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杨烈元帅的军帐里难得的安静。
这两年的操劳让他伤病缠身。在军帐里只能睡在吊床上。杨烈珍惜当强壮的,好战的将军退出之后的那一段休息时间,其实,也就是黎明前。
杨烈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能闻见那气息中的血腥味,实际上,这两年无论怎么清洗,他的身上总是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好像刚生吃野牛。
那血腥味成了杨烈的记号,那气味可以让他的敌人知道,眼前这个人将要宣告自己的死期。
本来,他是一个贵公子——毫不夸张。那么一个贵公子怎么落得和绒毛饮血的野兽一样呢?他只需要一个责任。
杨烈闭上眼,就算他身前敌人的头颅落到自己的肩膀上的时候,那种责任也没有减轻。它总是在杨烈闭上眼的时候使劲扯弄他的眼皮,总是在杨烈觉得自己快要猝死在战场上的时候把他扶起来。时间久了,他变成了责任的傀儡,并且认它摆布,它比任何敌人还要有力,比任何的美人还要诱惑。
杨烈开始享受被它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开始享受负重,享受受伤,享受战争。
他是否是杨家军的唯一领袖,有时候他自己也会怀疑这一点。但是责任告诉他,没错,只有他才能带领这只军队,让他所向披靡,所攻者破,所战者服。
他不记得赢了多少场,不过他一直在计算着还有多少场,还有多少场就可以握住整个玄武城。这是他此刻正在做的事。
守城的自卫军节节败退,而自己带领杨家军步步紧逼,如今,距离攻进玄武城,只剩一步之遥。
的确是的,只剩下一步了,他只需要一场胜利,一场轰轰烈烈的胜利,就可以用剑刺开玄武城这座古城的生锈大门。
执掌大权,威震八方,完成父亲的遗愿,完成自己的职责。
杨烈吐了一口混浊的气,依旧是血腥味的。没有睁开眼也能大概的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他的好战下属在等着自己去指挥。只是今天他感觉到身上的刀伤格外的疼,让他有些直不起身子。
负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的把他从吊床上拉下来,这次他有故意的站起都很困难。
他不能动弹,甚至睁不开眼,呼吸变得沉重。挣扎了几次,他意识到不得不把进攻的计划延迟。
十几分钟之后,杨烈的大帐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军官。他的脸上有三条疤痕,从起兵以来就一直跟着杨烈元帅,战功赫赫。
此时他看见心里的偶像杨元帅还在闭眼休息。
“元帅,时间到了,大家等着你去发号施令。”军官来到杨烈的吊床前,如果是平时,杨烈已经在挥舞旗帜了,可是今天反常的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元帅!”他感觉到异样,预感到会有麻烦的事情。他大声呼叫元帅,想把他唤醒。
杨烈很清楚的听见了他的喊声,想要睁开眼却被一阵酸麻感袭击,他突然没有了力气。连动动手指都不可能,只能凭借依然正常的听觉听着军官呼喊自己。
“元帅!”他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所以声音也越来越大,但是依旧没有办法把他叫唤醒。他看到杨烈的脸色在渐渐的变白,手脚都没有任何动作。
“元帅!”他开始晃动杨烈的身子却没有回应,把手放在他的心口,方才可以感受到杨元帅还活着的唯一证明。
任他怎么喊叫都没有任何的回应,杨元帅生了大病。如果仍然没有反应,他敢肯定杨元帅会命丧九泉。
他转身想去找其他的军官,可就在他刚转过身,他隐约听到了元帅的声音。
推翻战车也没有用到这么大的气力,这次仅仅是发出了如蚊子一般的哼声。
“元帅,我在听元帅!”他几乎要哭出来,几个时辰之前还挥舞着宝剑战意旺盛的元帅,今早居然成了将死之人,他生怕这将是遗嘱,赶忙把耳朵尽量的贴近元帅的嘴边。
“叫……叫杨云来。”杨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几个字的,平生他没有这么难堪过,哪怕中箭也不曾。
他也觉得自己命不久了,意识也渐渐的变得模糊,他要见杨云。
“好,元帅你坚持住元帅!”他嗅到元帅身上的血腥味正在渐渐的淡去。那血腥味就像他的生命源泉,而如今正在慢慢的淡去。
在大账里,他摔倒了三次,这才开始拼了命的奔跑。
杨烈元帅仍然没有动弹,他肩上的负重这一次打算夺取他的生命。他模糊的意识一下子被莫大的悲哀所占据。原来自己已经被完全的压垮了还以为可以继续承受。
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从吊床下来了,所有的责任,野心,未完成的夙愿,只能随着他的生命而终结。
他是杨家军的唯一的领导人,这个曾经无数次成为他前行力量的执念,突然间变成了他的挂念。最让一个人恐惧的事莫过于知道要永远离开而还有挂念。
在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办法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但是,杨家军没有输,杨家没有输。只差最后的一步了,如何在他离开前带领杨家跨过这一步,一下子成了一个将死之人所考虑的所有事情。
如果杨家军得知自己的死讯会怎么样?他不敢想象,因为他,这只军队才有活力,才有方向,如果他就这么死去,杨家军一定会大乱,那么近在咫尺的玄武城,就再也没有办法得到了。
他需要一个接班人,不对,他需要另一个他。
没有人可以替代杨烈,任何善战的,勇猛的,有野心的将军都不可以成为杨烈,他是独一无二的,只要他被替换,那么势必混乱一发不可收拾。
年轻的军官呼唤杨烈元帅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思考这些,他明白如果不马上做出决定,那么就再没有机会了。
但是,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杨烈呢?
他痛苦的在思索和死亡间游荡,他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淡,旧伤的疼痛也越来越严重。这一刻,他不再是领导万军百战百胜的元帅,他变成了一个明知死期已至还要挣扎的可怜人,谁曾想杨烈会落到这地步。
突然,在他因为痛苦一片混沌的大脑里,出现了一个人的脸。
世上真的会有第二个自己。
他用作战时推翻战车的气力念出他的名字。
“叫……叫杨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