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启年在奔跑,拼命奔跑,呼吸声跟风声混成一片,他跑到视野模糊,脑海一片空白,只靠本能在奔跑着。
他本就是寨子里最能跑的孩子,但也从没跑这么快过,似乎风都在穿过他身体时留下力量,让他更加迅速。
但他心里还是喊着,快点,再快点,必须快点赶到卓爷爷那里。
他不是在为自己而跑,而是为了被妖兽围攻的寨子,为了因掩护他们而被妖兽撕成碎片的乡亲们。
二十多个最能跑的小伙子,在主动出寨子迎击妖兽的老猎人们的掩护下,跑了出来。就只剩梅启年一个了。
梅启年就这样跑着,眼泪刚流出就被风刮走。
明明只是一个平静的夏日,他还在睡着午觉,突然就被寨子的铃声震醒,然后跟其他人被一起叫到寨子围墙上,见到让他腿软的茫茫多妖兽。
围墙就是为了抵抗妖兽而存在,好几百年的老寨,围墙下曾无数次被妖兽的血液染红,但从来没有一次聚集过这么多妖兽。
寨子抵抗不了那么多的妖兽,只能求援。
快了,就快了,梅启年告诉自己,七里地真不远,只要他够快,马上就能见到卓爷爷。
只要卓爷爷赶到,一切妖兽都只会有一个下场。只要找到卓爷爷,村子里所有人都能得救,爹娘也会平安无事。
那个他熟悉的和蔼老道士有着神仙一样的本领,能够凭空举起上百斤的石磨,能够徒手捏碎钢铁,就算房子那么大的山猪,也会被卓爷爷飞剑斩杀。
梅启年只盼着自己能够更快一点,寨子能够撑再久一点。
坐落于山间的那座再熟悉不过的小道观出现眼前,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肆无忌惮留下,将视野都变得模糊。
可要推开道观的门,走进院子里面时他迟疑了。
因为他嗅到鲜血的气味。
他犹豫地推开一线门缝。
唯一能够拯救寨子的人,卓爷爷,就躺在地上,身体横跨半个小院。
卓爷爷也看到了他,这个老道人眼神中的光马上就要黯淡,还是竭力示意着。
梅启年刚刚在那些掩护他们的老猎人眼里见过这个眼神,意思很清楚。
逃!
快逃!
附近十二座寨子的守护者,梅启年记忆中最厉害的老道士卓延寿身躯已经被撕裂,上半身落在院子一头,在院子里用血肉划了长长一道。
老道士眼里的光消失了,梅启年也没有照他意思跑走。
他的腿肚子都在抽搐,短短七里地,他耗尽了全部力气,就算他还有力气,又能跑到哪里呢?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静静的咀嚼声,梅启年通过那一道缝隙,见到一个白色身影跪坐在老道旁边,正把老道肠子拉到嘴边细细品尝着。
它似乎感受到身后的视线,转过脸,一双发着光的黄色眼睛与梅启年对视。
梅启年一下子合上缝隙,却听到一声响动,吓的他打了个机灵,又发现门那端被拉住,他怎么都关不上。
那个杀死了卓爷爷的怪物,一瞬间都移动到那里,与他就只隔着一片木板!
梅启年绝望地拼尽全身力气,想要这扇该死的门不被拉开,但他做不到,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角力,门被缓缓拉开,梅启年首先见到的,是一个微笑。
那是对一个送货上门,还主动将肉质运动到均匀的饭后甜点的礼貌性微笑,做出这么具人性表情的,却是一头人立而起的白狼。
那是没有一丝杂色的白狼,除了被鲜血染红的下巴还有胸腹,它洁白无比,连牙齿都闪耀得如同村长家新买的陶瓷,甚至没有残留下一丝老道的血肉。
它站起来跟梅启年差不多高,黄色的眼珠就那样跟梅启年对视着,长长的狼嘴就在眼前,梅启年甚至能够嗅到那张近在咫尺的嘴里的血腥味。
“滚啊!”梅启年终究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镇定直面这种妖物,他呐喊着要白狼离开。
见到梅启年这么害怕,它笑的更开心了。
然后一下子将门整个拉开,让梅启年摔落在地上。
梅启年看到白狼伏下身子,将自己按在地上。一爪按住他的腹部,让他想起刚刚白狼吞食卓爷爷的场景。
恐惧怎么也遏制不住,梅启年抓住白狼的爪子,要把白狼拉开,但他怎么可能推动一个连卓爷爷都对抗不了的妖物。
白狼欣赏着这个人族少年的挣扎,它动作轻柔甚至带着一点优雅,它不紧不慢地扒开梅启年的汗衫,它可不想不小心吃到布料碎片。
在极致的恐惧之后,梅启年只剩极致的愤怒,他一拳拳打向这头白狼,用尽所有恶毒的词语咒骂着这头妖物,但唯一得来的是,是白狼嘲讽的眼神。
白狼身躯坚硬如同钢铁,梅启年的手打在上面被震的近乎骨折,但是愤怒让他遗忘了疼痛,还是拼命用拳头锤着这个妖兽,直到本来就精疲力竭的他失去最后的气力。
直到白狼即将下嘴的时候,他似乎剥离了所有的情绪,他明白为什么寨子等不到支援,因为所有能支援的地方都已经自身安保,他明白,他,爹娘,村民,寨子全都难逃一劫。
眼泪再度流了下来,如果可以选,他想要跟爹爹并肩,在寨子围墙上为了保护娘亲还有其他村民战斗到最后一刻,而不是像一盘餐桌上的零食那样死的毫无尊严。
长长的狼牙即将划破腹部,梅启年想着,若是与父母在下面重逢,该说些什么?
“呵!”
一道黑光打断梅启年的思路,也打断了白狼的用餐。
白狼眼睛眨了眨,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梅启年看的清清楚楚,这头将卓爷爷撕成两半,还啃食着其血肉的凶狠妖物,在黑光闪过之后,正在化为飞灰,实际上,只有两个呼吸,白狼就化为黑色的灰烬,盖满梅启年一身。
梅启年在大喜大悲之中不断转换,他厌恶地将所有灰烬全部掸走,然后摸着自己的腹部,感受着生命的喜悦,最后噗通一身跪在地上。
他仰望着天上那个黑脸中年道人,“感谢道长救命之恩。”
道人不以为意,随便点了下头,就要往一边飞走,这时梅启年就在道观前的石阶上连连磕头,“还请道长救救我们一寨子人的性命。”
梅启年边说边磕头,但那道人还是不在意,就算梅启年已经磕破额头,留下淋漓鲜血,他也不在乎,掐个法诀,就要化为遁光。
“只要道长愿意救我们一寨子性命,我梅启年愿意为道长做牛做马,余生甘愿为道长驱使。”
梅启年不敢看道长的表情,他听卓爷爷说过,不是所有修行者都好打交道,绝大多数修行者也不会在乎凡人回报,凡事只看自己心意。他只能拼尽一切,试图用诚心打动这个人。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梅启年见到道人问话,顿时感到有了希望,他立即答道:“我叫梅启年,是附近连山寨上的村民,我今年十五。”
“等下,虚岁十五,还是周岁十五?”
梅启年答道:“虚岁。”
“哈哈,”道人突然落在地上,就站到梅启年旁边,黝黑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你叫启年,是个好名字,你是正月出生的?生辰八字如何?”
梅启年也纳闷,卓爷爷说过修士不在乎凡间节日,为什么这人知道自己正月生日就会这么高兴,但这道士是全寨子的唯一希望,自然人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生辰八字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知道我是春节那晚子时生的。”梅启年想到这里,心中再度悲痛,本来家里准备叫他春生的,后来跟父亲交好的卓爷爷觉得叫启年更好,所以改了这个名字,而卓爷爷此刻与他一墙之隔,但已经是天人两世。
黑脸道人突然笑个不停,“不错,你家寨子在哪?”
“就在这附近。”
“简单。”话音未落,黑脸道人腾空而起,心中想着,见到妖物顺手杀了,也能遇到这样符合条件的孩子,看来以后要顺手做点好事了。
梅启年连路都没来的及指,就见到道人走了,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道人飞的太快,以至于他连影子都看不到。他刚想进去收殓卓爷爷尸身,一道乌光又落在他面前。
“这附近五十里之内一共有十二座城寨,其中有两座已经被攻破,剩下十座我都救下了,连带被攻破那两座,附近所有妖兽也全被我杀光了。”
道人扇了扇袖子,半盏茶的时间,他就能在方圆五十里内往返,将大量妖兽击杀。别的寨子他不知道,他们寨子前面起码也有数百只妖兽。
“被攻破那两家一家在东,一家在南。”
梅启年长舒一口气,但也心有余悸,寨子被破,妖兽进入村寨之中,寨子里的人下场可想而知,那两座寨子里猎队的成员他都认识,心中也是难受。
“好了,我救你一命,你也该报答我了。”那黑脸男子笑着说道。
梅启年立即跪下,这道人手段之厉害,已经超出他的认知,就像故事里的神明一样,自然没必要对他说谎,能救下他父母还有全村人性命,这种大恩,他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我见你根骨惊奇,心生爱才之意,越看我是越喜欢,这样吧,你就拜我为师,至于出手救你全村人性命,就算给你的入门礼物吧。”
道人见梅启年久久不言语,“怎么,你瞧不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