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涵舟的本意,是想要问罗天一为什么会关注自己,可他越听越不是滋味,连忙打住:“那个,……嗯,我的意思,……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他有很多疑问,他并没有看清罗天一,也没有达到此次来的目的,可他现在有点慌,比刽子手的鬼头刀的阴风吹到脖颈上那刹那还慌。
这完全是一个不对头的方向!
而且,罗天一已经凑近了他,他那张俏脸,红扑扑的,他的眼睛,水灵灵的,不,眼圈有晶莹的泪,他的气息,香幽幽的,带着钩子的,在吸引着张涵舟。
不行,这是什么魅术?怎么比李姥姥的还厉害?
从实验室那个幻境开始,张涵舟心里对罗天一就有了不同的感觉,整个中午,他的梦里都是罗天一。七岁的小莲花精,十七岁的青春帅哥,美得纯粹,帅得让人窒息。
刚刚经历了李姥姥的火刑,张涵舟心力交瘁,完全没有精力去应付另一种魅惑。
他慌乱地要站起来,腿却撞在桌子上,桌子上的茶杯不知被谁收了,新添了食碟,上面是几粒糖果。这几粒糖果连同食碟被撞得跳了起来。
张涵舟连忙去护住食碟,一双手伸出去,却正好被罗天一握住,罗天一手心里的燥热一下子就烫到了他。
他疏地收回来,罗天一眼角的那滴泪刷地淌下来。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感觉我快疯了!你能听我说吗?我的心里,在我的心里,”罗田一说着,一只手捂在胸口,“现在只有你,闭上眼睛,是你,睁开眼睛,也是你,我……我疯了,我一定是疯了,这不对,是吗?”
他的脸熟透了一样,红得连张涵舟都感觉到了那种温度。他的眼睛,灼灼地盯着张涵舟,眼角,那滴泪,已经被烤干了,有一个滑稽的痕。
张涵舟忽然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那个……我,我,……没事了,我哈……哈,我走了,我妈可能回来了,说要我……嗯,啊,那个,……”
他从来没有这样慌过,他再次尝试着站起来。
忽然,罗天一身形一晃,已经到了他的眼前,近乎莽撞地握住了张涵舟的手:“你,得听我说完,不然,你让我怎么活?”
罗天一的唇红润润的,像是火焰,燃烧起来,燃烧着张涵舟的心。他一下子没有抽回手来。
火刑,这才是真正的行刑吗?
罗天一继续说:“我知道这不对,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你这么看,我的房间似乎没什么,可是我打开灯,你就会看到,这里只有你。”
他说着,轻轻按了一下茶桌,茶桌底下噗突一下翻出一个小盒,他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遥控器,朝着窗口一按。厚重的窗帘悉悉簌簌动起来,很快就遮住了窗口。房间里,一片漆黑。
“你要干什么?”张涵舟有些恼怒,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难道他连罗天一都对付不了了吗?
滴滴,几声响,不知道罗天一又按了什么键,房间里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在张涵舟的眼前,那该是东面墙壁上,大大小小的,都是张涵舟的影像,在校园里的,走着的,跑着的,打着篮球的;在课堂上的,坐着的,趴着的,睡着的;在路上的,走远的背影,水中的倒影,镜子里的影像……
冰雕一样的脸,千年不变的表情,只有冷漠,就连被汗水洗过的那一刻,都是冰霜一样。
“你什么时候拍的我?”张涵舟有些惊讶。
罗天一不说话,只听到几声滴滴响,房间又亮了几度,张涵舟的影像便有了颜色,浓黑的眉,红润的唇,连冷漠的表情都有了一点点生动感。
只是,他的服装,大多也是生冷的,要么是校服的蓝,要么是校服的黑,好一点的,自己的服装,就是白,纯白,没有图案,也就没了染上身的累赘。
罗天一再加了几度亮,影像便有了立体感,还动起来,时而沉默时而冷峻的脸,时而有力时而疲沓的步伐,时而挺拔时而沮丧的背。
除了集体照,张涵舟几乎没有照片,张戴玲不喜欢照相,张涵舟自己也没有人生。傲珊妈妈是喜欢照相的,但照片都在他们家,张涵舟的家,没有。
因此,张涵舟很少这样看自己的照片,影像,他感觉有点陌生,这个男孩,就是自己吗?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凄凉?
“你再看那边。”罗天一站在了他的身后,指着另一面墙,悄声说。
张涵舟转过头去,其他的三面墙也亮了起来,那墙上的张涵舟却有了更丰富的表情,有嘴角微翘的,有鼻头微皱的,有甩着头的,有舞着臂的,还有一张,居然是眼含热泪的……
那张照片里的张涵舟,脸色极度苍白,眉目也就显得更加深重,头发有点乱,嘴角有点干裂。
“这是我?”张涵舟有点难以置信。
“嗯,你病好了后,站在李丫家废墟上。”
哦,是了,他那天病刚好一点,就去了李丫家。站在那里,他脑海里就全是小李春被烧成火炭的样子。所以,他哭了?
张涵舟有些动容,他朝着那张照片走过去,痴痴地望着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和罗天一的一样,也很清澈,只不过带着一点绝望。
他走,罗天一也就跟在他的身边,他停下来,罗天一也就停下来。
张涵舟喃喃地问:“我,真的会哭吗?”
罗天一忽然轻轻从背后搂住了他:“你知道吗,你眼泪掉下来那一瞬,我的心都在扎着疼。如果我不报警,你会不会就没有那么重的伤?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的声音嗡嗡的,很明显,他又哭了。
这一回,张涵舟没躲。
自从姥爷死后,他就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他有喜怒哀乐,可那感觉却越来越不过心。
纵火案后,孟儒琛和傲珊对他做过多项心理测试,他们说,他的情感同理心还是很差,也就是说,有感知障碍,他感受不到别人的痛苦,所以才容易犯罪。
从看守所回来,可久哭成了泪人一样,他却哭不出来。
他越来越冷漠了,他以为他不会哭了。
罗天一却越发得收不住,头搭在他的肩上,还发出了微微的啜泣声。
张涵舟转过身,捧起罗天一的脸,很认真地看着他脸上的泪,看着他通红的眼圈,看着他满脸的哀伤。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到底有多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