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瑾瞳拄着头,把头埋进胳膊里,直到手机响起,是秦先生打来的,她顿了几秒后,接通了电话。
对面传来秦太太的声音:“余警官,我想我们需要单独聊聊。”秦太太的声音依然傲慢,听上去让人觉得很压抑。
余瑾瞳清楚,刚刚的那场偶遇,她和陆坤的关系,已经昭然若揭,她嘲笑着命运甩给自己的玩笑。
咖啡厅的一角,余瑾瞳和秦太太对向而坐。
秦太太瞧着余瑾瞳,她拨弄着汤匙,像是在审讯犯人。“开门见山,也不和你兜圈子了。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余瑾瞳抬眼,听着下文。
“你们交往过?”秦太太抬了抬眉梢,盯着余瑾瞳。
余瑾瞳实在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和陆坤的再次相遇,已经够让她头疼,对于这件事情上,她已经不再想有任何纠缠,可是偏偏秦太太,企图挖掘着她,让她认罪伏法。她的喉咙动了动,“没有。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超出同学层面的关系。”
秦太太轻笑了一声,“哼,以他看你的眼神,你觉得我会信么?”
余瑾瞳看着对面的秦太太,之前所有的愧疚和畏惧全都消失了,因为在她看来,秦太太,这位作威作福的当家太太,此时不更应该是为了几天后的那场婚礼筹备着巨细么,而不是坐在这里尝试扒开她的感情史。
她收回目光,实在不想解释。
手机响起,一个陌生号码,秦太太朝手机望去,余瑾瞳瞧了一眼手机,按掉。手机又一次想起,她关掉手机。
秦太太抿抿嘴,“这世界真是小啊。”
余瑾瞳没有说话,对于这个问题,她觉得已经和秦太太没有了共同的认知。
秦太太拿起手包,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不一会,她取出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这是娜娜小时候。”
“娜娜是我这辈子最需要保护的人,我不希望她受任何委屈。”
余瑾瞳瞧着照片上的小女孩儿,出于礼节的点点头。
秦太太追问道:“陆坤和娜娜就要结婚了,我希望你能管好自己,不再和他有任何联系。”
余瑾瞳听着这话,想必秦太太是在质疑她的人品了,她挑了挑眉梢,看着秦太太,“秦太太,秦先生的事,我很抱歉,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她的脸色很平静,真的不愿意再在这个问题上浪费过多的精力。
秦太太见余瑾瞳要走,索性站起身来,平视着她:“余瑾瞳,以后该怎么做,不用我提醒你吧,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打扰到我女儿的幸福,如果你敢,我定不饶你。”
余瑾瞳的情绪很低落,最近接二连三的事,已经几乎让她焦头烂额,她和陆坤的相遇,在她看来,不过是一场她不愿提及的意外。余瑾瞳歪着嘴角笑了笑,“秦太太,抱歉,我给不了您任何承诺。”
见余瑾瞳要走,秦太太气急败坏,拉住余瑾瞳的袖子,甩手给了余瑾瞳一记耳光,秦太太提高了声音大喊:“你这种女人我看多了!破坏别人家庭,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混账玩意儿!你拽个什么劲儿!和我摆脸色提要求,敢威胁我!”
周围的客人安静下来,朝这边张望,小声议论着。
余瑾瞳的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侧过脸去,即使她知道秦太太泼皮无赖,但没想到竟然泼辣到如此境地,一股火气直逼脑门,她攥着手,她用舌尖抵了抵牙关,硬生生地压住火气,她正了正衣领,瞧着秦太太。“但愿秦娜的幸福别毁在你的手里。”
“摆正自己的位置。”秦太太从钱包里扯出两张人民币丢在桌子上,撞着两边的桌椅,气冲冲的离去。
余瑾瞳坐下来继续喝着咖啡,她低下头,闭着眼睛,眼前又一次传来了那阵雨声,她想,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晚的雨,已经断在了她的记忆里,她在鼻腔哼一声,嘲笑着自己,老天对她可真是眷顾。
她憋在墙角,一个钟头过去了,拿起手机给爸爸拨通了电话。
对面传来了爸爸温暖的声音:“瞳瞳。”
余瑾瞳的眼泪哗的一下夺框而出,她应着:“爸,我想回家。”
余正清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女儿的哽咽声。他沉默着,这二十多年,已经很难听见她的哭声,这一声“爸,我想回家。”把余正清的心都叫碎了。
余正清忍着疼,安抚着,“爸爸在呢,想回来就回来吧,爸爸也想你了。”
咖啡厅里很安静,听得见余瑾瞳抽泣的声音,这么多年,她的所有悲伤,都融进了这场眼泪里,她尽情的哭着,不怕旁人怎么看她。
深夜,余瑾瞳回到家里,开了灯,房间不算大,却仍旧空荡荡的,她看着房内简单的陈设,她想起老房子,老旧的楼盘,老旧的广场,还有那老旧的门窗,她躺在摇椅里,独自看着天上的月亮,胖嘟嘟的明广在地上打着滚,吵着闹着要天上的月亮,她撅着嘴,亲着他的脑门儿,“明广啊,你看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以后瞳瞳就驾着它去给你摘月亮好不好。”明广总会开心的手舞足蹈,和她一起蜷在摇椅上,她轻轻拍着明广的手臂,在心里轻轻地问月亮:“阿洛,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么?”
室内的温度很低,余瑾瞳伏在飘窗上静静地闭上眼睛。
她梦见,天空落下了雪花,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她看见操场上,有个身影趴在地上,朝她走来,替她找着丢失的手套,周围的身影匆匆忙忙,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车窗外飘着雪,而她也在飘着,地面上绽放着白色的花,天空中散发着淡淡的花香,花香引来了白色的蝴蝶,白色的鸟儿,白色的麋鹿,还有那条白色的大路,通向远方。她有些入迷了。她轻轻地闭上眼,笑着。像摇篮里的婴儿一样,笑着。
慢慢地,她看见无际的海平面,周围无声,睁眼是海,闭眼也是海,咸咸的,看不到风向。
早晨醒来,窗外的雨已经打湿了毛毯,天阴沉沉的,想必雨已经下了半宿,余瑾瞳打了一个冷战,头痛的厉害,她起身换了干净的衣裳,烧了开水,吃了药,她坐在沙发上,打着冷战。给方少阳发了信息:“师傅,有点感冒,麻烦你帮我请个假。有急事请微信联系。”
片刻,手机闪动,方少阳回复了信息:“好,多注意身体。”
她关掉手机。扒着窗子,努力探出头去,寻着太阳,天空灰蒙蒙,除了被风摇曳的树枝,没有任何生机。她望着窗外落雨的珠帘,蜷缩在沙发上,浑身的烧痛席卷而来。她取出信纸,坚持写着什么,然后折好,放进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她轻轻地掩着盒子,抚摸着它,和它谈着心事。
她去灶台煮了面,安安静静地吃完,她一幕接一幕的捋着房间内的摆设,她撕掉墙上被红圈标记着的日历,还有那张被放大了的相纸,相纸上的四个人安静地笑着,那场旅行,足够缓,也足够长。她也提着嘴角笑着,穿上衣服,独自走出门去。
外面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街道上很少见得行人,偶尔驶过的车辆,也放慢了速度。她抬眼看着远方的树,用脚一步步丈量着距离。这条路,是通向学校的路,她踏上公交车,听着公交车播报站台的声音,这声音,让她觉得暖暖地,毕竟这么多年,那里都没有变过。
她仰望着学校的大门,和保安大爷点着头问候,保安会打趣的问上一句:“回来了,姑娘。”她仰起头骄傲的笑着,是啊,她又回来了。
她踏进校门,听见耳畔传来那年夏天的蝉声,她沿着走过的甬道,路过就餐的食堂,然后走向那栋教学楼,新的面孔在教学楼的门口进进出出,她似乎看见,肖骁一个人背着书包匆匆赶往书馆,半天的功夫,于沁阳和黎阿穆拉着她,吵吵闹闹的迈下台阶,用手遮着骄阳。程大霖和陆坤在后面喊着,“嗨!姑娘们这是去哪?”她听见姚琪在对面骂她“多管闲事。”,她笑着点点头,后悔的攥着手,那两巴掌,或许打的太重。她看见老解用板擦敲着讲台,黑着脸警告着大家不要迟到,然后教室的门被推开.......
她站在路边,凝望着远去的车,倚在树干上哭泣,雨水浸湿了她的脸,她的衣服,那股寒意,直逼她的心。
她也忘记自己在那棵树下呆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拖着步子回了家。那晚,她把自己丢进浴缸里,滚烫的水笼罩着她的脸,她的皮肤被烫的生疼,她蒙着厚厚的被子,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下午,她拖着沉重的身体去了局里,她递交了辞职申请,王科长瞧着她,抿了口茶,问她:“想走了?”
她点头。
他哼笑:“逃兵。”
她微笑,“嗯。”
王科长吹去了杯子上的雾气,“你妈妈就不肯做逃兵。”他把申请书撕掉,丢进垃圾桶里。
余瑾瞳低下头,沉默着。
“先回去休息一周,一周的时间,你若是还想走,我不拦你。”王科长摆摆手,不再说什么,示意她出去。
余瑾瞳站起身,朝王科长深深地鞠了一躬。
中午用餐时间,余瑾瞳打了饭菜寻了位子坐下,方少阳见余瑾瞳一人,从早晨到现在余瑾瞳的情绪都很低落,他走到她身边,故意找着话题:“哎呀!这天气你说说,老天阴着个脸,就连余警官也被传染了,也阴着个脸。余警官,是谁偷走了你的小太阳?”
余瑾瞳一声不响的嚼着嘴里的食物。
方少阳将夹起一只油焖大虾,放到余瑾瞳的餐盘上。“你不在的这两天里,都没人教我怎么剥虾了。”
余瑾瞳看着餐盘上的虾,该是方少阳餐具里最大的一只了,她落下眼皮,低声回应:“谢谢。”
方少阳看着她,“身体好些了么?”
余瑾瞳点着头,“好多了。”
方少阳见余瑾瞳没有说话的兴致,索性也不再追问,他大口大口的朝嘴里填着饭,餐桌上一片沉默,方少阳的餐盘已经空了,可余瑾瞳的餐具里却只是微微动了几口。
方少阳瞧着她,突然一本正经的说:“要不,你把那尾虾还我?”
余瑾瞳见方少阳如此,低头笑了笑。
方少阳果真提起筷子将分给余瑾瞳的虾又夹了回来,然后剥好放进嘴里,他一边夸张的赞美着真香,一边瞧着余瑾瞳餐具上其他可以劫取的东西。
余瑾瞳索性将餐盘往后挪了挪,“是不是该去抽烟了?”
方少阳知道余瑾瞳是在有意支开自己,他打趣着:“经常抽烟有害健康,我还想多活两年。”
余瑾瞳竖起大拇指,“嗯,比老余聪明多了。”
两分钟后,方少阳清了清嗓子,“这么大的人了,得知道自己爱惜自己,昨天那么大的雨,还特意跑出去淋雨,行为艺术啊?”
余瑾瞳抬起眼,瞧着方少阳,“跟踪我。”
方少阳点点头,“本来想着给你送点药和吃的,谁知道就变成了跟踪。”他哼笑了一声,“可能是职业病犯了。”
余瑾瞳落下眼皮,没有吱声。
方少阳从裤兜里掏出烟盒,叼出一支烟,他寻了寻打火机,想起什么,又将烟取下来,放在一边,他看着余瑾瞳。“我们结婚吧。”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经过任何刻意的加工或者修饰,听上去淡淡地,淡的就像每次执勤完毕的“我们走吧。”一样,早已融在了他的日常生活里,再普通不过。
余瑾瞳口中的饭还未下咽,听了这句话,她还是震惊了一下,送进口中的饭差点喷出来,她顿了顿蠕动的嘴唇,抬眼瞧着方少阳。“为什么?”
方少阳坐的端庄,他向上挑了挑眼眉,“不为什么,我只是想对你说出这句话。”
余瑾瞳又重新低下头继续吃饭。
“没关系,你不必急着答复,我就是提前知会你一声,以防后期讲起太过突然。也不是只要你同意才是我满意的答案。你若愿意,余生,我是我们,你若不愿,我还是我,你还是你。”
余瑾瞳盯着方少阳,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至少也得买束花吧?”
方少阳耸耸肩,“哎呀!看来求婚这件事,不买花是不行啊。”
余瑾瞳笑了笑,“师傅这是第几次遭拒?”
方少阳正了正袖口,“记不太清了。”
余瑾瞳点点头,“那还真是要和您道一声恭喜。”
方少阳扬了扬眉毛:“兴许这次就成功了呢。”
余瑾瞳笑道:“我对你没兴趣。”
方少阳眨眨眼睛。“这一点,咱俩倒是想一块儿去了。”
余瑾瞳抬了抬额头,“不怕心里住着的那位难过?”
方少阳顿住,哼笑着,“一位买了花都送不出去的人,还怕什么。”
余瑾瞳翻了翻眼皮,“那她真是个幸福的人。”
方少阳想起那一声巨响,他躺在地上,伸手去够那束花,血泊浸透了她雪白的长裙,周围闪着红蓝相间的警示灯。
他抽回目光,看着余瑾瞳,“至少,她还可以住在心里。”
余瑾瞳笑了,这样的方少阳她或许该多些时间欣赏。
休假的日子,余瑾瞳踏上了列车,她看着列车在轨道上飞驰,雨水打在车窗上,然后拖着长长的尾巴离开。她将指尖放在玻璃窗上,向它们问好。
列车内不算拥挤,播放着音乐,一个小姑娘蜷缩在妈妈的怀里,听妈妈哼着歌谣,小女孩童真的望着妈妈,“妈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妈妈笑着:“一个美丽的地方。”
余瑾瞳中途下了车,她朝小女孩摆摆手,
小女孩欢呼着,用手触着妈妈的鼻尖,“妈妈,刚才那位阿姨告诉我。妈妈,就像太阳一样温暖,月亮一样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