人,看到那些珍珠都是最为稀有的粉珍珠,顿时对这个从未谋面的王肃然起敬,外面都传言王已经驾鹤西去,族长们只是拿他作为为借口,不准拥护新的王,导致各族之间针锋相对,如今他们亲眼见到王还在流泪,也就是说他真的活了七百余年。
“你们把玄冰棺上的珍珠都收起来,放到罐子后,再送去王的寝宫。”
“是族长。”
族长带着长老们离开密室,继续商议着刚才的事,他们听闻皇宫内有一颗冰封的银鳞鲛人心脏,决定冒险一试,或许能够让王苏醒过来,于是开始筹划着寻找精炼的勇士,出南海秘境,潜入汉国皇宫。
二人按照族长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收集王身旁的粉色珍珠,每一颗都是极为珍贵的,他们不敢疏忽。
“王真是可怜,不知是哭了多少次,才有这么多珍珠。”
“我听之前的前辈说,装着王眼泪的罐子,都快把寝宫的柜子堆满了。”
“可不是嘛,我还以为咱运气好,刚接手这工作,王便苏醒过来。”
“算了,要是王愿意醒过来,早就醒了,何需等二百多年。”
“……话不能这么说,王苏醒过来,可是我们历代红鳞族的夙愿,若不是王,鲛族早就被人族给灭了。”
“但他娶了人族女子,也算是功过相抵。”
“你……你这话可不能让族长听到,否则有你好受的。”
“知道了。”
二人把珍珠收集好后,离开了密室,去王的寝宫存放它。
另一边村长得知娘子不去,也没有责怪张大婶夫妇,他年幼起,就常随着父亲和母亲去竹屋,如今自己是头发花白,而那位依旧年轻貌美,岁月在她那里停滞,为了避免村民误解,只有村长的继承者才能够去照顾她。
村长的老伴去世得早,所以他膝下无子,就把位置留给忠厚老实的王氏,让他夫妻二人悉心照顾红衣女子。
村里人都知道她的存在,若是想要赴约时,负责照顾她的人,都会为她装扮一些,所以并未引起怀疑。
竹屋的灯熄了,屋内的女子躺在床榻上,听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入睡对她而言,总是要耗费些时间。她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也学着照顾自己,虽然患有眼疾,但她依旧是照常处理生活琐碎,除了不会做食物,其他的都已经学会。
她闭上眼睛,进入梦乡之后,就像是坐着穿梭的时空机,回到她不知道的过去。夫君的脸,依旧是模糊不清的,他钟爱于古琴,时常学些新的曲子,弹奏给自己听,红衣女子想要抱着他,却又坠入深渊里,一片黑暗,没有时间的轮回,也没有爱人的亲昵。
惊醒过后,天也亮了。女子已经习惯总是从噩梦中醒来,她娴熟的打好水,为自己洗漱,更换好衣服,再下楼去用早膳。
“娘子,可是我吵着你,今日起来这般早?”
“张大婶,没有吵到我,只不过昨夜的梦短了。”
“娘子,昨夜的雨下得大,雾气重得很,要不今日就去里屋吃法?”
“好。”
她扶着女子进屋,王叔则把热乎的饼和粥端进来。
“娘子,这粥熬好,难免有些烫,先放她一会儿。”
“嗯,谢谢。”
“几十年的老交情,不必如此客气。”张大婶赶紧捂住嘴,内疚的看着丈夫,发现女子并未有什么反应,倒是担心她的身体了。
其实她今日有些耳鸣,并没有听清楚张大婶的话,只是礼貌的笑了笑。女子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只觉得她的记忆会周期性丧失,为了记住每件事,她都会记录下来,然而每一个来照顾她的人,除了提及她的夫君,都不会告诉她其他的事。
“想必我是旧疾犯了,老是忘记一些事,好在有你们帮我回忆。”
“娘子客气了,那里有人不会忘记事的,我们替你记住就是了,再者相公回来后,你一定能想起来。”
“嗯,但愿他能早些回来。”
用完早膳后,女子起身离开,刚踏出屋外,她晕阙了过去,张大婶夫妇似乎习以为常,让丈夫把她背上二楼,在一旁静侯着她醒过来。
陷入睡梦的女子,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想起二人之间所有的好与坏,她笑着不愿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