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寒天目睹了洛梳梳在池塘里撒下了许多金粉,血味很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异香。
世间能让尸骨消融的药剂很多,洛寒天已经懒得去问素女使用的是哪一种。
强者所幸,弱者无辜。
亘古不变的道理,每每想起总是一如既往得让人难过,让洛寒天侧目。
这些人,大多其实和洛寒天没有过接触,甚至连一面之缘都没有。
但是,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洛寒天总归是杀了他们。
洛寒天问洛梳梳要了扇梧桐木琴,然后静静地站在那几根立竹之上。
洛梳梳只是愣神了刹那便勾起了嘴角,应答一声后快速地跑了出去。
为他寻琴,她求之不得。
洛梳梳走后,洛寒天深吸了口气,确定空气中没有血味儿,伸出双手闭目扶风。
洛寒天脚下是那些不入流的勇士的尸骨,它们被钉入了池底,或许再见天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堆白骨。
“可怜。如果你们再强一点,至少可以逃,不是么?”
洛寒天觉得十分没趣,睁开眼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跳上了桥。
逃,不是指的逃离这个小院,而是逃离这个俗世,就像阎罗殿一样,当那法内逍遥的与世无争之人。
世外逍遥人,法内世间任其逍遥。
为何不是法外呢?因为法外之徒是逃命,算不得逍遥。
十六人远离京城后,除了阎罗殿中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是判官,想清净就一“死”了之,重新换个身份,继续生活。
可惜!
武功太弱又不会易容的他们,做不到。
洛寒天哀伤一阵,素女已经抱琴归来。
洛梳梳的模样与素女的真容大不相同,按照弄神堂的规矩,本来是不应该让见过真容之人知道他们所冒用的身份的。
但是,素女已经处在暴露的边缘,实在是无暇顾及太多。
洛寒天看到欢快地跑来的洛梳梳,眉头一舒。
洛寒天对洛梳梳说道:
“琴给我,再去帮我去镇抚司做一件事。”
洛梳梳放下梧桐木琴,有些意外,这么快就赶我走?
洛梳梳有些不愿意,挣扎着说道:“主子,我能不能听你一曲再去?”
“嗯?”洛寒天不明白这有什么区别。
“我已经三年没有听到主子抚琴了,很想念那个声音。”洛梳梳眼中有光,好像梦回往昔。
说到这里,洛寒天明白了。
但是,接下来的曲子怎么能让她听呢?
洛寒天笑了笑,说道:“我要弹亡魂曲,你确定你要听吗?”
亡魂曲,墓地之歌,顾名思义,是弹给死人听的。
洛梳梳脸色微变,忽然明白了她的主子洛寒天为何此时想要抚琴。
原来他并不是闲情逸致到了想抚琴自娱,而是想超度一下剑下亡魂。
洛梳梳低了低头,说道:“那我去去就回,主子抚琴,可得慢些。”
然后,洛梳梳便想拔腿就走。
洛寒天有些无奈,他还没说让她办什么事儿呢!
“你去干什么?”
洛寒天幽幽地一问,刚转过身的洛梳梳瞬间回神,脸色一黑。
只见她回过头,笑眯眯地问道:“嘿嘿嘿,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洛寒天哑然失笑,说道:“带个消息给锦衣卫里的江湖人,画仙就是月十二,月十二就是画仙。”
什么?
洛梳梳大惊失色。
全江湖的人都知道画仙是洛寒天,此时你这样说,岂不是暴露自己另一个身份?
阎罗殿中每个人都有其特殊的判官面,判官面是他们的第二个身份。
悬梁问罪之时,他们是冷血无情的夺命刺客。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可能就是人畜无害的良民。
世间有一句话流传了将近十年,那就是江湖问素无知,庙堂画仙找死。
其中画仙,指的就是描摹洛寒天的容貌。
什么时候,庙堂之上的人对此这么重视的呢?
洛寒天初出茅庐的时候。
那时,阎罗殿将他们易主的消息贴在了皇宫正门上。
而阎罗殿新主的样貌一时之间成了庙堂上的文武百官争相一见的东西。
那时,洛寒天还是个羞涩的孩子,出门还头戴斗笠,围纱掩面。
也是那时,宫廷画师们身价大增。
各路达官显贵开始派人带着画师穿梭于各个江湖人聚集的场所,只求见那阎罗殿新主一面,将他的相貌画下,带回朝廷。
于是,奇怪而又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无论是否有多少人见过洛寒天的真容,那些个凭着记忆画出洛寒天容貌的画师,都在第二天清晨失去了双眼。
而他们的画布上,原本画好了的容貌,也变了样子。
大多数画被烧毁,只留下一地飞灰。
而那些被阎罗殿之人留下的画作里,无一例外的都缺少了洛寒天的容貌,只剩下那一抹衣色,白得纯净,纤尘不染。
不过,这样的事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那些官开始着手保护画师,开始以极高的价钱聘请保镖,分秒不离的贴身相随。
正当那些高官以为一定可以将洛寒天的容貌带回朝廷时,暗中的人手段不再温和。
他们不再只夺去画师们的双目,而且还一并夺去逼迫他们作画之人的头颅。
原本只是警示,最后演变成了杀戮。
贪生怕死的那些人,怕了。
一时之间,江湖里发生的事情再次震惊了朝野。
然而,他们不管怎么去查都没有头绪,甚至于总有人先一步斩断了线索。他们完全查无所获。
既不知道是谁所做,也不知道暗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追查之人。
追查的人查得越深越害怕,仿佛到了江湖深处,身边的每一个和颜悦色的人都成了阎罗殿里的鬼。
哪怕他们知道再前进一步,他们就能查获真相,但是,他们站在柳暗花明的大门前,畏惧了,选择了退却。
这一退,就是妥协。有些人终于明白什么是天高皇帝远,鞭长真莫及。
就这样,上面的人该下令下令,下面的人该划水划水。
久而久之,不了了之。
直到三皇更替后的今天,庙堂画仙仍是禁忌,朝堂之上无脸画布千百张,没有一张留下了洛寒天的画像。
新皇登基之后,更是可谓妥协得淋漓尽致,一把火把所有的画布都烧了。
话说回来,洛梳梳重新迈回步子,站到了洛寒天跟前。
“主子,我不同意。”
洛寒天正在抚摸琴弦,试音调弦。
听到洛梳梳语气如此严肃的一句话,他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洛寒天说道:“我的身份多少人知道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如果主子身份曝光了,那牵扯的东西可就不是主子一人能够承受的了。”洛梳梳立马否定。
洛寒天伸手用指头勾了勾洛梳梳的下巴,他知道只要对准那个地方用力的一撕开就能揭去她脸上的面具。
但是,他不会手贱。
素女的模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他都看过。
“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承受的?那是多少人能够承受的?”洛寒天极其正经地一问,洛梳梳找不到回答。
“主子,你这是在劝退吗?”
“是吧?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想以后出手的时候果断点,我不想每次杀了人心里不舒服。”
洛寒天对着洛梳梳努力地笑了笑,洛梳梳心里一疼。
都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你还觉得有所不忍?
“阎王应当无情。”
“随便咯,反正我这几年已经厌倦了。能不动手就不动手,打打杀杀都是小计,兵不血刃才是大道。”
小计?大道?有什么区别?洛梳梳无法理解。
“就算主子不想和他们打,那你也可以直接选择避开啊。主子住进丞相府,然后晚上不出来,江呈书肯定不会派人去的。”
避开?
我十日后,还要去等雨亭赴约呢!
现在避开就等于苟活,到时候面对江呈书时你的腰伸得直吗?
难道学那些谄媚之人,到江呈书面前笑嘿嘿地说:
“诶,你看,我活到这天了。”
洛寒天想都不会想,对手的手段是阳谋也好,阴谋也罢,能应下就应该全部应下。
阎罗殿,宁可死也从不避战。
洛寒天记得自己来京城是干什么来了,他可不是为了斩杀江湖上的侠客。
洛寒天觉得,只要他的身份曝光,江呈书就该不好意思去派那些完全上不了台面的人来了。
堂堂大乾王朝锦衣卫指挥使,难道这么点儿脸面都不要?
而且,就算退一万步,江呈书不要脸,那些被派来的人心里总该有数了吧?
能跑掉的或许就会直接着手跑路了吧?洛寒天默默地想到。
洛寒天瞧着洛梳梳小脸紧张的模样,有些想笑。
“好了,去说吧。尽可能把意思表达清楚些,江湖中很多人的命本来就是从阎王手上夺回来的,我不能出尔反尔又拿回去了不是?”
“主子……”洛梳梳非常难以理解。
“你若不去,那我去。”洛寒天手一压,打断道。
“好,我去吧。”
洛梳梳最终还是拗不过洛寒天,选择了妥协。
目送洛梳梳不情不愿地离开,洛寒天已经调好了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