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琢与萧忘川是同辈,而且从小就相识,又因为八大世家之间时常举办集会,故每年算下来,二人见面的机会也不算少。
那一年初识,他们都不过是初知人事的单纯少年。
但尽管如此,萧忘川与楚琢的关系却打小就势如水火,怎么也好不起来,其实说到底,也是这二人经历截然不同,萧忘川羡慕楚琢从小就被他爹看重,未来也定是继承家主的人,尤其是后来自己被那萧浊竹抢了位子,又必须忍受那样的欺辱,萧忘川便更嫉妒楚琢了。
外人看来,楚琢从小就众望所归,又生在楚氏,学富五车才华横溢,萧忘川完全不能与他相提并论,楚琢自然也不会把萧忘川放在眼里。
不过,只有楚琢自己知道,他从小便羡慕萧忘川潇洒自如的,没人从小就强加任何想法于他,这都是楚琢羡慕不来的。
见萧忘川气势汹汹,温落默默望了眼他后,就转身对楚琢说:“小女子名唤温落。”
楚琢挑眉,他早就听过温落的名字,那日诗会扫了萧忘川颜面的风云人物,楚琢虽知道是位姑娘,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位姑娘。
“好久不见啊,楚家主。”
萧忘川已经走到了二人身边,楚琢见萧忘川来者不善,本也不想于他纠缠,就想与温落道别后离开。
楚琢没有理睬萧忘川,他对温落说:“早就听闻温姑娘的事迹,不过今日在商洛,实在不方便一叙,下次有机会温姑娘去未央,鄙人定会盛情款待。”
萧忘川本就是个性子急的主儿,见楚琢对他爱搭不理,不爽地一脚横在温落与楚琢中间,不悦地与楚琢对视嚷道:“在我的地盘勾搭温姑娘,你问过我意见了吗?!”
楚琢蹙眉,他揶揄道:“你的意见?萧公子还是这样不知礼数,我受你兄长邀约来萧府议事,与温姑娘也是在梅园萍水相逢,你说这般无礼的话也不怕影响温姑娘的清誉。”
萧忘川听后,作势准备与楚琢开始争论,温落见状,脑仁止疼,她厌烦地奚落道:“够了,你们若要争吵便等我走了再慢慢争。”说完,温落转身就向园外走去。
见此情形,萧忘川准备撇下楚琢追过去,就被楚琢拽住:“没听见温姑娘说不要去烦她吗?”
“你这人,怎么跟楚琛一样讨厌?”萧忘川又转回到楚琢跟前,瞪着楚琢恼怒道。
“呵,你跟萧浊竹也半斤八。”楚琢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讽刺道。
雪越来越大了,已经有不少的雪积在屋檐上,石砖上了,为整个人间渲染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温落感到有些寒冷,便想着去哪间屋子里避避风雪,手里拿着的一枝红梅,在雪色之中格外显眼。
她路过一间厢房,房门前种着一棵红梅,很容易吸引过路人的目光,温落顺势望向这间厢房,正好奇是何人的住所时,就听见从半掩的窗棂内传出声音,温落心里一惊,定神望去。
只见一位容色清丽的女子坐在窗前唤着自己。
温落疑惑地走过去,那女子指了指温落手里拿着的红梅,说:“这可是梅园的梅花。”
温落轻轻点头,并不准备与那女子搭讪。
可那女子听后莞尔一笑,说:“既然如此,温姑娘,难道我阿弟没有去找你吗?”
萧昭雪邀请温落进了自己的房间,温落一眼看见檀木桌上摆着棋盘,是萧昭雪适才的无事的消遣。
萧昭雪邀请温落坐下后,对她自我介绍后,又说:“我本想着寻个歇下的借口让他安心去找温姑娘你的,没想到那小子却将温姑娘逼走了。”
“没有,只不过我怕冷,这雪势也大了,想着寻个避寒的地方等那边结束。”
萧昭雪贴心地为温落倒了一杯热水,温落接过,便捂在手里取暖。听了温落的话,萧昭雪笑道:“我那阿弟最怕热了,我记得那小时候到了冬日,暖炉都不必添多少炭火就足以了。”
温落附和笑了笑。
“温姑娘若觉得冷,我便再叫人添些炭火。”
温落摇了摇头。
“温姑娘不如陪我下完这盘棋吧。”
萧昭雪微笑着,嘴角的角度似月牙一般完美,嘴边那两个深深的梨涡,洋溢着淡淡的温馨,温落看在眼里,心里却不由得想起余安羊,她也是这般温柔如水。
见温落出了神,萧昭雪伸出手在温落面前晃了晃,直到温落回过神后,便又温和地询问了一遍。
“嗯。”温落点了点头,随后垂眸看着桌上棋盘。
萧昭雪笑颜如花,她玉指轻翘,把弄着白玉棋子,然后落下一枚白子,说:“想来姑娘与忘川年纪相仿,温姑娘若不介意,大可以唤我姐姐。”
姐姐。
温落听到这个称谓身体一震,瞳孔微缩,心里立刻浮出一抹涩意,她死死盯着手中杯中的水荡着波澜,如她此时的心,不得平静。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落认为,眼前的这个萧昭雪,一颦一笑之间都有着余安羊的味道,她温柔、她爱笑……只是,她是萧忘川的姐姐。
萧昭雪始终轻柔地笑着,眼里荡漾着清波,默默看着温落。
温落没有应声,只是拿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中。
二人对弈良久,难分仲伯。
温落右手拿着黑子,神色凝重地看着棋盘,蛾眉微皱,长长的睫毛轻遮着的微眯眼睛里闪烁着精芒。片刻后在萧昭雪落下白子后,她嘴角轻扬,眼里露出了自信的神色。
“啪。”如剑出窍,落子无悔。
“啊……”萧昭雪柳眉稍微轻皱了一霎,但很快舒展,笑叹道,“看来是小落赢了。”
温落猛地抬眸,她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余安羊坐在自己的眼前,那一声小落,唤回了温落多少过往的记忆。
她模糊了双眼,低头看着棋盘纵横交错上的黑白棋子,昔日与安羊对弈的记忆涌上心头……
-
“小落,此棋不能落在此处,我教你的,看来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当年的余安羊虽说是在责备,但语气却温柔得很,责备到像是疼爱一般:“不仅如此,你下棋浮躁,对弈间切记专心致志,要把这盘棋当作此生唯一,落子无悔。”
“世间琐事繁杂,又岂能将一盘棋作为此生唯一。”温落反驳。
余安羊听了,只是轻轻地敲了敲温落的脑袋:“所以小落心性易躁,终究会全盘皆输。”
-
“落子无悔……”温落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喃喃自语。
萧昭雪没有听见,但她看见温落的神情沮丧,便关心问道:“怎么了?”
温落抬头对萧昭雪露出一个微笑,她眼泛泪光说:“姐姐的棋艺也是极好的。”
听到“姐姐”这个称谓,萧昭雪的微笑像一阵春风,沐浴着温落心中的感动。萧昭雪当然知道余安羊的事情,她也知道温落与其姐妹情深,她只是一个内眷,做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给眼前这个坚强的女孩一抹温柔了。
况且,自己的弟弟,似乎对这位姑娘的态度尤其的与众不同。
或许温落真的能成为改变萧忘川性情的人,能成为萧忘川信任的人。萧昭雪是这样想的。
“小落还要在商洛逗留几日?”萧昭雪问。
“或许明日就要往回赶了罢,毕竟这雪路不好走,到时候积雪再厚些,便走不了了。”温落端起杯盏,喝了口热水。
“也好,安全自然是最重要的。”
“不过,楚家主与萧公子的关系很差吗?”
温落如今面对萧昭雪卸下了很多防备,与她的对话,没有心机与算计,就像是姐妹之间的闲谈风月。
萧昭雪点了点头,无奈道:“他们的梁子是自小就结下的,说来却不知为何结下,也不知从何去解了。”
温落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手里捂着青花盏。
“忘川的性子小落应当也见识过了,他自小便易燥,自从父亲将萧浊竹带回来继位后,那性格便更易怒偏执了。”萧昭雪无奈地叹了口气。
“萧公子虽易怒性情也暴躁,但却是有情有义之人,心不坏。”
温落只是想到萧忘川告诉自己那些关于余安羊的线索,又想到他出言救自己于圈套,想到他在萧府忍受萧浊竹的欺辱,便认为萧忘川一定是一位心怀大义之人,才说这样袒护萧忘川的话。
不过,萧昭雪却意味深长地看着温落,笑而不语。
温落没有察觉到萧昭雪异样的目光,因为她注意到萧昭雪挺着的肚子,转而说:“姐姐这怀胎几月了?”
“五月有余了。”
萧昭雪顺势摸着自己的小腹,似乎就能感受到腹中孩子的心跳。
那时候,应该正是盛夏时节。
萧昭雪心中甚至已经为这孩子取好了名,她告诉温落:“若是个公子,便唤生泽,若是个小姐,便叫问夏。”
“那我不就是它的姨姨吗?”温落说。
二人对视,开怀笑着,温落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轻松了。
温落对萧昭雪心里满是感激,是她让自己恍惚之间似乎感觉自己回到了余安羊还在身边的时候。
她与萧昭雪谈起永嘉的趣事,从洛府到永嘉市井、讲了身边的人,几乎将生活里寻常的那些趣事都将给萧昭雪听了,萧昭雪听得乐得咯咯直笑。
而萧昭雪也告诉了许多关于萧忘川小时候的趣事,也逗乐了温落。
时间过得很快,直到萧府上下都在传午膳了,二人的闲聊才告一段落,萧昭雪收了几分笑容,宣了候在门外的侍女,说:“你告诉膳房,准备些甜糕送过来。”
说完,萧昭雪转头看着温落笑了笑,对她轻声说:“适才就听你总是提起甜糕,想来此次离开永嘉也有许久了,或许萧府的甜糕与洛府不同,不过也能解些馋。”
温落嫣然笑着点头。
一旁的侍女领命后,又问:“温姑娘要在大小姐您的房中一同用午膳吗?楚公子那边已经结束了,派奴婢传话,说一会就过来。”
萧昭雪看向温落,用眼神询问温落的想法,温落一想到楚琛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就心中一寒,摇了摇头:“不必了姐姐,既然那边结束了,洛忧泉一定会四处寻我,我还是随他一道吧。”
“好吧,既然如此。”萧昭雪不想勉强温落,“那这甜糕只有我下次补偿给小落了。”
温落与萧昭雪道别离开之后,萧昭雪看见桌上温落忘记带走的那枝红梅,浅笑着拿起端详,红梅花开,傲雪挺立,坚强不屈。随后她将红梅插入瓶中,嘴边的梨涡又现了出来,柔目盼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