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了一眼小口饮茶的公主,章弘光恭敬的直起身来双手作揖:“下官是来向公主道谢的”,顿了一下又道:“也是来向公主辞行的。”
盛长安听闻此言,略抬眼撇了一眼站在下首的章大人。
端起茶杯,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杯中漂浮的茶叶,轻啜一口,这才冷冷的开口。
“本宫与章大人,好像并没有什么瓜葛吧。”
“章大人前些日子不是还一口一个歹毒的咒骂本宫?与本宫争的面红耳赤,似要将我当场诛杀么?”
“怎的今天,还道起谢了,本宫竟不知,何时帮过你啊。”盛长安嘴角微微上扬,眼中略带嘲讽。
下首的章弘光却似没有听出这话语之中的嘲讽,毕恭毕敬的起身跪服于地,轻嗑三个头。
盛长安看着他这番做派,却是不动声色的拿起桌上的话本看起来,也不开口让他起来。
“下官已经向皇上递上辞呈,不日便会致仕回乡。”
“此前对公主多有得罪,万望海涵。”
......
“值得么?”
许久之后才听见公主这一句,章弘光却是抿嘴轻轻一笑。
“值得。”
“那日夫人回来后我便明白了,她并不是我当初娶的李姑娘,但却是嫁给我的那个姑娘。”
“章大人好大的胆子啊,竟敢窝藏敌国密探,难道不怕本宫告你一个通敌之嫌?”
盛长安将拿在手里的话本往桌上一丢,双手抱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话本丢到桌上,发出“砰”的一声,惊的他心中一颤,摒住了呼吸。“噗通”一声不由自主的再次跪下。
“起来吧”
“谢公主”
章弘光起身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垂头坐到下首的椅子上。
玩味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个令十二神魂颠倒的男人,柳叶似的眉毛轻挑起来,殷红的薄唇却扯出一抹邪恶的弧度:“章大人知道是我杀了尊夫人,这是来求饶了?”
“夫人去时很安宁,没有痛苦。我能与夫人见最后一面,想必也是公主的恩情。”
“哦?我怎的不知,我这般善良?”
章弘光低头摩擦这腰间香囊,平静的回到道:“那瓶玫瑰露,便是证明。”
章弘光浅浅一笑,眼中闪烁着碎光:“夫人甚是喜爱玫瑰,说这些花儿们看起来便充满生命力,活的热烈。但玫瑰露价格高昂,我收入微薄,原是想多攒几个月再买与她。”
“但近日京中玫瑰露皆被公主府买去,我再去询问时,早已售罄了。”
一抹戏谑的笑意浮上她的嘴角:“如此说来,我竟是这般善良?”
“章大人是皇兄的肱骨之臣,年纪轻轻竟这般甘心回乡做个无名之辈?不再向我寻仇?”
章弘光面色平静,只恭敬的答道:“从前我只忙于公务,总觉得夫人就在身边,多的是时间相伴一生。”
“我对不起她良多。”
眼前这个温润的男子,颤抖着攥紧双手,眼眶发红:“她躺在我怀中无声无息时,我突然觉得,这世间若没有了她,我争得这名利还有何用处?若身边无她相伴,人生便只剩苟活。”
言语中隐约透着一股死志。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柩照进来,照亮了章弘光脚边一小块方砖,些许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中旋转盘桓。
盛长安顺着阳光看着那处,平静道:“你可知我为何放她回去?”
“微臣不知。”
“我不在意你的命。”盛长安视线上移,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薄唇勾起抹噬血的冷笑:“我若想杀你,便杀了。”
“可你那夫人,却怕我动了你分毫。”
眼前的男子猛的抬头看向这个冷漠的女人,睁大着双眼,双手紧紧攥住衣物,身子煞那间凉透了半截。
盛长安却轻笑一声:“别紧张,你那好夫人可是用了好东西换你一条命。”
放松身躯,斜斜靠在椅背上,盛长安好整以暇的说:“我答应了你夫人,若你不惹事,这一生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且好好活着吧,别辜负了一个女子。”
说罢便再不去看他。
许久之后,章弘光再次重磕一头:“臣知道,夫人犯了滔天的罪过,是您宽宏才留她全尸绕我一名。臣自知为了一己之私,收留敌国密探是滔天大罪,再无颜面面对圣上。”
哽咽道:“臣已无法再报效朝廷,报效皇上。纵使再强留在朝中,也是为难皇上,再不得信任。臣明日便会离去返乡,从此远离京都。”
重重磕上三个头,章弘光便起身拉开大门,迎着刺眼的阳光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的盛长安待他走后,眼神悠悠的透过手上的话本,不知看向何处,又在想着什么。
良久后,她喃喃道:“阿娘,你说的对,情爱之事,果然是人间剧毒,不得沾染分毫,动辄伤筋动骨。”
守在公主服外的阿成看见自家大人面色苍白,眼角微红,似是哭过一场一样,顿时便心中一酸。
忙迎上去:“大人,咱们去哪?”
脚下一顿,男子的脸上闪现一丝迷茫,看着他问道:“去哪?”
章弘光身子晃了晃,阿成连忙伸手撑住他,急切的问:“大人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一边半拉着他上马车,往府中赶去。
“大人可千万别出事,夫人刚过世,大人便这般神魂俱失,可怎么办啊!”赶车的阿成一边急忙驾着马车回府,一边在心中焦急。
“吁~”
马车一停下,阿成便跳下来,急忙将自家大人扶出来。
章弘光一抬头便看见府中悬挂着的挽联与白布,这漫天的白刺的他心中剧痛,似是被什么摄住了心脏。
“呼呼呼”,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他的眼前一片白光这一切都在告诉他,他心爱的女人不在了,答应与他相守一生的妻子已经离开了。
直觉得喘不上气的他,心口这口气散了,终于撑不住的眼前一黑,倒在了大门外。
府中下人一片慌乱,请大夫的请大夫,熬药的熬药。
夫人与大人皆父母双亡,身边再无亲人,若大人再倒下,这章府算是彻底完了。
——
“大夫,我家大人怎么了?怎么还不醒过来!”阿成急的要哭似的拉着大夫的胳膊问道。
“大人这是悲伤过度,心存死志啊”,被请过来的大夫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看着阿成摇摇头:“章大人虽身体无碍,却忧思过度,若不及时释放出来,怕是有性命之忧啊。”
抬眼看了看府中四周挂着的白布与挽联,大夫摇了摇头,拿着药箱就要离开,心中却感叹着,自古情深不寿啊,也不知这章大人能否熬得过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