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互联网发达的二十一世纪,流言的传播速度,比病毒的繁殖还快。无论生活中有多少更重要的事要做,人们总有时间议论别人——那些与他们毫不相关又无足轻重的事。
开学第一天,学校的贴吧,突然多了一个题为“村姑追校草”的帖子,引爆学校“口水圈”。
写这个帖子的人隐去了姓名。好事者查遍了所有的信息,也查不到发帖人是谁。他用简单的词汇堆砌成句,且不用标点,简单地叙述故事内容。最后用一大堆“问号”表情隔开文字,在帖子的最后放了一张照片。
一架黑色钢琴的后面,坐着两个学生,由于琴顶盖的遮挡,照片露出了吴琛低着的头,而坐在他旁边的人只能看到她的右肩头,以及仅露出右耳的侧面。这个帖子只出现了半天,便被删除了,可它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学校里引起了一场巨大的“八卦风暴”。
高一十班一贯张扬、好事的辛子墨,成了这场“八卦风暴”的leader。
当她看到这个帖子的那一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杭。这个在开学第一天连“How do you do”都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农村女孩,这个在计算机课上连“QQ”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木头人”,同时她又是吴琛的同桌……如此充足的证据,让她认定:在这所学校里没有谁比她更适合做这个帖子所指的“村姑”了。
她一想到这点,便立刻跑到她后座的董欣然身边,趴在她耳边告诉她这个秘密。董欣然听后,先是张着嘴表示吃惊,紧接着,两个人开始你一眼我一眼的打量伏案做题的苏杭。眼神中满是鄙夷和嘲笑。
辛子墨异常兴奋地将她的发现告知前后左右的人,她的马尾随着她头的移动,来回甩动,好像一个鞭子,鞭策着她快快将她的“发现”散播出去。
这个女孩子中等身材,国字脸,一双杏仁眼总喜欢四处打探。她的小鼻子微微上翘,和她张扬的性格很契合。上嘴唇左上角有一个黑痣,不算大,像句子结束时的标点。每当她开始说话时,往往嘴巴未动,那个黑痣便开始动了,她嘴里的句子一个接一个的跑出来,好像一篇没有句号的文章,听的人喘不过气来。
她是语文课代表,文章在同学中写的极好。用词华丽,擅长排比和用典。可是晓鸥和思涵都不喜欢她的文章。
晓鸥的不喜欢,是因为她读的书多,有了一定的鉴赏能力。在她看来,子墨的文章用典太多,虽然每一篇文章的论点与论据皆好,可是却少了人情味。文字一旦失去了人情,就不能算是好的文章了。
思涵的不喜欢,只因不喜欢子墨这个人,所以连带着她身上所有一切被值得称赞的东西,她都讨厌。
苏杭对她原是没什么看法的。老师有时会读她的作文,她听着觉得很不错,因为自己写不出,心里总是羡慕别人的才华。如果说她对她有那么一点不喜欢,可能因为她是程呦呦的好朋友。
经由子墨的口,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村姑”的所指是苏杭。一心放在学习上的苏杭,对周遭的流言毫无所知。
她第一次察觉到周围的变化,始于有一次从厕所回来,她经过楼道时,九班的几个男生靠墙站着,见她来,便笑容猥琐互相地挤眉弄眼,有一个男生还冲着她叫“吴琛”。
她当然知道这些男生是什么意思。这样的事,初中时她就看着身边的同学经历过。一个班上若是传出了什么“暧昧”的流言蜚语,那些好事者,便喜欢对着这一个人叫另一个人的名字。这种把戏很无聊,但却经久不衰。听到那几个男生这样开她的玩笑,苏杭的脸立刻烧起来,她快步走进教室,心魂未定的坐在座位上,思绪久久不能平静。
她去上课间操,下楼时,也能听到背后有一些男生或女生对她指指点点。“就那个,和张晓鸥说话的那一个。”如此明确的所指,让她想否认都没办法。她站在广场那个原本很自在的地方,连头都不敢转一下,因为她怕遇上别人的目光——那种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的鄙夷目光。
她在厕所里排队,前后的女生也会对她评头论足。她起先还想用和晓鸥说话来分散她心中的不安。可是当她身处的每一处都有关于她的流言时,她无论做什么,心都不能安定下来。
从她们的只言片语中,她不用费劲就能拼凑出她们议论的内容——“村姑追校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是别人口中的“村姑”、“癞蛤蟆”,吴琛是“校草”、“天鹅肉”。
她没想到,思涵警告她的“流言”,这么快就来了。
明明流言相关的人物有两个,而她却成了唯一一个被“攻击”的对象。相比之下,那位在集体中若即若离的“音乐才子”,他的形象只会在流言中越发高大。
男生们喜欢叫“吴琛”的名字来逗弄苏杭,而女生们则喜欢找出她身上的各种不足,来贬低她、嘲弄她。
苏杭尚不知世道深浅,便体味到了“流言满天飞”的感受。无论她去哪里,都能听到别人对她的指点、议论。起先大家只是对她这个人进行嘲笑。笑她的长相,笑她的身材,笑她的带方言口音的普通话。
“靠,长成这个样子,也好意思喜欢吴大才子。”
“看她,像个‘太平公主’,长得好像男生哦。”
“她就是农村来的。她开学第一天就在班上成了笑话,连‘How do you do’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从别人叫她木头人开始,她就忍耐着。她心里虽然很难过,却认为别人对她的嘲笑全是因为她不够优秀。她的确长得不漂亮,身材也不够好,她的普通话也不好,英语也说的蹩脚。当她无法用现实回击她们的嘲笑时,她只能熬着,默默的努力着,幻想着——等她变得足够优秀了,别人就不会再嘲笑她
可是很快,别人从议论她本人转到议论她的家庭。
“你知道她爸妈是干什么的吧?”
“就门口卖煎饼果子的啊。”
“怪不得,她一进教室就有股子味。”
“对对对,你一说我也觉得。她身上的味好大啊,一股甜面酱的味。”
“还有鸡精。”
在早点铺待一段时间,身上的确会有点味道。可是绝对没有她们说的那样夸张。说到苏杭身上的味道,她们之中又传出她长时间不洗澡。还故意在她经过时做出“呕吐”或“捏鼻子”的嫌弃表情。
苏杭不是傻子,她自然知道她们什么意思。以辛子墨为首的几个女生,从一开始小打小闹的议论,变成如今刻意的侮辱。
苏杭不知道她能忍耐到什么时候,那几天她特别苦闷。转学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更极端一点的,她甚至想要退学。她想到过年时见到的初中同学,她们那么快乐,没有了成绩做衡量,她们比上学时还自信。在学校的痛苦,使得金钱的魅力在她面前越放越大。如果她现在不是在上学,而是打工,她就可以有钱买好看的衣服,她可以打扮自己,也不用和这群整天只知道贬低别人的乌合之众在一起。是不是和其他同学一样去打工会让她的生活更好一些?现在的不好,映衬着她幻想中打工生活的美好。虽然她没有打过工,这会儿竟对那些远离家乡打工的同学有些羡慕了。
可是如果眼下就这样放弃,当初她那么拼命地努力考这所高中又是为了什么?姥姥对她充满期望,如果她退学了,那个一心期盼着她能考上大学的姥姥会不会对她很失望?她的心在各种念头中拉扯,每一种念头都让她很痛苦。她的精力和意志在短短几天内就被流言重重挫伤。
每天放学是她最放松的时刻,她要等所有同学都走了才敢走。她不敢经过人群,她不想听那些议论,也不敢看她们鄙夷、冷漠的眼神。
每次走出教学楼,她都会长舒一口气。好像再多待那么一会儿,她就会被闷死在里面。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孤独过。她很想念姥姥,想念初中的同学。无数次幻想过的高中生活,从来都不是这样子的。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做错了什么?难道只因为她是乡下来的?她就要被所有的人嘲笑、鄙夷、唾弃?
难道她不配在这样的学校上学,不配和这样的同学一起学习,甚至不配和吴琛这样的人成为同桌?她到底该怎样才会被接纳,被喜欢?她仰天看着黑夜中的星星,泪水从眼角滑落到耳旁。黑夜只是眨着眼睛,却没有一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