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戴玲跟张涵舟讲过道巫取魂的故事,故事的内容就是杀人取魂,故事的主角,正是姥爷为之点过坟穴的悬铃。
她说,高明的修行人都会杀人取魂,那可不是梦,那是现实世界的一场实实在在的谋杀。这,自然也是他讨厌跟她学巫术的原因。
张涵舟清楚地记得,那是他跟着妈妈来红旗村的第404天,他八岁那年的夏天。那天晚上,他正在院子里做作业,妈妈从外边回来,坐在了他旁边的小板凳上,说:“悬铃失踪了。”
他吓了一跳,悬铃,在他还跟姥爷生活在祝驼岭时,就已经死了,怎么会失踪了?坟地失踪了?尸体失踪了?一具地下的尸骨,是谁发现他失踪了的呢?盗墓人?妈妈和盗墓人是什么关系?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妈妈,发现妈妈脸色铁青,太阳穴上还有一道长长的血痕,胸前也有零星的血点。他小声问:“妈妈,是有人打你了吗?”
红旗村的人并不喜欢他们母子,就有人以巫术骗人为名,打过他们。
张戴玲甩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现在都是取魂诡诡母了,我还怕人打?我的左右魂使现在已经把取魂诡的魂旗都插在了大黑云神祠里了,取魂诡所向披靡,我还怕人?”
张涵舟的瞳孔晃了一晃,不再吭声。
张戴玲看着他,忽然犀利地笑了一声,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他立刻气息不畅,太阳穴和头顶的百会穴有鼓胀的感觉。
张戴玲问:“老东西没和你说过悬铃是怎么死的?给我说说悬铃是怎么死的!”
张戴玲不松手,张涵舟胸口如炸裂般难受,他拼命挣扎,脑子里却快速地在搜索记忆。
404天的时间,他逃过不下千次,却连梦蛊都躲不开,他逃得次数越多,张戴玲将他拉入梦蛊里的教训就越狠。
她没有母亲那种感情,对她,哭没用,恨也不行,只能是解决事件。
悬铃是怎么死的?
似乎是上吊死的。
悬铃是祝驼铃一个留守男孩,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只留他一人在家照看一座杏林,看着一条跛脚的残狗,守着一把报废的枪。
悬铃性格格外孤僻,略有痴呆,几乎不和任何村人交流,只喜欢一个人到一个破坯堆成的三寸见方的土庙上去玩。这小庙是村里有丧事时用来给亡人报庙的。
村人反应说,男孩死前不久的一个月黑风高的午夜,土庙附近曾发出了一段凄厉的叫喊声,听不出是什么声。然后就是乌鸦乱叫着从村子里横穿而过。
鬼怪狼来鸦先知。在睡梦中惊醒的人顿时感觉发根颤栗,心脏漏停,因此,饶是怪异,没人敢出来看个究竟。
第二天早晨,有人发现这个男孩穿着一件杏黄色带黑边的衣服躺在土庙边睡觉。土庙的破坯上,蜷着一条细小的白蛇。
男孩的身边,则卧着那条肮脏的跛脚狗。狗的舌头伸出老长,搭在男孩的脸上,仿佛要把他吞掉一样。
听到脚步声,男孩激灵一下坐起来,愣怔地看了一眼路上的村人,然后一溜烟跑回家了。那条小白蛇,也疏地一下游走了。至于跛脚狗,则不紧不慢地朝着路人吠了一通,也回去了。
所有怪异的事情发生后,悬铃上吊自杀了,而且用的是加了滑轮设置的在黑皮水管自杀了,这肯定是鬼杀。
这,当然是姥爷的一个对手说的一段评书了。姥爷当时很不喜欢这个故事,他还和那位对手辩论过。
姥爷认为悬铃是他杀。对方还是个小孩子,两个人玩着玩着就出了格,结果造成了悲剧。
姥爷的对手反驳说:这是乡下人大进城时期,乡村留下的人极少,就连留守儿童都不多。谁见悬铃有过朋友,谁能和他一起玩?再说了,那套上吊的设备是一个滑轮装置,非常复杂,凭一个小孩子怎么弄得了?
张涵舟断断续续地讲着,张戴玲这才松开了她的手。张涵舟拼命地咳嗽了半天,眼泪都出来了。张戴玲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毫无安慰之意。
“老东西没告诉你,悬铃的死法很诡异?”
她的声音很冰冷,还带着浓重的嘲讽。涵舟不喜欢,极其不喜欢。没有她的日子,他过得悠哉游哉。和她在一起,他每天都很抑郁。
妈妈见他不回答,扯了扯嘴角。
她似乎不会笑,每天只有一个枯树一样的表情,嘴角抿成锋利的钢刀,一开口就是杀伤力。
“七年啊,七年,那个老不死的都教你什么了?取魂都没有说?”
她的声音更加尖利,张涵舟忍不住一哆嗦。
她看他一眼,眼神弱了一弱,伸手摸了他小脸一把。她的手皮肤还算细腻,可他就是感觉这一摸像是被钢刀割了一下,又疼又惧。
可,可,那是妈妈的温柔。尽管理智判断他无法软化妈妈的感情,可情绪上,他还是希望能和姥爷团聚。而能和姥爷团聚的希望,就是能和妈妈搞好关系。
所以,尽管在梦蛊里被折磨得那么惨,他一想起姥爷还是会心软,不由地喃喃着:“妈妈,我怕。”
他只要用这种糯糯的声音说话,姥爷就会搂住他,几乎什么条件都答应他。他多希望她就是一个妈妈啊,不是说娘亲吗?
“怕什么?”她啪地一甩手,狠狠的一记耳光。涵舟一下子没坐稳,摔倒在地。“不许哭,你要是哭,你就不是我儿子。”
涵舟再也不想哭,他的火腾地一下蒸腾起来,他猛地从地上蹿起来,大声喊道:“你凭什么打我?”
“凭你是张涵舟,凭你是我张戴玲的儿子,凭你是张殿的外孙。”
莫名其妙的逻辑,涵舟还来不及反驳,张戴玲就说:“悬铃死的时候,身上留下的是四色镇魂。头发上系着一根白色头绳,身上穿一件红色透明雨衣,脖子上盘着一条装满了水的黑橡胶水管,脖子上挂着一枚价值连城的金水菩提项链,金水菩提上,有白沙泥。”
涵舟一下子愣了,他自己的脖子上,也戴着一枚金水菩提,难道自己也是被取魂的对象?
不可能,他的金水菩提,是他刚出生后张戴玲消失,姥爷怕养不活他,从一个道士那里求来的。
悬铃死的时候,姥爷去了现场,但没带他,他并没有看到悬铃的死状,自然也不知道悬铃的脖子上居然也有金水菩提。
“你不会连四色镇魂是什么都不知道吧?”妈妈看着他。
他不回答。
“这孩子身上有四种颜色,一黑二白三黄四红,这正是四色镇魂法。即使人活着,魂魄被用特殊的密咒加四色镇魂法镇住,人也会变得呆板,甚至痴傻。你说这孩子活着的时候有点痴呆,很可能早就已经被修行人盯上了。
“他身边还有金木水火土五行:金,是秤砣,他死的时候脚上还吊着一颗拳头大的秤砣。木,是房梁。水,是雨衣和水管。火,是脚心的火花,两只光着脚的脚心上,还各用朱砂画了一朵火花。土,是金水菩提上的白沙泥。金木水火土正是四色镇魂法之根本,是取魂之道。而且,悬铃爸妈还发现,悬铃的正眉心处,有一个针眼。他是被道巫取了魂。”
张戴玲说着,脸上现了浓浓的怒色,一双眼睛恶狠狠盯住他:“老东西没有说?”
张涵舟被这眼神吓得向后一缩,又觉得不妥,猛地挺起胸膛,也恶狠狠地看着张戴玲。
在张涵舟七岁生日之前,也就是张戴玲领他来云通城之前,民间忽然出现了一种说法:
一些巫师道士为了修炼,会提取至阴至阳的魂魄,秘制成法器,壮大自己的灵魂力量。悬铃之死,绝非鬼杀,而是道巫取魂。
所谓的民间,大概也来自于姥爷的说评书的对手。
这,和张戴玲的说辞不谋而合。
“说话!我生的儿子没有一个会黏黏歪歪,给我干脆点。”张戴玲的怒喝,打断了张涵舟的思维。
没有一个?这话,好像,好像说她生过好多儿子?可他至今并没有见过她别的儿子。
“没有!姥爷根本就不会这种歪门邪道的巫术。”他也学着她的样,恶狠狠地回答,“还有,你凭什么叫姥爷是老东西,我叫你是老东西,你高兴吗?”
她好半天没说话,嘴角抽了抽,也不知道是笑,还是什么。
“警察调查过了,悬铃是自杀。”张涵舟依然口气很硬。姥爷曾经嘱咐过他,不管谁问起,你都要这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