斫星院里浮动着好闻的树叶的香气，阳光穿过梧桐树刚刚抽出的嫩芽，伴随风的步履，在地上影影绰绰地舞蹈着。
艾火拉起鹿堇的手，眼里啜着泪，认真严肃地说：“我爹和我从未有怪责你，你爹，你哥哥的意思，我们，都愿意为蓝国奉献一切。就像你们鹿家一样。
“先辈都已离去，我们虽然是女子，却也应该接过保家卫国，驱逐异类的职责。我们一起投军去！”
艾火的指尖触碰到鹿堇手上那枚戒指。鹿堇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繁星离看着艾火眼中焚天灭地的烈火，他知道自己无力阻拦，但至少……
“那，我和你们一起。”他突然说。
艾火蹙起秀眉，惊讶地看着他。
“你们两个，手上既无寸铁，又无缚鸡之力，到那种野蛮的地方，说不好会被欺负的。咱们一起去，我保护你们。”繁星离坚定地说。
鹿堇看着他成熟稳重的面庞，小麦色的皮肤充满了阳光的味道，深邃的黑色眼眸里写满了担忧，执着与让人安心的温暖。不知怎的，鹿堇又想起了自己的兄长。
繁星离接着说：“而且，我觉得你们应该不知道，咱们蓝之国的军事体系分为两大系统？”
艾火二人对视一眼，表示不知。
“其中一个便是鹿家所在的‘定国军，直属国家，由军枢院统领。人数比较多，军队庞大，是咱们对抗羽族最主要的力量。
“然后便是‘爱丽丝军团’。好像是……四百年前才设置的这么一个军事机构。平时行踪比较神秘吧，出现的队伍都比较小支，但都是绝对的精英。可以说，是战争中决定性的力量。现在应该是烈王统辖的。”
鹿堇歪歪头，觉得有点不太妥当，她问：“可是，如果这样的话，那爱丽丝军团的实力是比定国军强喽？”
繁星离点点头。
“那，按理说他们的待遇也应该好一点，伤亡率也该低一点。应该有很多人抢着报名吧，至少人数应该比定国军的人数多一点吧……”
“我觉得是因为他们并不是只负责打仗，还会有别的特殊任务，而且在必须要保证实力的情况下，人员筛选就必须要严密一些了，一般人是不能进的。对吧，星离哥？”艾火说道。
繁星离笑了笑，开心地说：“对，艾火说的都对。”
鹿堇有些不好意思，艾火总是这么聪明啊……
繁星离问道：“你们要投奔哪里？”
艾火说：“我想去爱丽丝军团。毕竟定国军，太容易死掉了。鹿堇呢？”
鹿堇忙应着：“那自然是你去哪我去哪。”
“对，你们去哪我去哪。”繁星离也随之附和。
“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繁星离道：“定国军的新兵营倒是好找，这爱丽丝军团的我还真不清楚……你俩先在屋里呆着，我今天出去打听打听吧。”
繁星离起身伸了个懒腰，又交代道：“我先去买些菜，回来准备好食物后，我去城东走一圈。在家里都随便，只是尽量不要去主屋。”
“我们和你一起去吧买菜这种事情……”鹿堇说。
繁星离笑了一下：“还是不用了，你们现在应该肌肉疼得动不了吧？记得好好拉伸。”说完，他到院子的角落里翻出一个巨大的菜篮子，又交代了一句：“说话声音不要太大，周围的邻居毛病很多。”便借力翻墙出去了。
艾火伸了个懒腰，踱步到院角秋千上坐好，招唤鹿堇也过去。秋千上的长椅刚好够两人坐，她们依偎在一起，手牵手。
“他还是在隐瞒什么啊……”艾火轻轻说。她忽然让鹿堇转身背对她，自己替鹿堇梳辫子。鹿堇及腰的浅金发丝如波浪般涌动在她的后背，大幅度地卷曲着。但经艾火的牵手也竟变得服服帖帖，宛如金色的柳条般垂下。
“为什么呀？我觉得星离哥很实诚了呢。”鹿堇说。
“你啊，看谁都是好人。我……也没有什么准确的说法，只是有感觉。”
“我倒觉得他就是好人呢。”鹿堇银灰色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亮。
艾火不言，只是梳好了一条长长的浅金色辫子却没有头绳束住，她把胡乱卷翘的发梢在指尖捏了一会儿，最后松开手。发尾立刻散开，一半的辫子从一根化为一面，像孔雀开屏。
艾火抓住鹿堇兴冲冲转过来想要对她的头发做点什么的手，突然说：“你怕吗？”
“怕什么？”
“怕死吗？”
“当然怕啊。你呢？”
“我也怕。你怕还要跟我去？”
“你不也要去吗？”
“比起死，我更怕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不能给爹报仇。”艾火紧咬着本来苍白的薄唇，咬出血色。
鹿堇还是摸上了她如缎般的黑发，顺了顺她耳边有些凌乱的公主切，扯出一个微笑。“你是我的姐姐，我的朋友，我孑然一身，只有你啊。艾火，你去哪我就去哪，怕也去。再害怕的事情，有你陪着也就不怕了。”
艾火没能说出“我总有一天会不在你身边”，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用纤弱的腿撑起秋千荡起来。
她怕窝囊，怕不能给爹报仇，但她最怕的事情是未知的未来啊。
投军嘛，训练嘛，打仗嘛，要么计功受赏，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当个平平无奇的小兵一直到退休，也算是报效祖国了。
可万一，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她花间艾火，也就是个臭丫头，尽管有花间纯当爹，那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武官的女儿多了去了，也没见个个都有传奇的一生。她真的就是个普通……人……吗？
如果没有爹说的那些话，她就丝毫不会怀疑自己是普通人了。可那些话，让她害怕——
“祝我的宝贝闺女十五岁生日快乐！祝宝贝永远开心快乐！”
“艾火，吹蜡烛，许愿吧！老爹不介意你许愿要一个漂亮后娘……”
“艾火！都半夜了，你还带着妹妹疯！俩丫头也不怕给楼下内河东狮吼惹出来……睡觉睡觉吧！快！”
“艾火，堇儿，晚安。”
“艾火，堇儿睡着了吗……你出来一下。”
“艾火，你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爹一定要和你说清……”
“你非我亲生，这我没瞒你，你打小就知道。可是……我没告诉你的是……”
“当年，我随着鹿明湛将军把他们打进了狼牙谷，我们都累了，但将军要乘胜追击，把这大陆上最大的峡谷抢回来。我们打起精神，驾马进了那山谷。那可真是个深谷啊，连太阳都看不太见了，只有崖壁上有微弱却密密麻麻成片的金光，像是什么虫子或者草，只是太暗了看不清……安静极了，找不到他们在哪……”
“但是没过多久，我们就知道了，峭壁上的金光既不是发光虫也不是发光草，是他们铠甲反射的光……”
“所有人都死了，鹿将军也死了。他真是个好将军，一生也就这么一场败仗，这一点倒是遗传给儿子了。我也要死了，但是没死，后脑勺挨了一下就啥也不知道了。醒了之后在一个小帐篷里，周围坐的都是他们……我浑身铠甲早就被卸了，就那么躺着，他们就那么盯着我。他们都和人一个样，还都挺俊俏，就是带俩大膀子，刷白，还会扑棱，吓人啊。我一动也不敢动，他们给外面的说我醒了，不一会儿进来了个女的。”
“那女的穿的裙子我觉得我这辈子也买不起，鹿明湛也买不起。但是国王应该能买得起，也就他行了。她长得也好看，如果没有膀子，我真想跟她搭个讪。她坐在我床边了，我吓傻了，不知怎么的就伸手接了她递过来的包袱，一看竟然是个百天的小娃娃……”
“那女的告诉我那娃娃的名字和生辰，又让我照顾好她，就让人送我出去。一出去就是狼牙谷谷底，我踩着他们的尸体和血水走回来的。”
“那娃娃就是你……”
“我不知道……”
“艾火……艾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