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学院,不是一个让你们这些大家子弟们为讨女人欢心而打架斗殴的地方,这里是学堂,学堂!。”
楚辰尚没有出声,那离宫学院的祭酒便闻讯赶来,对着前面两个灰头土脸的青年人训斥道。
两个年轻人只是低头不语,而赶来的祭酒大人已经是气的老脸通红,全然没有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一百铁骑。
“我知道你们对如今的学院有着诸多不满,但是我依旧希望你们能够专心地去做学问,不然若是有外人来到这学院里,本祭酒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咳咳,祭酒大人说的是,只是我这个外人已经看见了。”
楚辰轻咳了一声,打断了祭酒的话。
祭酒闻声看去,只见到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在门口站着,笑容浅浅,一双眼睛却是锐利至极,饱含冷意。
要说这离宫学院的祭酒,一共有四人,一位是桃李满天下的大祭酒齐怀远,另外三位,虽然名声不显,但是是由齐怀远亲手提拔上来的,想来学问也是做不得假,也是有真才实学的。
而眼前这位,便是三位祭酒之一的穆子晖。
穆子晖见到有贵客上门,冷哼一声,放过了眼前的两名学生,向着楚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倒也是两条真汉子。”
楚辰走过两人身旁,轻声笑道。
虽说是没问楚辰的身份,但是他身后的一百铁骑,实在是做不得假。
穆子晖领着楚辰到了学堂坐下了,因为刚下了午课的原因,这学堂反而是个最幽静的地方。
这里不仅宽阔,而且还很华丽,真可谓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殿的四角高高翘起,优美得像四只展翅欲飞的燕子。
“祭酒大人,这离宫学院的学生,如今都是些酒囊饭袋之徒不成?”
楚辰没有客气,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穆子晖先是给楚辰沏上了一壶茶,没有回答楚辰的问题,而是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李存瑞的义子,先生叫我楚辰便可。”
朝着穆子晖抱了抱拳,楚辰平静地说道。
“原来是大将军的儿子。”
穆子晖点了点头,又道:“刚刚我所说的,大公子应该也是听到了,诚然,这离宫学院中的败类的确是不少,但是瑕不掩瑜,满腹经纶的治国之士,自然也是有的。”
楚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直言道:“不知齐怀远先生可在?能否一叙?”。
穆子晖笑了笑,说道:“前些日子,大祭酒出了趟院门,至今还未回来,不过公子的来意,祭酒先生已经和我说了,我有一人向世子殿下举荐,仅此一人,便能抵得上公子的不远万里的跋涉之苦。”
“能让穆祭酒如此看重的,想必是个非同寻常的人物,学生自然也想要见见。”
楚辰虽说心中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穆子晖笑了笑,叫过一名从窗外走过的学生,吩咐了一番。
很快便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从学堂外走来。
“是个残废?”
楚辰看着来人空荡荡的左袖,不由地皱起眉头。
穆子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书生接过话茬:“读书人,有一只手能提笔就够了。经略都在脑中,壮志都在胸中,不用戎马走天涯,少了一只左手,又如何?”
楚辰点了点头,倒是对眼前的书生高看了一眼,别的不说,第一次见面被骂了一句残废都平静如水,这份唾面自干的静气,若是有些手段在身,未尝不是个人才。
“手谈一局,如何?”
穆子晖提议道。
楚辰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虽然说自家师傅常和自己下棋,但是却从未深得其中三昧,一直是个臭棋篓子。
但是既然穆子晖提议,想必也是有着他的用意,便答应了。
穆子晖从角落里拿出两盘棋子,放在桌上,便径直走出了学堂,将地方留给了楚辰与书生二人。
那书生率先揽过白棋,摊手微微一伸,朝着楚辰笑道:“执黑先走,请。”
这名书生虽然穿着寒酸,气态却不容小觑,举手抬足间皆透着股真正大家的儒雅古风。
楚辰也不推辞,执一粒白子,直接放在了棋盘的中央。
“落子天元?”
那书生皱起了眉头。
要知道,这手谈中,第一手下在天元其价值不大。如果第一步就走天元的话,说明自己的棋力高,有蔑视对手的意思,是对对方的不敬。
楚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不要误会,我不是看不起你,只是我向来是个臭棋篓子,想必与你对弈,我是绝无赢面,不如走一手险棋咯!”
书生眉头舒展开来,笑道:“兵行险着,手臂倒是大气。”
相互十手,两人落子神速。
见过了楚辰的无理手,书生倒是也放开了,只是按着自己路子,不动声色,将楚辰气势汹汹的棋路轻松化解。
等到一百三十手的时候,书生直接从楚辰的棋盘上提走了一条黑色的大龙。
楚辰倒是也干脆,投子认输。
“不错,视野开阔,棋风不拘一格,算是独特,大局观甚佳。”
楚辰直勾勾地盯着书生的眼睛。
书生抬起头来,对着楚辰的目光,却是朗声大笑:“公子从哪里听来的评语?生搬硬套,倒是有趣的很!”
“左手是怎么断的?”
楚辰见自己故作高深的点评被拆穿,连忙转移起了话题,心中颇为满意,将视线收了回来。
“糊涂账罢了。”
书生轻轻说道。
“先生叫什么名字?”
楚辰恭敬问道。
“洛阳穆骁。”
“哦?你与那学宫祭酒穆子晖,是什么关系?”
穆骁难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答道:“父子。”
“穆祭酒还真是举贤不避亲。”
楚辰笑道,只是右手紧紧握起。
“若是草包一个,也犯不着。”
“这倒也是。”
穆骁点了点头。
学堂内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了许久,楚辰才松开右手,轻声说道:“先生若随我回凉州,我以国士之礼待你,如何?”
“好。”
在学堂外呆了许久的穆子晖,这才松了一口气,轻松地离开。
“读书人不是都讲究,习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确定穆子晖离开后,楚辰才又出声问道。
“公子这又是从哪里听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胡诌狂语?”
听见这番话,一直面色平淡的穆骁却捧腹大笑,几乎笑出眼泪来。
当今的庙堂之上,最是见不得如他一般的残躯断体。
用当朝宰相朱文忠的话来说,便是“晦气!”
一句晦气,误了他十多年,他怎肯再将那满腹的经纶,与那帝王讲?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才是他穆骁如今的道!
......
“这趟洛阳之行,不知道能不能把那位祭酒先生请回去,但是我感觉,那个叫穆骁的家伙,不会比齐怀远要差,假以时日,必能成一番气候。”
楚辰躺在离宫学院的屋顶上,万里无云,显得星星分外的明亮。
学堂的晚课,倒是没让楚辰失望。
一大拨襦衫士子模样的读书人,年轻者尚未及冠,年长者也已花甲古稀,只是穿着一件轻便长衫,极少有人锦衣华服,他们从学院的正门鱼贯而入,却对自己这个旁观者无动于衷,即使有寥寥几人看了慕寒几眼,却也只是兴致缺缺地别过头去。
如此这般的读书人,纵使是楚辰这种从小便耳濡目染江南道读书人的无病呻吟,最恨附庸风雅的家伙也讨厌不起来。
虽说是个没落学宫,不过千百书生的意气,做不得假。
“公子觉得是,那便是了。”
一旁躺着的绿蚁笑着说道。
小丫鬟本就没什么致命伤,只是惊吓过度,第二天在马车上的时候便睡醒了。
“难说啊!”
楚辰长叹了一口气。
虽说出发的时候,李存瑞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不论是楚辰还是薛庆,都已经非常清楚,现在凉州的可用之才,实在是少之又少。
看似官场稳固,但实则依然是处于青黄不接的尴尬境地。
凡是稍微有些头脑的年轻人,都会挤破脑袋去江宁,谁不喜欢那温香软糯的江南道美人?谁不喜欢那春水碧于天的画中水乡?
相比之下,凉州除了能捞些军功以外,实在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李存瑞让楚辰亲自来离宫学院一趟,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先抛开这离宫学院的士子不去说,但是学院的几位祭酒,便是大有学问。
大祭酒齐怀远雅洁大气,据传是有真正的大将风度的,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儒将,但相比起来,齐道临的文采更著称于世,曾写了不少的传世名篇,广为流传,被南北士林倍为推崇。但是要说真正让慕笙上心的,还是这位祭酒先生曾经亲自上奏的《谏国十三策》,劝谏宋明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积其德义,其中对时弊的针砭可谓是一针见血,行文流畅,如同一气呵成,纵使是见惯了士子优异文章的李存瑞都不由地拍案叫绝!
只是可惜也是由于这份谏书太过天马行空,触动了当朝许多大臣的利益,并且宋明本身也是一个节俭不下来的主,只能被草草搁置,便随手封了齐怀远一个离宫学院大祭酒,虽说官职不小,实则有名无实。
而剩下的三位祭酒,都是由齐道临亲手提拔上来,就是那其中最为年轻的穆子晖,也是不是个简单的主,其在山水田园诗赋上的造诣,可谓是天下第一人。
楚辰如此看中这穆骁的理由,其实主要还是投了眼缘,不知为何,这个年轻人给他的第一感觉,便是如沐春风一般的舒服。
沉静了许久,楚辰才又开口问道:“绿蚁,你对佛道两门,有什么看法?”
绿蚁两手垫在头脑下面,娇声说道:“主子,绿蚁没念过几年的书,不过既然您问了,我就答了,说错了你也别怪罪我,要我说啊,这佛道两门,吹的都跟世外隐人一样干净,黑起来比五谷轮回还脏,两边都有理由,哪有干净的,你就说那龙虎山上那帮道士吧,想要去拜一拜祖师,那还得先请一注盘龙大香,那一炷香就是一百两银子,普通的老百姓那里请得起?若是真隐士,又要什么香火?而那帮秃驴嘛,我见凉州哪家要做法事的时候,出场的排面那可是一个比一个奢侈。”
楚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按你这么说,佛道都是一丘之貉咯?”
绿蚁这直起身来,认真道:“在绿蚁的眼里,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对老百姓来说,却又尤为重要了,我自小便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百姓们怎么想,我还是知道的。”
“哦?”
楚辰有些好奇,从小在凉州长大的他,第一次听闻绿蚁这般新奇的理论。
绿蚁伸手挠了挠头,又道:“普通的小老百姓们的日子过得本来就够苦了,当官的欺压、一年比一年要重的赋税、自家老婆孩子的吵闹,谁也不知道什么会是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若是再没有些盼头,这日子不是苦的没边了?佛家说不修今生修来世,实不相瞒,我小时候也是想着,自己上辈子多半是没干什么好事,投胎到了寻常百姓的家中,最后还给爹娘卖了出去,若不是被大将军转手买了下来,现在只怕已经不知道沦为哪个达官贵人的玩物了。”
说到这里,绿蚁不由地笑了笑。
楚辰沉默了许久,然后才说道:“按你这么说,想来我上辈子得是个大奸大恶之人,才给我投了个乞丐的胎。”
“公子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绿蚁虽没念过几年书,也知道,有句话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想必这也算得上是上天对公子的考验吧!”
绿蚁转过头来,一双如秋水般清澈的眸子看着楚辰,笑意温和。
楚辰低低地笑了一声,伸手将绿蚁挽入怀中,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第二天,凉州军营。
“已经快七天了。也不知道辰儿这趟洛阳,有没有收获。”
李存瑞一边处理着下面传来的大小事务,一边笑着说道。
不知为何,近日凉地的大小事务比平常要多得多,若不是有楚红玉与寇准在一旁分担,他一个人肯定是处理不过来的。
虽然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涉及到那些将种子弟,总得他来亲自点头才行。
在这军旅森严的凉州,没有他的点头,那个官员敢去处理那些军中大佬们的事宜?一个不高兴,丢官事小,要是丢了命,那才是得不偿失!
楚红玉揉了揉肩膀,这些日子伏案工作,她也是累的不清。
抛了个白眼给李存瑞:“辰儿这才多大?你就让他出这么远的门,我这当娘的,可是心疼的紧!”
李存瑞放下了手中的笔,将双手叉腰生着闷气的楚红玉揽入怀中,轻声安慰道:“等他这趟回来,让他好好陪陪你行了吧!”
“大将军,有一封从灵州传回来的信!”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却是一身风尘仆仆的顾风凌。
见到眼前这副景象,顾风凌只道是自己撞破了大将军的好事,灿灿一笑,只是大公子的手心,还是耽搁不得。
李存瑞松开楚红玉,站在中堂,亲手将信笺拆了开来。
楚红玉在一旁,只见到李存瑞的脸色不断地变化,到最后才舒缓下来。
唤过门口候着的顾风凌,轻声说道:“你点轻骑一千,去洛阳,即刻启程,务必把辰儿给我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顾风凌领命,当日便领轻骑一千出了凉州,昼夜兼程。
李存瑞将那封字迹细密的信揣入袖中,语气森寒:“老子这还没死呢,就有人敢动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