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一重的屋檐,华丽的,横空在街道里,一片片的街道有歌声,有酒气,只要一看见,一闻到,就永远不会再有停止的时候,高高的楼,人山辐辏,凭阑看对面的烟气,摆成一个回字的亭台楼阁,十多朵颜色各异的花摆在过道两旁,日亮月白风轻轻,丰镇,丰城。
这是袁崇焕第一次来北京,这是他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未来,也许他会在这个城市里来回穿梭,也可能一次就是永远,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里,但是现在,谁都无法意料会发生些啥。
候大真这才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山西道的御史,大明朝廷一等一的大官,但袁崇焕并没觉得有什么,他只是觉得老头子藏的挺深,但是就算是做官,应该也不是什么坏官,他的师傅陆炳之临别之时也曾经劝他入仕为官,幼年袁崇焕说,我很讨厌那套官僚阶级,虽然我很想参与国家大事,心怀天下的志向,但是并不打算和他们为伍。
陆炳之那时候看起来比在临河镇的时候要年轻,要干净,也要体面,他摸摸袁崇焕的脑袋瓜,道,你越是讨厌他们,就越要成为他们,这是求生之道。
彼时年少的他并不知道这番话的深意,只是拿着陆老头子赠给他的剑,空空对柳,挥舞起来。
此剑名曰“梁道”,只要是行家一瞧,就知道这是一把好剑,好剑中的好剑。
临走之时,陆炳之又将袁家剑法,隔空打穴,水上飘的功夫融会贯通,尽数传授给袁崇焕,他传完功,道,这样你就是我欢乐奇侠门的弟子了,你排行老二,以后就是二师兄。
袁崇焕懵懵懂懂,只好扣头。
陆炳之道,当世武学之秀,我已经全部给你,辅佐你日后建功立业,驱除鞑虏,恢复大明河山。
袁崇焕眼神稚嫩而坚定,道,一定会的。
陆炳之道,就算日后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也绝不后悔么。
袁崇焕道,绝不后悔。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蝉鸣鸟叫。不远万里赶来的风吹着一老一少的发梢,吹动他们衣服短短的下摆,几只鸭子正在袁家门前的池塘尝试第一次游泳,它们在用璞测试水的深浅,柳絮纷纷,已经成了遥远过去的灰尘。
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他在殿外候着,等待皇帝传唤,按理说他一个平民,是轮不到皇帝一眼的,因为权力差距实在太大,而且大家都想见皇帝,可是皇帝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这一点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你比如,村长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镇长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市长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以此类推,反正生活中有很多人都是不是你想见就可以见到的,而且就算你真的应该见到他,你也见不到,这是江湖规矩。
袁崇焕能见皇帝的原因不外乎两个,第一是候大真虽然是个憨直的朝廷大员,但一定也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二是朱由校这个人其实没什么脾气,也没什么架子,还真就是挺随和一统治者,基本上属于谁想见都能见的到,虽然紫禁城很大,但是他基本不怎么闲逛,大部分时间都在金銮殿上捣鼓自己的木匠活。
可是一年到头跑去见皇帝的其实只有有数的那么几个人,因为皇帝没有树立起制度的威严,所以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东林党也好,阉党也好,都在努力巩固自己的地位,都在努力的在这个乱世之中活下去,只有皇帝自己不怎么努力,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让自己制作的一把凳子能够开口说话。
袁崇焕到殿里的时候只是说,皇上,你好,我想替你打仗。
皇帝点了点头,随手一指道,既然喜欢打仗,那就去兵部上任。
只有短短这两句话,袁崇焕没有看清皇帝的脸,皇帝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名字。
但是约定已经达成了。
于是袁崇焕踏出大殿,出来的时候瞥见门口守卫的锦衣卫正在打瞌睡,但是就算是睡着的时候脸上也是骄纵的色彩,他心里觉得不是滋味,皇帝亲兵卫队都是这个熊样么。他走的更快,又撞上一个年轻人急匆匆的往大殿里跑,撞的他一个趔趄,他想问一下兵部在哪里,但是年轻人已经跑远了。
于是他只好在这个前朝后市左祖右社的宫里转悠,他知道这个在他眼里平平无奇的大房子和小房子其实是全国各地的名贵木料和石材构成的,比如眼前的房梁啊,柱子啊,护栏啊,都是金丝楠木造的,这玩意儿大都生长在险要的山岭,山峰之上,逼着老百姓进山开采,进山一万人,出来五百人,石料要从北京城房山那片即开彩,地下铺的,搞不好都是925银的地砖,他就在一条过道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很长时间,过奉天门。文武楼,午门,又绕着转悠了一圈武英殿,建极殿,皇极门,七拐八拐,还是没走出去,他感叹皇帝住的地方真的比自己的屏风村大多了,也感叹劳动人民的技术和智慧真的很牛x。
天启二年马上过去,小袁迎来他人生中的第一个高潮,转眼之间,他已经从一个哭哭啼啼嗷嗷叫的小孩子变成了朝廷的一份子,对他来说,这是他人生中比较崭新的一刻,他甚至有些憧憬,有些激动,在这个新的环境里,他几乎可以迅速的忘记那些老朋友们。
也不知道王兄弟现在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家门口的柳树又发芽了么。
他胡乱的想了一阵,终于走出紫禁城,来到熙熙攘攘的老北京地界儿上,此时艳阳高照,他站在街头,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也不会有人对他的过去,未来,已经现在此时此刻的心情感兴趣,他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一天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缓缓迈着步子向六部中的兵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