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玥十三年春延禧宫禧月阁
“本贵嫔竟是不知,才人失礼到了翊坤。”箫九知道玉扶笙去了翊坤宫,便借机挑事。
禧贵嫔
近日事情桩桩件件,有利有弊。六宫这个大局,人人身在其中而不得已。闻讯翊坤之主言及延禧倾才人德行有亏,需得抄了宫规,每逢初一十五送至翊坤宫。其中猫腻,便是司马之心,昭昭于天下。
禧卿之主秦氏因苏悦熙而没入冷宫,禧元余氏亦是连累降位,整个延禧,已是萧氏独大,本以为尽在掌握,便日日钻营于六宫大局,到不想,竟是有后院起火之虞,此事不处理,怕是卧榻之侧,他人酣睡,留得萧氏辗转反侧,夙夜忧叹,难以安眠。
定下心思,展观棋局,楚河汉界,延禧之地,容不下鬼魅之心,叵测之人。
恰安柠进屋“主子,该用膳了。”思及当年黎妃一碗西域胡辣汤,警醒萧氏不得乘隙投间,而今何不效仿?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教的玉氏晓乘隙之过,止投间之举。
扬声添言“安柠,可还记得当年黎妃娘娘的那碗西域胡辣汤?盛碗汤来,依样照做。带上小炉,那东西得热着喝,才能品出味道。再添西域之辣椒,并着二两花椒,一并放入其中。若是不够味道,本贵嫔可唯你是问。”
不过片刻,安柠便备好了东西,又叮嘱安玉带上一碗陈醋,准备妥当,一行人往禧月而去。
进得主厅,上位坐下,安柠扬声儿“就着用膳时刻,禧贵嫔体恤倾才人,特带了膳食前来,邀才人共膳,才人还不紧着出来谢恩?”
安玉却是手脚麻利,支了小炉,将那汤碗搁于其上,偎着,以免凉了,便失去了其中味道。
倾才人。玉扶笙
双鹂俏立春枝桠,柳斜日影过窗纱。提笔点墨生宣上,东风轻携数瓣花。
垂眸静书一笔一划,不多时又揭过一张纸,置于窗前待风吹干。如墨痕凝结,这靠山之事也终是落定。月初在即,也当去翊坤上交宫规。取一叠新纸,饱蘸浓墨,娟秀小楷跃然纸上。
如此静心抄写少顷,有呛人辣味窜入鼻尖,引得数声轻咳。眸中有泪滴落,想来应是通红。泪渍洇开墨色,这张纸怕是用不得了,便抽去投入火盆。听的外间喧哗,心中一沉,手不禁攥紧了些。心寄翊坤檐下,可身终究在延禧,在禧贵嫔的地儿。
轻吸口气,整顿面上表情换上温顺模样,垂首行出,依制予人礼:“妾见过禧贵嫔。”才说句话,又要被辣味刺得掉泪,却硬是憋了回去,勉力不至失态。
“谢禧贵嫔恩典。”小炉煎汤,辛气绕室,经风一吹更是难受,却不得不撑着谢恩。俯首舒眉,力持安稳。
禧贵嫔
睨人之恭顺模样,怎么瞧都似是无害,可就是这么个温顺性子的,偏生钻研了乘间投隙之巧,是要在延禧里,破了萧氏后院,引得虎狼进屋,害人性命,饮血啖肉。
也是这么个安分守己之人,打的出其不意,倒是一步好棋,可惜失之先手,便得困于后路了“才人起来吧。”
手搭着椅子扶手,几分懒怠模样“今个儿用膳时候,御膳房送了汤来,本贵嫔心念才人纂写宫规辛苦了,怕是劳神伤身,该得好生补补身子,便把汤给才人带过来了,这可是西域传来的胡辣汤,本贵嫔也就当年得黎妃娘娘赏赐,才有幸一尝,今个儿是依葫芦画瓢,让人做了一碗,其中用料,均是打御膳房来的,干净且新鲜,故来给才人尝尝,可有学得那西域之厨一二。”
安玉得了意思,拿碗添汤,其上红艳艳的辣椒滚着些许热油,掩盖了汤面,热气腾腾,更有辛辣之气,直入鼻端,热辅辣味,得更上一层楼,端到她面前“这胡辣汤得热着喝,才不失其味,故是得快些喝,倾才人,请?”
倾才人。玉扶笙
得她话语才敢小心起身,禧贵嫔凶名阖宫皆有耳闻,是断不能依仗靠山而随意冒犯的。
“谢贵嫔体恤妾。”轻声道了句谢恩,吸气间又觉椒香更甚,齿咬红唇强忍咳意。听人提及黎妃,心下了然,倒真是因为我投靠黎妃而来。她亲临禧月,以胡辣汤相试。先前在翊坤便听黎妃说起这胡辣汤如何,那碗火锅灼汤之味犹在唇齿之间,眼下又要喝禧贵嫔这一碗。
指尖微颤着拈起汤碗,指腹搭着下沿,凭空交叠极力缓去烫手之苦。鸦睫连眨,却依然有泪珠坠在碗里,溅开浅浅一圈波荡随即平复,一如在这些位高者目下的我们。
小口啜饮,待口舌适应温度味道,再趁着辣麻悉数饮尽。抚胸呛咳数声,勉强平静面色,再朝人施礼:“禧贵嫔有心了,妾……感激不尽。”眉目恭顺,心中早有计较。任你言语暗讽抑或胡辣汤明迫,我自一应承下。
禧贵嫔
垂眸几分不在意,落于眼底的,都是她恭顺之态,可萧氏的怒火,不是她一日伏低做小,进了卑微之态就可以去的。
知晓自己早已将凶悍跋扈之名传遍六宫,可那又如何?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萧氏若不厉害些,如何外摄众敌,内压不轨?
“不必客气,本就是用午膳的时候,再说了,体恤你们,也是本贵嫔份内之事。”
尔后看着她强忍难受,也不得不饮下这一碗胡辣汤,心中便生一股畅快之感,在这延禧的地界,你纵是投了黎妃麾下,也还得任萧氏拿捏。
只看她泪落连珠,又起几分心思“安柠,还不快帮才人擦擦,免得才人失礼。”安柠自然明白心意,娟布不小心扫过胡辣汤,又揉成一起,擦拭于其眼角,胡辣之感便直逼其一双明珠。
见她饮罢施礼,示意安玉捧了那碗陈醋上前,酸味四溢,捻帕遮了些许味道“胡辣汤饮过后,配上一碗醋,方是良方,本贵嫔今日过来,自然不愿才人失之美味,才人可不要辜负本贵嫔的心意。”
萧氏可不会只照搬毓氏用过之招来惩戒她的人。
倾才人。玉扶笙
眼前人口口声声说着体恤照顾,行的却是欺凌压迫之事。人在屋檐下,而且是如此刺人的檐角之下,不低头也得被压弯着腰,卑微俯首。
绢布蹭过眼角,辛辣之感一瞬之间占去所有思考的余地。灼痛之下,仅存的冷静落在那人失礼二字上,忙将头垂得更深,借阴影遮住死命眨动的眼,再行一礼:“贵嫔仁慈,妾谢您提点。”
好不容易缓下难受之感,又有酸味扑鼻。眼角一兜,是那安玉捧着醋碗,又要行强饮之事。从未听过以麻辣开胃成名的胡辣汤应当配醋,可萧氏摆明了展现更甚于黎妃的手段,不得不喝。
一碗饮下似乎酸遍了全身,双腿有些发虚,余渍沾湿唇角。微微仰面凝望那人容色,轻言以复:“妾已尝了贵嫔赐的美味,您可满意了?”泥菩萨尚有火气,何况活生生的人。可这火气不能冲人发作,只化作委屈压在心底,渐渐铺满。与之相对,面色却愈发平静,依旧是谦恭的姿态,半分不显心底想法。
禧贵嫔
她越是这般平静以待,萧氏便越是重视于她,她是延禧宫的旧人,早于萧氏入宫,既然能安分多年,偏生要在这个时候蹦出来,萧氏倒想看看,她演那出。不过萧氏更想看看,她一辈子沉寂延禧宫。
受着她所谓的仁慈,也不由得提防一二,萧氏如此对她,还能大言不惭,神色未变的说出萧氏仁慈,如此心性,倒是难得,但也证实了,玉氏扶笙,该防。但逢场作戏的本事,萧氏也是有的“记得便好,下次可不要再犯。”
一碗陈醋入腹,酸辣相冲之下,才听得出她一二的火气“才人这话说得不对,本贵嫔好心带了美食过来予才人,才人吃得满意便是满意,怎会是本贵嫔满意呢?”
又示意安玉将那余下的胡辣汤,一并让她喝下,一口不留“如此美味,可万万不能浪费了才是。”
尔后起身“这用完午膳,到想起一桩前事。”示意安柠扶着自己,且行且言“黎妃道你德行有亏,本贵嫔竟是不知,才人失礼到了翊坤。”
门口止步“既然已经抄了宫规,那就依样画葫芦,再送一份到禧姝吧,总归你还是延禧的人,本贵嫔也还是这延禧东偏殿的主子。”
一众奴仆拿了东西,一行人便回了禧姝。
倾才人。玉扶笙
听到禧贵嫔后话,不自觉弯了弯唇角。明枪紧迫,可扎在棉花上,也会失了爽快。如此伏低做小,也算是免了一场皮肉之苦。
“今日贵嫔教训,妾铭记在心。”淡笑一声,不过记下的真是教训还是别的,只有自己知道,“这份胡辣汤,妾满意啊。”满意于自己应变,也满意于手里多了往黎妃面前状告禧贵嫔的罪责,更满意于她效黎妃之行,惩黎妃之人。
黎妃命我抄送宫规,于契约之上明书罪行,用意不言自明。月初将近,暗事或成。
有了先前酸辣相激,最后的汤水也并不如先前那般难忍。那人扬长而去之态映于眸底,朝人背影福礼示遵命,回转阁内,铺纸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