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后在凤仪殿内同明别枝说话。明夫人母女随着阿布，一路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御花园。
秋收冬藏，这个时候的花园已经没什么特别的景致，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枝桠。几个人逛了不一会儿便百无聊赖，明晨曦东张西望，只盼着能与太子来一场偶遇。
明夫人知道江后是存心打发她们出来的意思，自然不敢回去，也不敢往别的地方去。阿布笑了笑，找了个小亭子请明夫人坐着一道闲聊。
明晨曦坐不住，更不爱听人说些家长里短。她记起往年在这里看到过个鱼池子，于是便领着明汀兰三绕两绕地寻到鱼池边，拿石子扔那些肥硕的锦鲤取乐。
明汀兰对这种无聊把戏不感兴趣，站着远眺清鉴宫内的重重屋宇，忽然道：“二姐姐，你说东宫在哪个方向呢？”
一朵红云飞上明晨曦的脸颊，她手里漫无目的地抛着石子，口中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是东宫，应该是在东边吧？”
“你说，太子会记得对你的承诺吗？”
“总不至于言而无信吧？”明晨曦脸色更红了，她想起那几次私会，太子虽然含糊其辞，但也没不作数的意思。
“言而有信？”
凤仪殿内，江后好奇地看着明别枝道，“虽然我也认为寒儿是个所有意义上的端方君子，不过你同他认识不到一年吧，你就认为他具有这种可贵的品格了？”
江寒月在江后心中自然是尽善尽美的，也就比太子差那么一丁点儿罢了。不过江后同时又是特别清醒的一个女人，她知道自己对内侄儿的评价是有失偏颇的。在外人眼中，这个相府的庶长子除了长相俊美小有才华之外，品性上不值一提。
所以当明别枝坦然告诉她自己看上了江寒月的守信时，江后着实吃了一惊。
“我相信自己绝不会看错。”
江后一双美目直愣愣地凝视了明别枝半晌，突然拉住她的手，笑道：“看样子是我白操心了。既然你们小两口都觉得对方合适，我又何必参一脚呢？”
她的笑容犹如雨后初晴的阳光，晃得明别枝有点眼晕。她恍惚看到了烟波湖边的江寒月，那张冷淡的脸上偶尔也会绽放出如此明亮的光芒。
他们果然是嫡亲的姑侄呢！
“娘娘爱护江大公子，患得患失也是平常事。江大公子嘴里即便不说，心里一定是将娘娘视为至亲的。”
“唉，都一样，有了媳妇忘了娘，何况我还只是姑姑呢？”
她的嗓音温存，让明别枝忘记了她的身份，只当她是个为孩子烦忧的母亲。对明别枝来说，“母亲”这个词十分遥远，令她又向往，又伤神。
“就为了我不愿意他娶你，他足足有一个月没来看我！这小子真是翅膀硬了，赶明儿娶了媳妇，只怕越发把我抛在脑后了。”
明别枝倒是真没想到江寒月脾气硬起来连这位皇后姑母都不放在眼里，心下觉得好笑，一双朱唇忍不住勾了起来。
“啧，幸灾乐祸是吧？笑得跟小狐狸似的。”江后松开她的手，指尖在她腰上戳了戳，感叹道，“我年轻时也跟你似的纤腰款款，走路如同弱柳扶风一般，生了孩子就回不去咯！”
明别枝生性怕痒，只觉得那手指麻嗖嗖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她又不敢放肆大笑，只得强忍道：“娘娘为陛下生了那么多孩子，寻常人哪来这么好的福气！”
江后摇摇头，正色道：“身为当家主母，生不生孩子倒在其次，关键是把持住后院大权。这世上狐媚子多的是，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你要知道，孩子谁都可以生，管家之权却不是谁都可以过问的。”
明别枝从未想过还有这么一说，心里有点怪异。不过看她神色甚是诚恳，一脸的推心置腹，当下赞同道：“娘娘言之有理。”
“所以呢，婚后你若一时半会儿生不出孩儿来也不急，我会赐下几个好生养的妾服侍你们夫妻......”
明别枝心中“咯噔”一下，才刚热起来的心瞬时凉了下去。原来之前的亲切都不过是铺垫，这会儿才是正题。
“这怕是不易。”
“怎么？你不愿意？”
明别枝看着江后的眼睛，浅笑道：“我自然是不愿意的。江大公子若是敢纳妾，我便敢与他和离。”
江后的的身子显而易见地震了震。她想起当日提起这事时江寒月的反应，也是这样坚定，连神态都如出一辙。
她沉默了会儿，明别枝也不开口。凤仪殿中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阿狸低低的“喵呜”声。
江后招招手，阿狸跳上锦塌，偎入她的怀中。
明别枝见江后低着头，她的小指上戴着一枚嵌各色宝石的甲套，与阿狸雪白润泽的皮毛交相辉映，十分夺目。
“我打算让陛下赐寒儿平妻，寒儿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江后的声音好像清水一般，平静地流淌在凤仪殿中。那股清水漫过明别枝的心头，将她结成了冰。
她想起吉庆坊小巷中所见，想起车夫的那番论调，想起至今未见江寒月有所解释。也许天下男子的确皆薄幸，她当初怎么就轻易信了呢？
可她还是倔强地抬起了头，回道：“他不会同意的，他答应过我。”
江后猛然抬起头，眼神凌厉。她的手指深深掐入阿狸的皮肉，疼得阿狸惨叫一声，逃出了凤仪殿。
望云脚步匆匆，面色惊惶地走了进来。她出殿后并未走远，一直守在门口。因为她觉得有些话可能更适合两个人私下说，所以她屏退了殿中所有的内侍和宫女。
她当然知道皇后为什么发怒。
为江寒月纳平妻妾侍这件事江寒月可以违拗，但明别枝不可以。江后觉得自己能松口接纳明别枝已是退了极大的一步，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她都不可能再接受退第二步。这是她身为皇后的自尊和自傲。
而明别枝没给留余地。
望云哀叹了一声，这位明大姑娘还是年轻气盛，不懂得虚与委蛇的道理。
“出去！”
望云脚步顿了顿，转身又走到殿外。
江后深吸了口气，指着明别枝道：“你，出去！”
明别枝虽然早有准备，但终究还是脸色发白，行了礼一声不出地退到殿外。
刚好是正午时分，原本该阳光灿烂天空彤云密布，风一阵紧似一阵。明别枝踏过凤仪殿的门槛，在走廊上站住，喘了口气。
门外第三根朱红柱子下，阿狸蹲在柱础石边，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低低弱弱地“喵呜”叫了一声。
明别枝俯下身子，同阿狸对视了半晌，苦笑道：“看样子今日我们俩也算同病相怜了。”
“算不上吧！”
走廊的拐角处，有人阔步走来，笑道：“阿狸是个公的，难过的时候只能自己舔舐伤口。而我们小知了呢，好歹还有我这块冰一起依靠取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