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浑的人民法院大楼赫然耸立,矗立在门厅两侧的石雕昂首挺胸,青铜色雕花大门敞开着,迎接着上班的人。前广场的车辆来来往往,一切都井井有序。余瑾瞳阔步跨进门庭大院。门厅处,和相识的同事打着招呼。她提着文件袋,匆匆走进青铜色雕花大门,今天有庭审,她必须得早早的到庭审会议厅。
七点四十左右,庭审现场内陆陆续续的坐满了人,控辩双方的辩护人、诉讼人已经纷纷就坐,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庭审会议厅的正门被打开,审判长、陪审员、书记员一行人等步入会场,各自就坐。稍事调整后,审判长敲击着法槌以示肃静。
开庭案件是发生在两年前的刑事案件,妻子和丈夫是通过家人介绍而承办的婚姻,结婚不到两年,妻子因不能忍受丈夫长期的家暴而蓄意谋杀了丈夫。被害人家属悲恸而仇恨的双眼怒视着被告席上犯罪嫌疑人单薄而无力的身影,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她平静的站在审判席的下方等待着法律严肃而公正的宣判。
妻子对公诉人的控告供认不讳,她的眼神很平静,在最后的陈述中,她叙述着自己的犯罪动机、经过,她没有提到过多悔罪的语言,“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愿法律审判我、拯救我、并警醒那些在不幸婚姻中苦难求生的人,不要在这条道路上重蹈覆辙。”说完,她双手落下,双目紧闭,轻轻地舒了口气。
庭审结束,参加庭审的人纷纷散去,偌大的庭审会场上只剩下余瑾瞳一个人,她久久凝望着台下犯罪嫌疑人站过的地方,法律审判了她,也拯救了她,可又有多少人,站在人生的审判台上接受命运无声的审判。制裁他的,不是法律,而是比法律更强硬的东西,那就是世俗的眼光。’
余正清联系了在北京市公安局的老战友们,一群人相见甚欢。在酒桌上聊起了当时在军区上的事,喝的不亦乐乎。余瑾瞳看着酒桌上的爸爸,老余好久都没怎么开心过了,齐东海见到余瑾瞳笑着说:“时间真不等人啊,我去你家时,你还倚在墙角吵着和你爸爸要棉花糖吃呢!看看现在,都出落成俊俏的大姑娘了,瞳瞳成家了么?”
余瑾瞳吃的正香,听到齐伯伯的询问,不禁停住了筷子,看了眼爸爸,尴尬的拧着鼻子,回道“还没有呢。”
齐东海半信半疑的看了看余瑾瞳又看了看余正清说道:“曈曈啊,可不能太挑剔啊,眼光太高了,挑着挑着可就挑花眼了,这女孩子啊,家庭很重要的,你现在工作也稳定了,接下来可得上心婚姻的事儿啦,我和你爸爸这岁数不是以前了。我们年轻那会儿,也是一谈到结婚就头疼,可是,终归是要有个家的。女孩子不像男孩子还要出去拼事业,有个安安稳稳的家比什么都重要。”齐东海说的语重心长。
余瑾瞳看了一眼父亲,尴尬的点着头。
余正清看出了余瑾瞳的窘态,对着齐东海说道:“现在年轻人的思想咱们也管不了,之前催她好几次了,她就是不温不火的,算了,算了,随缘吧,来、来、来、咱哥儿几个有一阵子没见了,今天可得好好喝几杯。”余正清故意将话题从刚才的状态中岔开。
齐东海看了眼余正清说道:“你啊,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你是知道的,遇上合适的,可得让曈曈早点成家,免得受你这辛苦。”
余正清连忙点头:“对、对、对,老班长说得对。对了,嫂子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她啊,还是老样子,不过现在脾气到是见长了。天天唠叨,生说什么自己到了更年期。家里上上下下都得让着她,那火气说上来就上来了!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女人呐,真是.....”齐东海念叨着,却听不出太多责怪的意思。
“都是老夫老妻的了,毕竟陪着你过了半辈子了,多担待着点儿,凡事忍忍就过去了。都这岁数了,只要儿女们开开心心的,还求啥,你说是吧。”坐在余正清旁边的一位叔叔说了话。
“是啊,现在想起当时刚和她谈恋爱那会儿,怎么看她怎么可爱,那时候她也喜欢生气,一生起气来,也是大呼小叫的,可那时候只要一看见她啊,立刻就觉得错全在我了。”齐东海摇着头。
“那时候你和嫂子可是熄灯后全班关注的话题,隔三差五的嫂子就和你吵起来了,人家不说么,这不是冤家不对头。”余正清笑着给老班长倒着酒。
“是啊,吵了大半辈子了。哎,你别光说我,你和温婷那时候不也是班里的焦点么,哎呀,温婷那时候在文工团,多少个小伙子盯着啊,偏偏被你小子抢到手了,说来你小子也真是有福气......”齐东海突然住了嘴。
“来、来、来、瑾瞳,多吃点菜。”齐东海给余瑾瞳夹了一块鱼。他看了一眼余正清,又侧头看了一眼余瑾瞳,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误以为余瑾瞳就是温婷。
余瑾瞳赶紧起身,用餐盘接过齐伯伯筷子上的鱼,说着谢谢。
余正清举起酒盅,咽下一口烈酒,滋了滋嘴,回道“那时候我也算是上了刀山,下了火海的。再说了,我那时一表人才的,她能不动心么?”
“可拉倒吧你!多少年没见,蔫了吧唧的脾气没涨,这自吹自擂的本事倒是一点都没减。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那时候为了追到温婷是真没少费了心思。现在说起来都得笑死一桌子的人。”齐东海的兴致高了起来,脸上憋着笑。
余瑾瞳看着眼前聊得开心的叔叔伯伯们,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
齐伯伯转过头,朝着余瑾瞳说道:“曈曈,你爸爸当初追你妈妈时确实没少吃了苦头啊,为了去军区看你妈妈表演,他二半夜的钻到文工团的道具箱里,手里抱着一大束专门跑城里买的玫瑰花,结果道具被临时送到了其他军区。对方团长打电话问我们为什么还送了个人过去。当时我们团长反应倒也快,说道:‘不是听说你们缺人手么,特意送个跑腿的过去,有什么活抓紧让他干,赶在熄灯前给我送回来就成了。’哈哈哈,你猜怎么着,那天你爸爸不但没见到你妈妈的面,还被留在那做义工搬了一下午的道具!”说完,拍着余正清的肩膀大笑了起来。
余正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摇着头说道:“可不是的,那天下午他们那边的男同志都被调去义务劳动了,没办法,只剩我和一群姑娘们,我这人又好面子,一人分了一朵花,让姑娘们做旁边歇着去了,赶在天黑前,一个人搬完了所有的道具。回到军区,都差点累晕了,又被团长逮着好顿通报批评,问我要不要继续躲在箱子里做个检讨啥的。可是我那时候就在想,我做错什么了?我也没有做什么坏事!”余正清红着脸声音有些高,像是这件事情就发生在昨天一样,他以几十年前的口吻复述着他和团长的对话。众人们自是知道当时的情形,邻座的叔叔拍着余正清的肩头,开怀大笑。
“那后来呢?老余啊,你可不能断章取义啊。”齐东海笑的更投入,一个年过半旬的中年男人,竟然笑的眼角泛出泪花儿。
余正清往嘴里填了口菜,往上撸了撸袖子,回道:“后来,团长说要不然就让温婷和我亲自谈谈?哎,那小子也是故意憋我。没办法,在你们睡得鼾声大起时,我愣是一个人窝在箱子里写了1000多字的检讨。”
余瑾瞳坐在一边听着哥几个互相扒着彼此不怎么光彩的趣事,笑的前仰后合。竟没想到年轻的老余为了追到妈妈,竟然也耍了不少手段。
她此时还真得挺想妈妈的,要是妈妈也坐在这里,听见爸爸为了见自己一面做了这么多离谱的事儿,会不会开心的笑出来。她注视着老余,突然觉得这么多年,自己的出生及妈妈的离世确实不得不让老余藏起以前的自我被迫着成熟起来,心里生出些愧疚。
哥几个喝的热闹,齐东海看上去喝的有些醉了,情绪多少有些激动,趁着余正清上洗手间之际,转身拍着余瑾瞳的肩膀说道:“曈曈啊,你爸爸我们哥几个是过命的交情,如今天南海北的,难得聚到一块,今天聚到一块实在是高兴,齐伯伯喝高兴了话就多,别怪齐伯伯多嘴啊,你爸爸这半辈子,为了你没少受了苦,在场的叔叔伯伯们都佩服你爸爸,你妈妈走了后他坚持一个人把你抚养成人,为了什么啊?说来确实是放不下你妈妈,但是这么久了难道就没再遇到合适的么?不就是怕找个伴儿担心你会觉得委屈么!你看看在场的叔叔伯伯们,哪个不是为了儿女操劳的双鬓泛白,只要你们开心呐,我们做父母的就高兴。但是话说回来,现在的孩子啊多半都是顶在头上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自己舒服了哪管父母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你爸爸从小溺爱你,舍不得说你。可是你也不能太任性太自私不是,早点找个靠谱的人家,你爸爸也好早点放心呐?现在在你爸心里啊,估计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看着你结婚成家让他高兴的了。可得抓紧了啊,抓紧咯,齐伯伯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齐伯伯的话,让余瑾瞳无言以对,这么多年她确实没办法像老余豁出一切爱自己一样去回报他的爱,她似乎理所应当的成为了那个自私的人,可是她该怎样做才能不自私?她挖苦着自己,真是个死心眼儿的人。
她听着齐伯伯语重心长的的教诲,一种无形的自责重重地袭来,她频频点头微笑,像是爸爸当年不得不接受团长的批评一样。但是,正如爸爸所说,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犯了什么错,她又到底犯了什么错?她想不明白,她知道她该点头感谢齐伯伯,因为他说的句句在理。
晚上,陪爸爸回到酒店的余瑾瞳,看着睡去的爸爸,她将头轻轻伏在爸爸身边低声问道:“爸爸,我是不是特别自私?”
酣睡着的余正清哪里听得清她的话,只是沉沉的睡着。
那一晚,她失眠了,她听着爸爸的鼾声,回想着小时候和爸爸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多希望他们能永远被定格在那一刻,不用长大,不用遇见,不用告别,也不用选择。
送老余走的那天,她一个人漫步在北京的街头,看着地铁口过往的男男女女,看着远方的亮起的霓虹灯,她突然好怀念母校,六年前,她也是这样,站在路灯下,计划着她的旅程,那时的她不知道有多开心,也同爸爸一样,肆无忌惮的和朋友们开着玩笑。不用感叹离别,不用担心聚散。
刚入大学那会她以为四年的时光将会很长很长,长到她不用花太多时间去计划未来。可是一转眼,已然快甩过了两个四年,毕业后的这几年里,她也曾背上行囊,一个人踏上飞奔的列车,赶在草长莺飞的季节,站在断桥上凝视西湖的蒙蒙烟雨与人来人往;赶在大雪飘飞的时候,匍匐在布达拉宫的脚下感受六世达赖拨动着转经筒时的低徊与取舍;赶在风清云淡的日子,独自坐在礁石上倾听洱海的细语呢喃与苍山的未老浮生。只是,她的旅途中总也缺少了什么,那种味道变得淡淡地,有一个人,一直在她心里隐隐作痛,她再未寻到那样的风景。她怀念、期待,却无处诉说。
老余走后,她把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她像泄愤一样报复着自己,自从上次喝醉后,她便一直躲着方少阳,方少阳也看出了她的闪躲,也因此与她刻意的保持着距离,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外,两个人一起出现的几率少之又少。
她还是会从梦里惊醒,坐起来独自安静上一阵子,然后再沉沉地睡去,她和老余打着电话,互相扒着彼此的囧事,只有老余才会让她开怀大笑,她知道,她笑的越真切,老余就越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