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从来没告诉过我?”
得到李文肯定的回答,温落总算想通了李文为何时常心神不宁,郁郁寡欢的缘由,因为他心里始终放不下对自己母亲是生是死的期望。
李文垂着头没说话。
“你相信伯母仍在人世对吧。”温落的语气尽可能地放柔和,轻声问道。
在李文心中,温落一直冰雪聪明,她说的话,就是李文一直以来的愁虑。
李文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他童年的记忆中,记忆清晰的只有与母亲相关的。他记得那时候,自己与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生活清贫,常常饱一顿饥一顿。
母亲身体不好,但性格勇敢,她独自一人照顾李文成长。
关于自己的父亲是谁,李文的记忆里只有很模糊的人影。他不知为何父亲要抛弃自己和母亲。
李文确实没有亲眼见过母亲的遗体。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一日清晨,李文醒来就已经不见母亲踪影,只剩下桌上的一封信,是母亲写的,信中告诉李文:我已大限将至,母子连心,为母不愿看儿流泪,只能就此别过。
他害怕自己的母亲真的去世了,这样,他在这世上便没有了亲人。
直到他因母亲生前的遗愿,流浪到永嘉,遇到了温落。
温落就像自己的亲人一样,包容自己。
后来他得知温落是洛士诚带回来的不知来历的义女,李文的心里,便对温落更加惺惺相惜。
若不是徐紫烟以自己母亲的消息威胁,李文绝对不会背叛温落。
但温落此时得知一切后找到自己却不是责备自己,而是关心自己的往事,李文心里的愧疚便更深了。
“我相信她还活着。”
事到如今,李文也不再想隐藏自己的内心,他如是说道。
温落颔首,李文能够松口,她心里也是欣慰的,至少证明,李文并没有把她当做外人。
“阿文你放心,我会帮你。”温落坚定地注视着李文,“我会尽自己全力帮你寻找你母亲的线索。”
温落的话,让李文心中一震,他隐瞒温落多年,绝非这一件事,温落待他极好,这也让李文内心深处对温落充满了愧疚。
面对温落的无私相助,李文不知该如何回应。
温落说:“那年你流浪至永嘉,我只以为阿文与我是同病相怜,后来得知你是因母亲辞世才迫不得已流浪,我便更心生同情。”
“二小姐对阿文的恩情,阿文没齿难忘……不过春秋几载,发生过太多,恕阿文难以启齿。”
李文不愿意告诉温落再多,他质疑母亲是否离世的事情已被温落知晓,他才不得不对温落坦白。
他知道自己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心中承担再多也不愿意说出来,若能瞒一世,他便是到死都不会说出自己的难事。
“认识你数年,我竟到今日才知道你隐瞒了这么多事情。”温落情绪有些低落,心里不是滋味,李文的隐瞒多少对自己是一种刺激。
李文垂下头,沉默了半响,才说:“劳烦二小姐牵挂,阿文母亲的事,二小姐就不必多操劳了……”
等来的是意料之中的拒绝,温落自然了解李文是一个性格倔犟的人,她失望地摇了摇头:“你终究还是信不过我。”
“二小姐言重了,阿文与二小姐自小便性情相投,先夫人去世后,二小姐如今不也谁都不信吗?”李文平淡地回道。
可我相信你啊……
这句话温落几乎脱口而出,但在最后一刻,她将这句话咽了下去,她凝视着李文良久,随后无奈地转身离开了。
李文也只能默默看着温落离开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李文的身世,温落从没让人彻查过,或许是因为对李文一直以来的信任,她从不怀疑李文会是其他世家的奸细。
不过她隐约记得,当年她求情于洛士诚后,洛士诚就派人去查过李文,心想着洛士诚死后,一切都由洛忧泉继承,想来洛忧泉说不定还收着那些信息。
于是,温落在离开柴房后,就辗转回了洛忧泉的书房。
徐紫烟已经走了,书房里只剩下洛忧泉一个人坐在书案前处理事务。
看见温落前来,洛忧泉只是抬了一眼后,就又将视线埋了下去。
“我想问问,当年义父是不是派人查过阿文身世。”温落直截了当地问了。
“查过。”洛忧泉头也没抬,应了一声。
温落接着问:“那结果呢。”
洛忧泉闻声,放下了手中的笔,随后收好文书,抬头看着温落:“你又在闹哪一出。”
“徐紫烟以阿文生母要挟阿文一事,你就不觉得匪夷所思吗?”
洛忧泉不耐烦地直视着温落,冷冷道:“李文归根结底只是洛氏的一个家仆,紫烟就算在此事上处理欠妥,你也不能因一个下人而斥责你嫂子。”
“你简直无药可救,我从未认过徐紫烟,她跟洛氏没有任何关系!”听见洛忧泉这一席话,温落蹙着眉头,厌烦地说。
“够了,温落!”洛忧泉大声喊道,“若非要说谁与洛氏没有关系,那个人应当是你!”
温落闻言震惊地看着洛忧泉,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开口。
洛忧泉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他咳了咳,冷静下来重新开口说:“这么多年,你对紫烟做的那些事我可都是看在眼里,若此番你还要纠结此事,我便将那李文赶出洛府。”
说完,他埋头不再看温落一眼,漠然道:“你出去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温落出了书房,心里油然而生的委屈,是啊,她归根结底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养女,就算当年洛士诚认了她作为洛氏的义女,可终究,她身上流着的不是洛氏的血。
她自嘲地笑了笑,回想起洛忧泉的话,心里竟没有怨气,或许,于温落自身而言,在余安羊辞世之后,她的心里早就对洛氏没了牵挂。
徐紫烟如今怀有洛氏的后嗣,是整个洛府捧在心尖的人,现在的形势,看来李文的事,温落是讨不到一个答案了。
温落情绪低落地径直回了自己的碧落阁,还未走近,就嗅到了一阵令人垂延欲滴的饭菜香。
温落心想许是到了午时了,自己竟毫无察觉。转念一想,为何自己院中会有饭菜香,正琢磨着碧落阁何时开了小灶时,温落脑中一闪,想起了那个百花楼的厨子。
是她交代朱老板让那金陵厨子来洛府顺道为自己做膳。
温落想到那金陵厨子的来历不简单,说不定就是徐紫烟搞的把戏,想到这,温落便想能不能从那厨子身上找到突破口,让那徐紫烟彻底溃不成军。
于是,温落加快了脚步走进了碧落阁。
而这时候,方文泽正巧将最后一道菜摆上了桌案上,听见温落急促的脚步声,他顺势抬头看向大门,与刚迈进门的温落正巧视线相对。
方文泽见温落迟迟没有反应,便先开口打破沉寂:“这是今日的午膳,已经给二小姐准备好了。”
温落回神,点了点头,随后坐到桌前,她夹起一块儿鱼肉,鱼肉入口即化,回味无穷,温落有些诧异地看着方文泽,心里便又开始怀疑方文泽身份的真假。
“这鱼做得倒是美味。”温落而后缓缓开口道,“不过我不是吩咐朱老板让他告诉你明日开始来吗?”
“在下确实听朱老板说了从明日起,不过想到反正今日还要为夫人进膳,不过顺道罢了。”方文泽回答。
温落闻言砸了砸嘴,也没多问,她又大口吃了几口饭菜,见方文泽还站在原地,便抬头道:“还有其他的事吗?”
方文泽一笑,摇了摇头,薄唇微启:“只是以为二小姐会有事问在下。”
温落听后放下碗筷,定睛看着方文泽,在他言语间,眼里不经意流出的精光让温落警惕起来。
但温落只是转念一想,便将呼之欲出的问话咽了回去,蛾眉轻挑,语调仍旧平静,缓缓道:“并无他事,你厨艺还算不错,如此我也放心将嫂嫂的膳食交给你了。”
方文泽神情无波澜,恭谨地欠身行礼后,就拿着自己的厨具离开了。
直到没了人影,温落心有疑惑地重新端起碗,微微蹙着眉,任刚进屋的阿琴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阿琴刚刚从下房望见方文泽离开,就直接来寻温落了,见温落皱着眉,便问:“小姐可是那厨子的饭菜不合小姐胃口。”
温落没有出声,摇头否定。
“那是小姐方才又与家主争执?”
阿琴猜到个十有八九,自家小姐与家主逢面必争的状态,她也见多不怪了。
“你说,我究竟从何而来?”温落抬眸凝视着阿琴,像是要将阿琴看穿,得到答案。
这样的眼神让阿琴不自在,她挪了挪身子想要躲避温落的眼神:“先家主辞世后,不是将那日雪夜的事情都告知小姐了吗?”
温落回想,就在洛士诚病逝后,在洛士诚留下的遗书中,交代了温落是他在十年前的雪夜里带回来的女婴,那日下了很大的雪,没有人知道洛士诚是从何归来,而温落又是来自何处。
但这一切在遗书中,洛士诚没有任何交代。温落不久后询问过洛忧泉,但洛忧泉说自己对此时一概不知。
这么多年,温落认为,无论缘由如何,洛氏对温落有养育之恩,她也没有一直追究。
如今洛士诚病逝、余安羊也含冤自缢,温落初涉八大名门之间,因此对于自己的身世,在听到今日洛忧泉的那句话之后,她决定要将此时探究清楚,她要知道自己来自何处,生父母又是何人。
阿琴见温落迟迟没有回应,便弱弱地又开口:“小姐近段日子一直在外奔波,如今歇下了两日,城中洛氏的商铺小姐可要定个日子去巡视?”
“好。”温落道,“就定明日吧,今日午后我准备去看看张婶。”
“奴婢这就去为小姐备轿。”
“不必了,一会我自己走过去便好,正好当做午后消食了。”
温落没再多说,继续默默将自己的碗里的饭菜吃完。
永嘉地处南方,从未飘雪。
但温落的记忆中,却是有雪的,不是此去商洛,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段放佛并不属于自己记忆的记忆里。
张婶家位于城中的一处小屋子,张婶一辈子买鱼为生,她本来曾经有丈夫,可是丈夫出海遇难死去,膝下也无儿无女,张婶还是守了一辈子的寡。
小的时候,温落就喜欢在市井巷间游窜,张婶的鱼铺是她最常光临的铺子,因此,温落也算是张婶看着长大的,张婶自知贵贱有别,也只是默默地在心里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
而李文……也是因为从小跟在温落身后,张婶也十分喜爱,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
温落来到张婶家中时,张婶正准备出门摆摊,但一看见温落,想也没想的就丢下了鱼篓,让她进屋坐。
“小姐用过午膳了吗?”张婶关心道,“婶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馒头倒是今日才做的,小姐可想吃?”
温落连忙上前拉住张婶正准备开始忙碌的手:“婶婶坐下同我聊聊天吧。”她的语气非常柔和,如沐春风。
“许久没有见到小姐了……小姐又清瘦了不少。”张婶心疼地拉着温落纤细的手腕,“不久前见到阿文,他也比从前憔悴了许多。”
“阿文?阿文来找过婶婶?”
“是啊,小姐不知道?”张婶面露意外之色,她回忆道,“那日清晨,阿文来摊前找到我,问我在这几年间可有在永嘉见过一位女子。可我细问,阿文却说不出什么细节。”
温落垂眸沉思,很快想到徐紫烟以李文生母线索威胁李文监视自己一事,而她知道徐紫烟其实根本不知道什么线索,想来李文才会唐突地去问张婶。
且不说每日集市来来往往的人无数,若是几年前的事,张婶又怎么会知道,看来李文当时心急才作出这般举动。
见温落沉思,张婶复问:“是小姐知道什么吗?”
温落轻柔的摇了摇头:“无碍,阿文这几日被遣去了徐紫烟院中侍候,恐怕是徐紫烟的事吧。”
张婶没有生疑,她点了点头:“说到夫人,如今也已有了身孕,小姐纵使再不悦,这几个月也请小姐忍耐过去。”
“徐紫烟怀的孩子是洛氏的后嗣,纵使我再厌恶徐紫烟,孩子却是无辜的。况且他也是洛氏的未来。”温落心平气和道。
谈话间,张婶忽然想到什么,她起身去了一个柜前,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只绣着梅花的暖袖,转而交给温落,道:“小姐的婚事我听说了,幽州天气不似永嘉温暖,尤其冬日更是寒冷,这暖袖是我赠予小姐的礼物,虽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
温落闻言立刻摇着头接过暖袖,又拉住张婶,示意她坐下:“婶婶的心意便是最贵重的。”
“不过小姐与叶氏少爷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