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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寻找消失的爱人

1

四月下旬,位于南半球的帕罗尔岛即将步入漫长的冬季。

这座岛屿邻近赤道,一年到头都有艳阳相伴,就连冬季也不例外。

下午三点半,正是室外气温最高的时候。韦清和楚凌顶着烈日出海,搭乘当地渔民的私人渔船,往罗塔海沟的方向徐徐驶去。

再过一个星期,世界自由潜水竞赛就要在帕罗尔开赛。

她们飞越大半个地球,从遥远的岚城来到这座小岛,自然是为了参赛拿名次。因而,每日的船潜训练必不可少,任谁也不敢有半点儿松懈。

渔船随波摇晃,明艳艳的阳光下,海水泛起粼粼波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韦清慵懒地靠坐在围栏旁边,半眯着双眼,有些出神地遥望着海天相接处。

“看什么呢?”楚凌边涂防晒霜边问。

“没什么。”韦清淡淡地应着,显然不愿多说。

和楚凌搭档潜水已经整整八年了,可有些深藏心底的秘密,韦清从没对她提起过。

比如说,每一次乘船出海,她都会不期然地想念一个人。他曾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照亮那令人绝望的彻夜寒空。

他是她的信仰,也是她的初恋。

可惜,却已消失多年。

半个小时后,渔船抵达目的地。

韦清已经提前换好了水母衣,并将潜水面镜的角度调整妥当。她朝楚凌比了一个“OK”的手势,便率先鱼跃入水。楚凌将深度测量绳系在腰间,也紧随其后入水。

两人互相交换“下潜”手势,然后深吸一口气,闷头潜入深海之中。

她们一前一后,娴熟地划水、踩水,克服海洋浮力匀速下潜。在抵达210英尺深度时,彼此交换视线,默契地返身上浮。

没有漩涡,也没有暗流,上浮的过程顺利一如往常。

韦清打头阵,眼看就要抵达海平面,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情况不妙——她们来时搭乘的渔船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艘更为庞大的游轮。

韦清转头看向楚凌,无声地问:怎么办?

楚凌冷静地用手势回答:先绕过游轮,上浮到水面换气,然后再顺着绳索寻找渔船。

韦清点点头,依楚凌所言,朝着右上方绕行前进。

阳光和空气均已近在眼前。保守估计,她们离水面应该只剩下最后10厘米的距离。胜利在即,韦清那颗悬在半空的小心脏总算是暂时落回了肚子里。

可谁又能想到,正当此刻,两道身影忽然闪现在游轮边缘,纵身一跃,齐齐坠入水中。他们一男一女,都穿着水肺潜水装备,下降速度极快,不像潜水,倒像是在逃命。

韦清离水面太近,根本来不及调整方向。眼睁睁地看着两道黑影“从天而降”,还没等反应过来,她已经“砰”的一下和那个男人撞到了一起!

细嫩的额头被他身后的气瓶阀门磕得生疼,韦清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韦清下意识地摆动身姿,绕到罪魁祸首的正面,对其怒目而视!然而,看清他容颜的一瞬间,韦清却突然怔住了,并且结结实实地呛了一大口海水……

虽然隔着潜水面镜和蒙蒙雾气,可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苏远声,绝对不会有错。

是梦吗?那个消失了整整八年的男人,竟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这深远的海洋里,与她四目相对,与她近在咫尺……

男人的视线从她脸上一扫而过,目光如海洋一样深邃悠远,不含半点情绪。他没作停留,只是略一侧身,轻轻擦过她的肩膀,继续往下潜去。

没有交流,没有不舍,只有疏离和淡漠,仿佛他从没见过她一样。

在过去的八年里,韦清曾经幻想过千千万万种与他重逢的方式。可她却从没想过,竟会是现在这样的陌生冷绝。

纵使相逢应不识,这是令人始料未及的悲哀。

心绪翻涌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

韦清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水下闭气将近三分钟。她必须尽快浮出水面换气,否则,大脑很快就会陷入低氧昏迷状态。

就在她决定上浮的同时,刺耳的枪声突然从水面上传来!

韦清抬头望去,只见几名黑衣人端着枪,紧挨着游轮的栏杆站成了一排。子弹如同催命的雨林,接连不断地射入水中。

她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立即改变了主意——那个男人身处险境,她放心不下,更不可能扔下他一个人!

楚凌觉察到韦清的异样,立即想阻拦她再次下潜,不让她去做傻事。

可惜,还是太迟了。

韦清已经坚决地掉转方向,追随苏远声的身影,迅速往水下而去……

危险?她懂;后果?她也都知道。

然而,这世上就只有这么一个人,比她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一旦他出现了,她就可以连命都不要了。

楚凌一边浮出水面调整呼吸,一边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况。

韦清当时已经处于缺氧状态,按照正常的推断,她第二次下潜应该超不过20英尺,就会陷入轻度昏迷。

一想到这个,楚凌咬咬牙,又闭气潜入水中。不论如何,她都得把那个不要命的潜伴给捞上来。可是不知为何,她在水里四处张望,却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楚凌思量片刻,还是决定先返回渔船,等和教练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渔船已经被冲到了游轮的对面。楚凌在巨大的游轮底下,一点一点收紧深度测量绳,顺着绳索摸了半天,终于回到渔船旁边。

此时,枪声已经逐渐停息,游轮缓缓开动,朝着西北方向驶去。

楚凌刚从水里探出半个脑袋,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教练的视线。

付刚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把她往渔船上面拖,边拖边骂:“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摊上你们这两个混账东西,左一个右一个都不给我省心……”

楚凌半截身子还在水里,就耐不住心里的焦急,抓着付刚问:“清儿呢?”

“福大命大,还没死。”付刚咬牙切齿地说。

楚凌回到船上,顺着付刚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韦清仍穿着湿漉漉的水母衣,一动不动地躺在船板上。韦清的脸色十分苍白,胸腔微弱地起伏着,看起来虚弱得不成样子。

但好歹,这条命总算是捡回来了。

掌舵的渔民虽然不懂潜水,可是看到韦清这副模样,也知道是出了事。回程的路上,黑人老伯一刻也没敢耽搁,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把船开回到岸边。

当地几个渔民见了这情形,都热心地凑过来帮忙,七手八脚地把韦清抬到面包车上,送她去当地最好的医院。

急诊室门口的红灯亮起,过了半个多小时,医生才从诊室走出来。

楚凌立刻围上去,焦急地问:“医生,她怎么样了?”

“严重缺氧对大脑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伤,会出现短期的昏迷现象。另外,肺部撕裂严重,有百分之七十的几率感染急性肺炎。”医生停顿片刻,又继续叮嘱道,“最近需要静养观察一段时间,千万不能再有任何的剧烈运动。”

楚凌还要追问什么,却被一旁的付刚拦住。

“好的,我们记下了,谢谢您。”付刚礼貌地送走医生,这才回头看向楚凌,冷声说道,“给我如实讲讲,当时在水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出了这么大的事,楚凌不敢有所隐瞒,只得将韦清的异常表现一五一十地讲给教练听。

付刚脸色铁青地听完了整个经过,恨恨地甩给楚凌一句:“这次的潜水事故报告由你来写,至于韦清,等她醒了我再找她算总账!”

话音落下,付刚拂袖而去,只留楚凌在医院里陪护韦清。

昏迷的感觉十分微妙,意识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可以悬停在半空中,静静地望着病床上的自己。

韦清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时光都被定格在多年以前。

从有记忆那天起,她就一直生活在岚城孤儿院里,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她患有严重的自闭症,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孤儿院的秋千上,不和任何人讲话。院里的孩子们都不怎么搭理她,久而久之,就连老师也将她当成透明人。

小女孩儿每天都觉得孤单,以至于隔三岔五就想上吊自杀。

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就算死了也没谁会伤心,她就又觉得无趣。脑子里胡乱地琢磨一通,最后的结果,总是连上吊的绳子都懒得去找,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一天天长大。

她虽然话不多,可是心思却比别人都重。

她想过未来,却从来没有幻想过精彩的未来;她想过什么是“爱”,却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也可以被爱。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他。

2

初遇那天,岚城最有名的地产商来孤儿院做慈善。

很多孩子都围在那个富商叔叔周围,争先恐后地索要见面礼物。可她却对那个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大老板没什么兴趣,反倒一直盯着他的小儿子看个没完。

少年有温柔的眉眼,明眸皓齿,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上还有个小小的酒窝。

韦清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孩子,仿若人间最美好的四月天。

那个下午,苏远声甚至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可她却清楚地记住了他的模样,也记得在他的身后,满树槐花开得正好,整个世界明媚得一塌糊涂。

韦清比别的孩子早熟,她很早就知道灰姑娘的故事只存在于童话里。那次见面之后,她把他深藏在心里,只当是信仰,却从未奢望自己和那样高贵的男孩子会有什么交集。

第二次见面是在冬天,圣诞节前夕。

彼时,霜雪已经落满了枝头。他穿着质地精良的羽绒服,依旧是气质出众的模样。

也不知为什么,院子里那么多人,可他偏偏只注意到她。苏远声朝她走来,眉眼弯弯地对着她笑,目光里莫名多了几分亲近。

“我叫苏远声,上次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名字?”

韦清其实很想回答,可是太久以来的自闭令她不敢开口。

于是,旁边开始有人不住地起哄——

“她叫‘尾青’!”

“尾巴的尾,青色的青!”

“就是尾巴磕在石头上,青啦!”

“哈哈哈……”

苏远声却不理会那些嘲笑,一双笑眼仍然凝视着她,专注又温柔。

“如果不愿意说,能不能写给我看?”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像是怕惊扰了面前这个怯生生的女孩。

韦清咬了咬唇,轻轻点头,拢着棉袄蹲下来,用指尖在雪地上一笔一画地写下“韦清”两个字。

“韦生富春秋,洞彻有清识。”苏远声念着她听不懂的诗句,也在她旁边蹲下来。昂贵的羽绒服蹭到地面,他也毫不介意,只是转头对她微笑,夸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他就像一束迟来的阳光,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她阴翳黯然的心底,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

韦清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

为了不打扰病人休息,住院病房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天花板被光线渲染成柔和的色调,带着丝丝入扣的暖意。相较之下,空气中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楚凌趴在床沿边睡着了,看样子也是累坏了。

韦清不忍吵醒她,便忍着身体的不适,继续闭眼浅眠。

其实她很清楚,自己现在身子虚弱,应当多加休息。可是,那些与苏远声有关的往事就像是洪水猛兽般将她团团围住,扰得她心烦意乱,竟是怎么也无法入睡。

她只好放任自流,任由思念泛滥成灾。

记得在她十二岁生日那天,孤儿院的蝉鸣变得格外聒噪。

炎炎盛夏,苏远声捧着一盆刚发芽的水仙幼苗,笑意盈盈地出现在韦清面前。

他问她:“你听过关于水仙花的神话吗?”

韦清摇头,他便耐着性子,将纳西索斯的故事讲给她听,末了,还不忘升华主题:“水仙的花语是‘自恋’,清儿,我把它送给你,是希望你能学会爱自己。”

她收下礼物,在纸上写:谢谢你的水仙花,只是可惜,我也许会让你失望。

“不会失望。”他抬手揉揉她的头发,笑容温暖而安宁。

“其实我知道,你是会讲话的。”这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和她谈论这个令人避讳的话题,“等有一天,你终于相信自己会被人喜欢,那时候你就会开口讲话了,对吗?”

韦清不搭腔,他就继续说下去:“清儿,我愿意等到那一天。答应我,你会很努力的。”

她定定地望着他,像是中了什么温柔的蛊,竟开始为之前的沉默感到懊恼。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自闭多年的韦清终于有了一股韧劲和冲动。她想要从自我封闭的树洞里钻出来,勇敢地看一看这个世界。

其实苏远声说得一点都没错,她不仅不会让他失望,反而还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在他无声的鼓励下,她很努力、很努力地,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两个字:“我会。”

苏远声怔怔地望着她清瘦的脸庞,眼神里分明闪过不可思议的情绪。

“你、你刚才……是不是跟我讲话了?”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自语道,“是我幻听了吗?没有吧,我应该没听错吧……”

韦清被他诚惶诚恐的模样逗笑,心下使坏,故意在纸上写:是你听错了。

苏远声看着她的笔迹,低低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是这样。”

可她随即又写:逗你的,是我说的。

“真的?这次没骗我?”

韦清抬头看着他,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

“那你把刚才的两个字再说一次?”

“我会。”她不仅满足了他的要求,而且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额外附赠了两个字,“努力。”

这回,苏远声总算是相信了。

他朝前走了一步,侧过脑袋“吧唧”一声,在韦清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清儿,你的声音真好听,软软的,像小猫一样。”

韦清永远都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眸子晶亮亮的,仿佛蕴藏着人世间最美丽的星光。

没有人能否认,他们曾经深深相爱过。

在整个漫长的青春时期,苏远声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在她身边。

他与她并肩看过很多风景,带她吃遍岚城大街小巷的美食,亦作为她的精神支柱,鼓励她去接受一次又一次痛苦的心理治疗。

几年过去,韦清终于可以像正常的女孩子一样,与他说笑谈天。

十七八岁的花季少女,终究还是耐不住情愫萌动,在某个平凡无奇的下午,将埋藏心中多年的心事和盘托出。

“远声,你为什么对我好?”

“因为在我认识的那么多女孩子里,你是最努力的一个。”

“可我是有目的的。”

“我知道。”

“是为了你。”她垂着头,像是主动认错的小孩。

苏远声却笑起来,伸出修长双臂,将她拥进怀里。

他说:“我知道,所以更觉得珍贵。”

韦清将脸颊埋在他的胸膛,声音低低地问:“远声,你同情我吗?”

他沉默片刻,如实回答说:“曾经同情过。”

“那现在呢?”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你来同情我了。”

韦清不明白他的意思,茫然反问:“同情你什么呢?”

苏远声稍稍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凝眸望着她说:“同情我喜欢上一个姑娘,喜欢得差点弄丢了我自己。”

她笑他讲话“太肉麻”,可心里却忍不住回味他说过的每一个字,甜得像要开出一簇花……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韦清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他们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只可惜,回忆越是温暖,孤身一人的清冷就越是令人痛彻心扉。

时隔八年,韦清依然不明白,当初的苏远声究竟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难道不明白吗?

这世上最残酷的事情并不是心如死水,而是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在她暗淡的生命里,像天使一样爱她、护她,给她力量,让她浴火重生。可是后来,他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给她空无边际的绝望和无助。

他曾那样真诚地爱过她,怎么忍心这样对她?

回忆止于这里,陈年旧事忽而变得混乱而遥远,仿佛理不清头绪。

睡意袭来,韦清耐不住疲倦,终于沉沉入睡。

一夜无梦,直到次日清晨。

韦清一睁开惺忪睡眼,就看到教练负手立在病床旁边,正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她赶紧闭眼装睡,可惜,已经晚了。

“长出息了,嗯?”付刚语气不善地训斥,“闯完祸不晓得收拾烂摊子,还学会装睡了?”

韦清闭着眼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付刚也没什么耐心跟她废话,于是直接宣布决定:“你先在这儿休养几天,我这边尽快安排让你回国。”

她依然假装听不到,没有任何回应。

“我知道你不想走,但是韦清,你不能总这么任性。对于一个潜水员来说,没有什么比身体更要紧。不管怎样,我都不可能由着你胡来。”

付刚难得这么语重心长,以至于韦清不好意思再继续装聋作哑,只得睁开眼睛,目光澄澈地望向他。

“我不走。”三个字,简短有力,字字清晰。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付刚冷着脸,连声反问,“你不知道自己在咯血吗?不知道肺部撕裂是多严重的事吗?!”

韦清不回答,仍旧重复刚才那三个字:“我不走。”

“你必须听我安排!”付刚已经不再用商量的语气跟她讲话,“退出比赛,回国修养。”

“退出比赛可以,但是……”她直直地和他对视,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就留在帕罗尔岛,哪儿也不去。”

在这件事情上,她固执得就像一头牛。

付刚头疼地摇摇头,没再多说一个字,直接甩手离开了病房。临走时,他回头给楚凌使了个眼色,让她留下来好好劝一劝韦清。

可是,还没等楚凌开口说话,韦清就扔过来一句:“省省吧,谁也劝不动我。”

楚凌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知道,我本来也没想劝你。”

隔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对韦清说:“咱们姐妹这么多年,我看到你现在这样,心里真是着急。前几天,红树林那边刚发生过枪战,我听教练说,好像也和昨天那两个人有关……”

韦清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楚凌,俨然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清儿,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信仰。”

“非找到他不可?”

“是。”

“……”楚凌张了张嘴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本来憋了一肚子的话,可是现在,全被韦清这两个简单粗暴的答案给噎回去了。

她不多问,韦清也不多说。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护士来给韦清换吊瓶。

病房里空间并不充裕,楚凌识趣地去走廊等着,不给护士添乱。

隔着门上的玻璃,她能看到韦清乖顺地躺在病床上,任由护士往她手背上扎针,只偶尔皱一下眉头。

有那么一瞬间,楚凌心软了。她想违背付刚的意思,把实情告诉韦清。

等到护士忙完,楚凌再回到屋里,对韦清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果你听教练的话,乖乖回国休养,我就告诉你一件事。”顿了顿,又补充道,“和那个人有关的事。”

韦清立刻来了精神:“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反正,过会儿再反悔也来得及。

楚凌又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你一直惦记的那个人,还活着。”

韦清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确定吗?”

楚凌点了点头,答道:“确定。教练说,当时你在水下陷入昏迷……”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继续把话说完,“是他把你送回船上的。”

自己在水下陷入昏迷,这个韦清知道。

可她不知道,后来,竟然是他把自己送回船上的。

韦清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别过头去,望着窗外发呆。

窗外椰树茂盛,艳阳正好。暖融融的阳光落在病房里,也落在她清秀的脸庞上。可是,她却像只冻僵的小兽,双唇轻轻颤抖,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要嵌到掌心里。

她止不住回忆起深海重逢时的细节,一遍又一遍。

在子弹纷飞的海洋里,她义无反顾地返身下潜,只为追寻他的身影。

因为闭气太久,她已经是强弩之末,意识几近涣散,眩晕频频出现,所以韦清很难判断脑海里存留的画面究竟是亲眼所见,还是一场幻觉。

可是此刻,她听到楚凌所说的话,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些影像并不是幻觉。她所记得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决定下潜时,韦清转身往深水处望去,恰恰撞上了苏远声的视线。隔了十几英尺的距离,她看不清他的脸,可是却能感觉到——他记得她,也惦记着她。

紧接着,她开始不顾一切地开始下潜。任谁都想不到,苏远声竟然放弃原本的计划,抛弃一同逃命的潜伴,当即转身上来迎她。

之后,她在他坚实的怀抱里陷入昏迷。

意识抽离前的最后一秒,她读懂了他的目光。那双令她痴迷了这么多年的眼睛里,写满了欲说还休的担忧和怜惜。

再后来,她失去意识,是他将她从鬼门关里带回来的。

游轮上有那么多人红着双眼、举着枪支,只恨不能一枪崩了他。可他为了她,就这么贸然返回水面。

他受伤了吗?

水肺潜水需要在水下做安全停留,否则水压的快速变化会要了人的命。可他为了她,就这么快速上浮。

他不要紧吗?

虽然楚凌说他还活着,可韦清就是止不住地担心。

太多未知的可能,只是想一想,她都觉得承受不了。

一颗心仿佛被千思百感填满,酸楚、疼痛,却又莫名柔软……楚凌见她半晌无言,忍不住开口问道:“清儿,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翻涌不息的思绪被这一声询问打断。

韦清抿了抿嘴唇,轻声回答说:“再给我五天时间,如果找不到他,我就回岚城。”

3

五天时间转眼过去,韦清遍寻无果,已经放弃了挣扎。

回国的时间就定在明天。晚饭刚过,她便回到自己的屋子,自觉地将行李收拾妥当,只等着明天一早出发。

楚凌放心不下,特意跑过来叮嘱她。那份好心诚然不假,只可惜说来说去,也不外乎就是那么几句话——

“一路小心。”

“好好养病。”

“我和教练都担心你。”

“到了岚城就打电话报平安。”

“最重要的是,有些人该放下就放下吧……”

韦清不置可否,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过了好一阵子,楚凌唱够独角戏,终于无话可说。直到这时,韦清才起身给了她一个友善的拥抱,然后大大方方地开门送客。

夜幕渐落,窗外繁星满空。

帕罗尔岛的天空,有种恒久而高远的美。

韦清仰面躺在床上,扭头望着外面的景色,也不知怎的,脑海里忽然就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原来就是这里。

原来,她就是在这片天空下和他重逢,然后又再次失去他的。

非洲虽然处于冬季,但因为离赤道很近,所以白昼依然十分漫长。

凌晨六点钟,天光已经大亮。楚凌还在睡懒觉,付刚在厨房里准备早餐,而韦清拖着行李箱已经准备出发。

付刚听到动静,从厨房探出来半个身子。

“这么早就走?”

“嗯,八点半的飞机。”她一边回答,一边朝门口走着。

“不用跟楚凌说一声?”

“你帮我带句话给她就好了。”

“说吧,什么话。”

“好好训练,好好比赛,不用惦记我。”韦清在门口驻足,沉默片刻,又低低地补了一句,“还有,不要怪我。”

“……她怪你什么?”

“你说了她会明白的。”

韦清没再解释什么,只是跟付刚道了别,便离开了公寓。

半个小时后,韦清只身抵达机场,随着人群往里面走去。

帕罗尔岛面积很大,人口也不少,可是却只有这么一个机场,而且规模还十分迷你。

等待安检的队伍排了很长,韦清站在队伍的末尾,半天都没挪动一步。

她有些无聊,掏出手机想看看最近有什么潜水新闻。可是,她没给手机开通当地的数据漫游,机场WIFI也连接不上,最后只得放弃。

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消遣,韦清索性坐在了行李箱上,只靠东张西望来打发时间。

谁也不曾想到,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然闯入她的视线——那个站在总服务台前、刚换完两张登机牌的高大男人,不是苏远声是谁!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此明目张胆地“逃”到机场,他难道不要命了吗……

韦清腾地站起来,只觉得心跳如鼓,呼吸都滞住了。她也顾不得什么安检不安检了,拖着行李就往苏远声那边走去。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近旁,另外一个女人已经抢先一步,出现在苏远声的身侧。

“让我来保管护照和登机牌。”

那女人讲的是英文,带着明显的日本口音。

韦清远远地停住脚步,盯着佐藤洋子的身影,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哪里冒出来的日本女人?她是他什么人,竟然陪着他一起逃命,还给他保管护照?

一连串的问号落在心底,犹如百发百中的子弹,打翻了一连串的醋瓶子。

那边,苏远声察觉到韦清的视线,却故意没有看她。他只将目光落在自动取票机上,仿若无事。

佐藤洋子顺着他的视线瞧了一眼,不解地问:“你在看什么,Echo?”

“没什么,走吧。”

话音落下,苏远声率先迈开步子,往安检口走去。佐藤洋子愣了一下,也匆匆跟上他的步伐。

只有韦清还傻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Echo,回声。那是苏远声十七岁那年,韦清送给他的英文名字。

往事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瞬间便将人攫住……

“远声你看,书里说,三毛的英文名叫‘Echo’,就是‘回声’的意思哎。”

“你说流浪的三毛?”他是故意的。

“什么啊,我说的是写书的那个三毛,就是荷西的老婆。”

“荷西又是谁?”他绝对是故意的。

“昨天才跟你说过的,那个挺有名的潜水员!后来死在海里……”

他打断她:“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韦清被他气得跳脚:“哎,你……”

他又一次打断她,只不过,这次是用一个吻。那是他们的初吻,甜蜜、柔软,发生在苏远声十七岁生日那天。

初吻过后,韦清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口,小声说:“远声,我喜欢‘Echo’这个名字,把它送给你当生日礼物,好不好?”

他淡淡地点头,下巴轻轻蹭过她柔软的头发:“好,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寿星最大,你说吧。”

“不准去潜水。”很严肃的语气,似乎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她抬眼看他,反问:“为什么不准啊?”

“危险。”

“不危险!”

“那荷西怎么死了?”

“……可是,我会很小心的。”

“那也不行。”他微微低头,凝视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清儿,你记着我一句话——有爱人在的时候,谁也不应该选择冒险。”

那时候她忽然明白,他接受“Echo”这个名字,却不接受三毛的命运。他不愿失去爱人。这份珍惜,就是他给她的爱情。

那是贯穿她整个青春岁月的,最美好的东西。

只是一晃眼的工夫,就过去了这么多年。如今,苏远声的英文名还是Echo,可她却没听他的话,几乎跑遍了世界各地的潜水点……

韦清叹了口气,从回忆中缓过神来,这才发现苏远声已经走出好一段距离。

她跟在后面一溜小跑,眼看着就要追上他,却突然被一个不速之客阻拦了去路。

“小姐,请出示您的登机牌。”原来是机场工作人员。

虽然心里急着追人,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出了登机牌。为了节省时间,她自觉把护照也一起递给了面前的制服小哥。

可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很抱歉,您购买的机票是经济舱的,请走那边的普通安检通道,排队等候安全检查。”

“……”韦清无言以对,扭头瞧了一眼制服小哥旁边竖着的牌子,才看到上面写了“VIP专用”的字样。

她讪讪地拿回自己的护照和登机牌,又回到了普通人的队伍里。

视线里早已看不见苏远声的身影,韦清抿着嘴唇,在心里默默地想——帕罗尔这个破地方,肯定和她八字不合。她以后再也不来了。

等了将近四十分钟,终于轮到韦清过安检。她本来就有些心烦,此时再被工作人员从上到下那么一摸,更是烦躁不堪。

过完安检,韦清快步往36A登机口走去。然而和预想中一样,那里并没有她要找的人。

如果不回岚城,那么,苏远声会去哪里?难不成,他还要跟那女人一起去日本吗?一想到这种可能,韦清忍不住揉了揉头发,只觉得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深陷爱河的女人,眼里果然容不得一粒沙子。

她现在才知道吃醋是什么滋味,也终于明白,原来偶像剧里上演的霸道和占有,都不是矫情。

她多希望苏远声还像以前一样,属于自己,并且只属于自己。只可惜,现在连“属于”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愿望,就更别奢求什么“只属于”。

无奈地叹息一声,然后将那些不靠谱的想法都从脑子里赶走,再勇敢地寻找下一次可能的机会。这就是韦清此刻唯一能做的。

离登机还剩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

韦清瞧见登机口附近有几家免税店,便过去逛了逛。她穿梭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之间,然而目光却越过一排排货架,四处张望着。

心里总是惦记着苏远声,她逛得心不在焉,自然空手而归。

出乎韦清意料的是,当她再回到登机口,竟然一眼就望见了苏远声,以及站在他身旁的、碍眼的日本女人。

这一次,终于没有人会阻拦她了。

她没有半分犹豫,径直朝他们走过去,最后在苏远声面前停住了脚步。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韦清心中酸楚,几欲落下泪来。

她站在他面前,忽而生出一种错觉——似乎自己已经走了大半辈子,走过了千山万水的遥远路途,才终于来到他的面前。

又或者,这并不是错觉,而是事实。

她很想问问他,八年前为什么突然消失,这些年都去了哪里,过着怎样的日子,怎么不来找她,是否还记得她……

千言万语梗在心头,最后只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以及长久的凝视。

韦清虽然自始至终一个字都没说,可是,那些藏在眼底的绵绵深情,就足以说明了一切。

佐藤洋子不认识韦清,但也从那样的眼神里瞧出了端倪。

也不知是刻意还是偶然,佐藤洋子恰在这时往苏远声身边挪了半步,亲昵地揽住了他的臂弯。他没有拂开她的手,算是默默接受了这样的亲昵。

韦清心里猛地一紧,薄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算什么?示威,秀恩爱,还是故意让她知难而退?不论是什么,但都一样令人窝火。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紧接着,佐藤洋子微微扬起脸庞,温柔地望着苏远声的侧脸,娇滴滴地说了几句日语。苏远声闻言,唇边泛起一丝柔软的笑意。

他低头对上洋子的视线,也用日语回应了一句。

郎才女貌,打情骂俏。这场景若是落在旁人眼里,一定很令人艳羡。可是,他们却骗不了韦清,因为……她听得懂日语。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这辈子可以为很多人而死,却只甘心为一个人而活。难道……就是她?”佐藤洋子是这样问的。

而苏远声给了一个最好的答案:“是她,并且只能是她。”

韦清听到他的回答,瞬时觉得有一簇烟花在心底绽放,绚丽又斑斓。

天知道她需要多努力,才能压制住心中突然爆发开来的狂喜,才能在公共场合保持冷静,不要像个疯子似的直接扑到他身上。

打翻的醋瓶子又被他给扶起来了。

她懒得再理会那个日本女人,只是痴痴地望着苏远声的脸庞,轻声说:“那就回到我身边来,好吗?”

这句话,韦清也是用日语说的。

佐藤洋子没想到会这样,一时愣住了,不过还是挽着苏远声的胳膊没有松开。

苏远声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的韦清,眸色深深,看不出一丝情绪。静默良久,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拂开了佐藤洋子的手。

韦清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他。

这一次,她说的是中文。

“远声,我找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你回到我身边,以后就别再走了,行吗……”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出口,竟然带了哭腔。

一份感情究竟要在心口刻下多深刻的印记,才能将一个人变得这样卑微呢?韦清不知道,苏远声也不知道。可他们都一样,在卑微的世界里骄傲地爱着。

明知饮鸩止渴,却又甘之如饴。

韦清的声音,韦清的气息,连同韦清整个人,就这么一起撞进了苏远声的心口,仿佛越过了几千个漫长日夜。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屏住了呼吸,以为又是一场美梦。

时隔八年,这是他第一次被她拥抱,也是第一次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远声。

他浑身肌肉都绷得很紧,仿佛只要稍微松懈一点,就会忍不住将她狠狠揉进怀里。可他不能这样做,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韦清闷闷地埋头在他胸口,心里头有些发蒙。

他既不回应,也不拒绝,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猜不出答案,只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忽而就变了,变得僵持,同时又很微妙。

就在这时,登机口传来了广播的声音。

“各位旅客请注意,由迪拜转机、终到岚城的AZ737次航班即将起飞。请您带好随身行李,到36A登机口准备登机,感谢您的配合。”

播音员的声音还未落下,苏远声已经推开了韦清,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往VIP登机通道走去。

韦清懊恼地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只恨不能把播音员揪出来打一顿……

苏远声和佐藤洋子坐在头等舱,而韦清的位置在后面的经济舱。两个舱室之间隔着厚厚的法兰绒布帘,隔绝了四处张望的视线。韦清往中间过道探出半个身子,抻着脖子,往头等舱那边望去。可是不论她如何调整角度,还是连他的后脑勺都看不到。

她想走到前面去找他,可是此时,飞机已经加速离开航道,正往高空攀升。座位正上方,阅读灯旁边的大喇叭里传来机长的讲话声。

“各位乘客,飞机在上升过程中遇到气流,会有一定程度的颠簸。请您务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切勿四处走动。”

她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原处,等待飞机飞行平稳之后再想办法。

抓心挠肝地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机舱里的安全带指示灯终于熄灭。乘客可以在机舱里走动,空姐也推着小车来到过道上,微笑着为两边乘客斟茶倒水,提供甜点。

韦清立刻解开安全带,往前面的头等舱走去。

脚步被迫停在了两个舱的交界处,因为已经有人先她一步,掀起了面前那个碍眼的法兰绒布帘。

“小姐,麻烦您出示一下登机牌。”耽误事的总是机组工作人员。

“出示了也没什么用,”韦清扭头瞧一眼身后的经济舱,对空姐说,“我的座位在那边。”

空姐笑得倒是挺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讨喜:“实在抱歉,为了保证头等舱乘客的正常休息,我们是不允许非VIP乘客在头等舱随意走动的。”

过去溜达溜达也不行?还真是邪门了。

韦清心里暗暗不爽,不过为了避免麻烦,还是没有抱怨什么。

“那我申请升舱好了,该办什么手续?”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算什么大问题。

可是……空姐赔着笑脸,再一次拒绝了她。

“很抱歉,按照航空公司的有关规定,升舱手续需要在飞机起飞前一个小时办理完毕。请恕我们无法在飞机飞行途中为您办理……”

韦清皱起了眉头,语气里明显带着不耐烦:“那您倒是说说,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去帘子那边溜达溜达?”

“这……”空姐也不知道。

“这是什么世道,有钱竟然还没处花了?”韦清嗤笑一下,又说,“要不然,叫你们机长过来,我直接跟他聊聊?”

“就算机长来了,我们也不可能违反航空公司的规定,擅自为您升舱。真的十分抱歉,还望您能理解。”

空姐一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这让韦清憋了一肚子的火,愣是没处撒。

中国有句古话——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态度和蔼可亲,并且又是按照制度办事,她总不能蛮不讲理,伸手就挠人一脸土豆丝吧?

如此一来,谈话的结果自然就只有四个字——僵持不下。

空姐挡着韦清的路,不让她往头等舱那边走;韦清以牙还牙,也杵在过道中间挡着空姐的路,就是不让她去为人民服务。

过了大概五分钟,空姐终于耐不住了,率先说道:“这位小姐,您还是回到座位上吧……”

韦清眯着眼睛笑了笑,很干脆地甩给她一个单词:“No!”

就在这时,传说中“无法逾越”的帘子被人掀了起来。紧接着,苏远声从头等舱走出来,一边往机舱后面走,一边意有所指地看了韦清一眼。

韦清刚才和空姐较劲的时候还很有底气。可是这会儿,被苏远声这么不经意地一瞧,她忽然就犯怂了。

空姐的视线在她和苏远声之间来回瞟了两眼,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原来闹了半天,是有人春心萌动啊……

韦清自觉尴尬,讪讪地朝她笑了笑,小声说了一句“Sorry”,然后赶紧溜之大吉。

机舱的最后面有一小块空地,可供乘客活动腿脚,扎堆闲聊。

苏远声倚靠在舷窗旁边,等着韦清自己送上门来。

机舱两侧的舷窗挡板都没有拉上,三万英尺高空的强烈紫外线穿过钢化玻璃,直直落在他的侧脸上。他本来就是很英俊的男人,在这样的光线下,五官轮廓看起来越发深邃迷人。

韦清走到他身边停下脚步,在飞机的轰鸣声里,满怀期待地问:“远声,你是过来找我的吗?”

苏远声挑了挑眉,不答反问:“不然就由着你一直杵在那儿妨碍公务?”

“……我想过去找你,可是她不让。”她的声音低下来,有点委屈。

可他不为所动,只说:“换了是我,我也不让你过去。”

韦清垂着眼帘,半晌没有说话。

她也知道胡搅蛮缠不是好姑娘所为,可是说千道万,她不过是想和他说说话,仅此而已。这又有什么错呢?

两人相对沉默了有一会儿,韦清又抬头望向他,小声问道:“你这次回到岚城,就再不走了,对吗?”

他没回答,只说:“韦清,我过来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她轻轻咬着嘴唇,忽然就紧张起来。

“你以后都别再跟着我,也不要再找我。”他静静凝视她,目光深邃而疏离,“我早就不是你认识的苏远声,而岚城,我也回不去了。”

话音落下,他多一秒都没停留,直接迈开步子往头等舱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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