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辰终究还是没能去的了玉门关今日赶集的场子。
刚和陈子云碰上头,把自己交给了他,顾风凌便潇洒地拨转马头出了城。
而那陈子云,也不问自己骑了一会儿的马累不累,带着他在关内七零八拐地一顿走,好悬绕晕了头,到了一处低矮的栅栏前,这才停了下来。
楚辰抬眼望去,这道低矮的栅栏里,却是一栋连绵能有几十仗长的豪华建筑。
建筑前有几个坐在板凳上悠闲地晒着太阳的人,让他不由地有些疑惑陈子云是不是把他给带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屁股疼?”
下了马,陈子云瞥见楚辰揉了揉屁股,笑着问道。
“嗯,骑了半天,好是咯屁股,磨得生疼的。”
楚辰一手抓着大戟,惨兮兮地说道。
“好好练吧,等哪天屁股上磨出茧来,就不疼了。”
陈子云笑了笑,将缰绳递给了栅栏旁候着的马夫样貌的人物,便朝着后面那栋雕梁画栋的房子走去。
楚辰摇了摇头,乖乖地跟在那穿着一身轻便黑衣的人身后,将自己的黑马牵到木桩上拴好,然后亲昵的摸了摸它的脖子。
这马是美人师傅亲自去马棚里给他挑的,然后还给取了个不太好听的名,叫“追影”。
原本楚辰觉得太俗了,想要换个,却被梅花一拍脸蛋:“小孩子懂什么?是不是忘了师傅教过你的,长者赐,不敢辞?”
想到自己那位外人看来冷若冰霜,实则是个刁蛮公主的美人师傅,楚辰就不由地想要叹气。
怎么这样的人,都能当上个天下第二?
一路上见着楚辰的人只是笑,毕竟一个小小的孩子手里提着杆一丈二的画戟,实在是显得有些不搭,但是等到他们看清那杆大戟深红色的戟把,都立马收起了脸上的轻蔑,反过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大戟整个凉州谁人不知?谁人不识?
这是大将军李存瑞一直视为珍宝的画戟“冢虎”!
用屁股想也知道,眼前的这个灰白头发的小子,绝对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这一处斥候营,叫‘鹰眼’,是我关内最顶尖的一撮刺探情报的碟子,若不是大将军开口,你小子可进不来!”
见着楚辰一步三回头,四处打量着屋外的情景的样子,在门口倚着的陈子云,在地上拔起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
楚辰轻声应了一句,也不多言。
陈子云朝着楚辰努了努嘴,示意他自己推门进去。
楚辰也不矫情,一手将大戟提着,另外一手轻轻一推,便将面前那扇生铁铸造的门推了开来。
惊讶的神色在陈子云的眼中一闪而过,直到此刻,他才开始真正地重视起来这个大将军死活要塞进来的这个义子。
只是想必陈子云的惊讶,一旁的楚辰却更是震惊。
明明是初春融雪的三月,可他推门而入,见到眼前场景的一瞬间,只觉后背冰凉。
眼前这个不大的房间里,木头铺制的地板上密密麻麻跪了十几人,见到他们两人以后,皆是惶恐地低下头来,一声不吭。
见到楚辰杵在门口,不敢往屋子里踏进半步,陈子云笑了笑,一手放在这个还不到自己下巴高的孩子的肩上,携裹着他就往屋子里面走去。
“大公子不用害怕,不过是一些将死之人罢了。”
进了屋,陈子云便放开了楚辰,自己在堂中的那张太师椅上安稳坐下,只留楚辰一人找了个墙角安静地站着,瑟瑟发抖。
楚辰愣了一下,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陈子云是在叫自己,他下意识地说道:“我不是害怕,只是感觉他们有些可怜。”
“哦?”
陈子云抬起头来,有些好笑地看着楚辰:“有什么好可怜的?”
“以前都是我跪着,别人站着。”
楚辰低下头,抚摸着手中的大戟,轻声说道。
“殿下,把你的大戟借我使使?”
陈子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朝着楚辰伸出了手。
虽然不明白面前男人的意思,但是楚辰还是顺从地将大戟递了过去。
接过大戟,陈子云用手轻轻试了下双耳上的雪亮锋芒,仅仅是一触之下,他左手掌心的老茧便给割裂了开来。
“大将军这把画戟,都快十几年没见过血了,今日总得开开光。”
楚辰听见了陈子云的自言自语,刚想要问是什么意思,便见到眼前的男人右手轻挥,大戟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锋芒,跪在他面前的男人的头颅应声而落,鲜血如同泉水一般喷涌了出来。
“......”
望着沐浴在鲜血中的陈子云,楚辰已然失声地说不出话来。
仅仅是随手一带,便是一条人命。
他与老七曾经在多少个寒夜里拼命渴求的东西,在此刻竟然显得如此廉价。
“怎么,第一次见过杀人?”
陈子云从桌上拿起手帕,在脸上随意地擦了擦,沾染了鲜血的脸上却挂着温和的笑意。
楚辰轻轻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面前这个阳光的汉子突然变得可怖了起来。
见到同伴死去,跪在地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却是没有一个敢起身的。
“为什么他们不逃?”
楚辰指着地上的跪着的人们,声音有些颤抖。
陈子云擦干净了脸,把手帕扔给楚辰,笑着说道:“他们能跑,他们的全家还能跑得了?至于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早就死了。”
轻描淡写的话语之间满是杀意。
楚辰手里拿着手帕,有些不解地看着陈子云。
陈子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先是将大戟递还给了楚辰,然后对着地上跪着的人说道:“还有没有谁想死得痛快一点的?有的话,就求大公子下手帮帮你们,不然一会儿让鹰眼下手,可就没这份待遇了!”
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屋子瞬间沸腾了起来,只见地上跪着的家伙们,都是用渴求的眼神看着楚辰,嘴里说的话语多是求死,却没有一个想要跑的。
“他们犯了什么罪?”
楚辰何时见过眼前这等场面,哆嗦着嘴唇,求助地看向了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陈子云。
“不知道,杀了以后再告诉你,也许他们压根没犯罪呢?别要问我,生杀在你。哦,对了,我先和你说了,如果一炷香之内你没有下手,一炷香之后,他们的全家都会鸡犬不留,一个都跑不了。”
陈子云耸了耸肩,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便又坐回了椅子上,悠闲地点起了一炷香,好闻的烟气瞬间盖过了屋子里扑鼻的血腥味。
楚辰这才明白刚刚那些跪着的人们,为何望向地上那无头尸体的眼神中,有些认命的凄凉笑意,还有些兔死狐悲。
他轻轻捏住了脖颈间挂着的那枚压胜钱,眼神望向手中的那杆画戟。
他头一次感到画戟顶端利尖之处透着煞戾无匹的杀气。
面前十几个朝着他频频叩首的汉子们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在此刻,不论是那穿着锦衣貂裘的豪绅富贾,还是粗布麻衣的乡野村民,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皆是哀求。
不是求生,却是求死。
地上有一人看着都快有七八十岁的年龄,就连弯腰都吃力了,楚辰默默地看着他一边咳嗽,一面跪在地上朝着自己弯下腰来,双手合十,不断地摇晃,做着祈求的手势。
“桄榔”一声,楚辰没能拿得住手中的画戟,那画戟翩然落地。
沉重的声音让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身的陈子云睁开了眼,他见到蹲在了地上的楚辰,轻声笑了笑,然后伸出一根手指,随意地点了地上跪着的一个人:“我改变主意了,一炷香的时间,的确是太短了。换个规则,如果半炷香的时间大公子没有下手,我便点一人,让鹰眼杀其全家便是,第一个是你,刘若!”
被点到名的男人立马站了起来,脸上的神色是绝望的疯狂,如同疯狗一般地朝着陈子云扑去。
陈子玉压根没有动手,只是悠闲的闭上了眼睛,如同闭目等死一般。
那叫刘若的中年男子几乎是一瞬间便到了陈子云的面前,眼见就要得手了,一旁慌忙站起,想要挡住他的楚辰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笑意。
可有人比他更快。
楚辰甚至都没注意到那把黑色刀柄的长刀是从哪里来的,便见到刘若被一头钉死在墙上,巨大的力道直接是将他的胸口破出了一个大洞,鲜血将身后的墙面染得通红,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大公子,还有的这半炷香,可是不经烧啊,很快就要见底咯!”
陈子云双手放在脑后,闭着眼睛悠闲地说道,仿佛眼前的这个炼狱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大公子,求求你,杀了我吧!”
反抗者的下场,跪着的人们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一般,此刻都只是纠缠在楚辰面前,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更是哭的如同孩子一般。
楚辰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桌上摆着的那根长香。
直到那柱香快要燃尽了,他才深吸一口气,倒提起手中的大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