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瑾瞳去街角的花店买了一束鲜花,花是送给杨老师的,这是她心里的秘密,她要瞒着老余。
她的记忆里,杨老师是个温柔可爱的人。每次去上课她都看得出来,杨老师从老余手里接过她,带着她上楼,然后默默地站在窗子旁,看着老余远去的背影。
老余因为工作忙,总是很晚才来接她,而杨老师,总会陪着她等啊等,等啊等,等的她都快睡着了。杨老师会给她讲故事,还带她去她的练功房,要知道,那是小朋友不能轻易进去的地方,那里很简单,但是很干净,屋子不算宽敞,但三面怀绕的大镜子,确将整个屋子的视野都扩充了不少。她教她拉伸、弯腰、下腿,让她集中精神听曲子踩点。她看到杨老师在她的眼前曼妙的起舞,她也看到她不小心扭伤了脚踝,坐在地上涂着一种红色的药水。那时候的杨老师对她很是严厉,很少朝她微笑,她坚持不下来的动作,就要挨杨老师手里那条泛黄的戒尺,杨老师说这是她的老师送给她最宝贵的东西。一整晚,杨老师都会盯着她练习,直到老余来接她,杨老师只是朝老余礼貌地点点头,他们,谁都不愿意对谁说话。
等她稍微大了些,老余更忙了,杨老师便开始送她回家,但是,她也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她上楼,或者进了小区的门,便转头离开。
那天放学,小朋友们都走光了,老余又没有来接她。练功房里,老师照旧收拾着书包,送她回去的路上,天色很晚,灯光很暖,身边的花坛里传出蟋蟀的声音。她的书包带滑落在手臂上,杨老师帮她把书包带重新调整好,她说:“瞳瞳,你看,天边漏出了月亮。”余瑾瞳仰头望去,一轮皎洁的明月正稳稳地挂在空中,她听老余讲过,那里面住着一位仙子和一只可爱的兔子。于是她抬头说道:“老余说里面住着阿洛。”
杨老师问她:“阿洛是谁?”
“老余说阿洛是地上所有人都喜欢的仙子。”余瑾瞳认真的解释着。
杨老师笑了:“那叫嫦娥。”
“不是,老余说叫阿洛。”余瑾瞳眨着大眼睛,语气很坚定。
杨老师不再说话,往前走着。
她突然扬起头问老师:“杨老师,您是不是喜欢老余?”。
杨老师停住脚步,俯下身,问道“瑾瞳,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因为我看见杨老师总是站在窗子旁看着老余。老余不上班时,也会那样看着我,老余说只有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静静地看着她。
杨老师轻轻笑着。“老余可能说错了,杨老师只是喜欢太阳,那时的窗口能看见太阳。”
余瑾瞳眨着眼睛说道:“您放心,我不会告诉老余,阿洛也不会。”
杨老师愣住了,她仰起脸,看着天上的月亮,抚摸着余瑾瞳的头,直起身。她的声音很低。“谢谢瞳瞳和阿洛为老师保守秘密。老余可能说的对,但是老师有喜欢的人了。回家要记得好好练习。”
余瑾瞳点点头。
小时候,她觉得这条路是那么漫长,老余牵着她,她倒换着步子,需要很快才能跟上老余的步伐。而放学回来的路上,她可以和杨老师慢慢地走,这时候的杨老师不再严厉,她会给她讲很多故事,这些故事像锦囊一样被她收藏在心里。
杨老师从不进她的家门,她总是隔着那条街,看着她安安全全的进了小区的大门,然后离开。老余回来告诉余瑾瞳,以后要学会自己走回来。从那次以后,杨老师就再也没有送过她。
后来每逢上课,她都是一个人去,而杨老师,还会偶尔站在窗子前,余瑾瞳发现,她确实是在看太阳。课程上完了杨老师也不再刻意等她,偶尔她会陪她安静地坐上一阵子,然后找借口离开。
长大后,她才知道,那晚杨老师送自己回家,她在路上遇到了老余。
余瑾瞳将思绪收回。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加快了脚步。她在心里一遍遍的预演着即将与杨老师的对话,她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杨老师说,等她放假回来了,她就可以和她喜欢的人求婚了。
今天一早,她便给老余换上干净笔挺的警服,叮嘱他下班后一定早早回来,而那枚藏在桌角的钻戒,是她从初中攒到现在的压岁钱换来的,她知道老余不肯。
路过门卫,她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她深吸了口气,捧着那束盛开的玫瑰花,和路上搞卫生的阿姨打着招呼。她勇敢地朝着那栋白色的小楼走去。当她走到那栋破旧的小白楼前时,她发现,一楼的门紧紧地关着,她用手遮着光,朝屋内瞧去,屋内的东西已经被搬空了,地上乱七八糟的躺着些破旧的木板,墙面上那几面熟悉的镜子也被打碎了,倒映出她无数细小的身影。她左右张望,不见得人。她怔住,掏出手机,寻了号码,给杨老师拨过去,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喂,你找谁啊?”
“请问杨老师在么?”余瑾瞳试探的问。
“什么杨老师,你打错了。”男子带着口音,挂了电话。
余瑾瞳再打过去,电话接起来吼着:“喂!怎么回事啊你,不告诉你不是了么?”
余瑾瞳立刻解释道:“不好意思,先生,您认识杨亦舒么?”
只听那边回应:“什么杨亦舒,不知道。”
“这是她的手机号啊,杨老师一直用的这个手机号啊。”
“这是我最近才新办的手机号,我不认识什么杨亦舒,不要再打过来了!”说着,男子压掉了电话。
余瑾瞳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她朝屋里望了望,又朝周围望了望,她想起了不远处的门卫厅,于是她快速的下了楼,朝门卫一溜小跑过去。
门卫见有人询问,便打开了小窗户,余瑾瞳透过小窗子望着里面的人。
“叔叔,您好,麻烦问一下,白楼二层的“凌云工作室”是新装修了么?您知道里面的人去哪里了么?”
“什么?哪里?”
“就是二楼那个凌云工作室。”余瑾瞳用手指着不远处的房子。
“哦,那家啊,搬走了。”
“搬走了?什么时候搬走的啊?”
“都搬走几个月了。具体什么时间我也忘了。”
余瑾瞳的心里一沉,她不甘心的低头又问:“那您有知道店主搬去哪了么?”
“哎吆,这我怎么知道?你去周围看看,有没有留下电话啥的?”
余瑾瞳赶紧跑到小白楼下,她上上下下的仔细寻找着,墙面上只有几张装修公司和开锁公司的电话,没有其他。
她在楼下站了好久,她与所有认识杨老师的人都打了电话,他(她)们都没有杨老师的消息。她将手机丢进兜里,她的眼前有些发黑,她扶着墙冷静了一会儿,盯着手里的玫瑰花,拖着脚步离开了。
晚上,老余回来了,他高兴的和余瑾瞳打着招呼:“瞳瞳,我准时回来了,你今天到底有什么安排?”
余瑾瞳垂着头不说话,一阵静默后,她抬起头问老余:“老余,杨老师好像搬走了。”
余正清正换着鞋,他抬头说:“是么?什么时候的事啊?”
余瑾瞳见老余如此回答,又垂下了头。“不知道。”
余正清脱下外套,将衣服挂在门口的衣钩上,他翻着刚从楼下信箱里取出的报纸,翻了翻。“你要是想杨老师,可以和她打个电话。”
余瑾瞳嘟着嘴:“杨老师换号了。”
余正清放下报纸,看着余瑾瞳,半晌他吭说出一句话:“是么。”
余瑾瞳回到房间一头扎在床上,他听见老余在外面忙了一阵儿,便进了书房。
父亲的道歉和薛莉的劝说没能留住丁雨晴,她执拗的性格驱使着她在父亲那里小住了一个星期便又匆匆忙忙的飞了回来。她还是喜欢国内的生活,毕竟她在这里出生、长大,这里有她习惯了的京腔儿京调儿,还有那黄皮肤、黑头发的男男女女,更重要的是,妈妈在这里。
在父亲那回来后,丁雨晴对母亲的态度依旧,她还是喜欢朝她摆脸色,但是明显改善了许多。让妈妈惊讶的是,她竟主动提出要陪妈妈一起逛商场,看话剧,要知道,以前,可都是妈妈求着她。妈妈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嘴角的笑也藏不住,她的话很少,但却还是老样子,总在丁雨晴的耳边念叨着莫奇这啊,莫奇那的,丁雨晴不理会,早已经习惯了。妈妈总催着她和张莫奇电话,每次都被她拒绝,“妈妈,您看看时间,他在睡觉好不好。”“妈妈,您看看时间,我要睡觉了好不好。”她不想爸爸妈妈过多的参合她和张莫奇的事,虽然她心里还确实有点惦念他。
年关将至,街道上、集市上顿时热闹起来,挤满了卖年货的人,大家吆喝着,叫卖着,一张张铺展开来的年画在阳光下,显得色彩艳丽;地摊儿的苫布上,一幅幅对联被微风轻轻卷起;一屉屉热气腾腾的豆包、年糕被小贩掀开;一只只肥肥嫩嫩的鱼和螃蟹被架着鱼网捞起,在阳光下翻腾着;对于它们而言,新年,是属于人类自己的狂欢。
余瑾瞳陪老余去在集市上逛了好久,挑选了好多年货,有她喜欢的小糖人儿、手提灯笼、彩色风车,还有老余喜欢的红灿灿地对联、年画、中国结。
余瑾瞳喜欢着便装的老余,这样,他就永远是她心里那个老小孩儿。在某种程度上她是害怕老余穿上警服的,那样老余就很少有时间陪她了,但是老余是她最坚实的依靠和最夺目的英雄。她常想,以后,她应该也会和老余一样,做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
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贴了春联、福字儿、挂钱儿,挂起了灯笼。隔壁的张奶奶剪了两幅窗花,让余瑾瞳带回去贴在窗子上,红彤彤的窗花迎着金灿灿的太阳,就像她停留在父亲肩上暖洋洋的童年。
过年了,余瑾瞳陪老余包上满满的一盖悌饺子,煮好了,给值班室的陈大爷送去。年夜饭,余正清在饺子里特意为余瑾曈包了“元宝”,却被余瑾瞳不小心煮漏在锅底,害得他俩为了吃到元宝撑得满屋转悠。
夜晚,周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绚丽多彩的烟花在空中竞相绽放,一年欢送,一年伊始,中华大地上无处不洋溢着欢笑,包饺子、贴春联、剪窗花、系中国结、闹灯市、舞狮子耍龙灯,好个欢腾热闹,中华儿女的好日子就是靠着这股洋溢在脸上的微笑和搁在心里不服输的“精气神儿”过起来的。
余瑾瞳望着楼下嬉戏打闹的孩子,咯咯的笑起来,虽然只有她和老余,但她家的春节,从不冷清,她可以去蹭隔壁张奶奶家的饺子,两家人就像一家人,张奶奶是十几年前刚搬过来的邻居,儿女们都在外地打拼事业,平日里只剩得张奶奶一个人在家,但凡过年过节的,儿女们便都从外地赶回来,十多口子人,好个热闹。
她喜欢张奶奶的小孙子明广,两颗硕大有神的眼珠儿里似乎能挤出一汪水来,只要见到余瑾瞳,就会缠着她与他一起玩捉迷藏、奥特曼打小怪兽的游戏,过年了,也会拉着这个姐姐去楼下买糖果、放烟花。小家伙调皮胡闹起来,家里人都很难哄好,还得靠这个邻居家的姐姐。张奶奶说,小孙子和余瑾瞳上辈子一定是没做够姐弟,这辈子聚到一起来还愿的。
平日里张奶奶有什么事情余正清都会帮忙照顾,张奶奶也会多做出一些饭菜送给加班的余正清,两家人的关系甚好。
放假回来后,张奶奶高兴地握着余瑾瞳的手一边抹眼泪,一边念叨:“这孩子,上了大学,出落的越来越秀气了,学业累不累,有没有交男朋友?什么时候走……”一连串儿的问题等着余瑾瞳回答,尤其是找男朋友的事,张奶奶可是为余瑾瞳操碎了心,“瞳瞳,交了男朋友一定要告诉奶奶,你爸爸一个大男人,平日里也忙,很多事情是顾不到心上的,趁着年轻,找个可以依靠的人,结了婚,有了孩子,这辈子就算稳妥了。”
余瑾瞳强挤出一丝微笑,“嘿嘿,有张奶奶在,瑾瞳这辈子就稳妥了不少呢。”
“这孩子,奶奶这辈子都是半身埋在土里的人了,找个疼你爱你的男人,那才是稳妥。”余瑾瞳点点头,像以前一样,给张奶奶轻轻捏着肩,捶着背。
余瑾瞳陪余正清看着联欢晚会,每年的除夕她都是不睡觉的,十二点一过,她就要给老余送红包了。红包里都是她写给老余的新年祝福,余正清是不能当面拆开的,只有和余瑾瞳说完晚安后回到自己房间才可以打开。
这一年,她在老余的红包里包了两千块钱,余正清回屋打开红包,一张字条上写道:“老余,这是瞳瞳靠才华赚的血汗钱,怎么办,好辛苦,从今年开始,要给老余攒养老金了,这些年为了小余,老余真伟大。”
余正清握着里面码的整整齐齐的一小沓钞票,泪水在眼里打转。
客厅里,余瑾瞳故意将电视机的声音开大,怀里抱着她的多啦A梦,窝在阳台的挂椅里,轻轻的摇晃着摇椅,望着窗外挂着星星的夜空,她想妈妈了,想外婆,她们在“多啦A梦”的星球也在想着她吧。她凝视着窗外的夜空,今夜整座城市灯火通明,她是看不见星星的,但是她依旧朝着往日那个熟悉的方向望了很久,她知道,外婆和妈妈,一定看得见她。
她拿出手机,给肖骁发了信息,给沁阳发了信息,给阿穆发了信息,对,还有,大霖和坤子。
“新年快乐。有你们,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