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们自己来说说，发生了什么吧。”
夜灵点了点头，既然打定主意信任，就全盘托出吧，正好现在不管哪路的信息都已断绝，说不定可以从团长处找到新的契机。
于是夜里从进入古林寻找村长起，讲到白塔和古林消失，又讲到被黑市欺骗追杀，最后被蒂娅救起后和潼重聚……
言毕，蒂娅脸上写满了震惊，没想到夜灵和潼经历了那么危险的事。
团长脸上则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沉思片刻后望向潼说道：“他是兵团托付商队带来回的，发现他的时候，正倒在一棵横卧在路中间的树旁，而树下压着两个人，已经气绝……”
两个人……夜灵的心开始砰砰直跳。
“他们都穿着月光的白袍，应该就是你说的两个月光派员。”
果然……
夜灵朝潼看了一眼，潼说是他杀了泠月和凯齐，但自从潼晕厥后还没来得及问……
“此外，你们说到的舞娘也死了，也是死于一棵倾倒的树下。”
这……夜灵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再次望向潼，潼的表情有些痛苦，皱着眉，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团长继续问道：“所以，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些什么？”
潼仍然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夜灵听闻泠月和凯齐的确切死讯也十分难受。
团长望着两人道：“这件事看起来，和你们有很大的关系。黑市在追踪你们，而月光派员在帮助你们，这两拨人中，两个月光派员都是月光的中流砥柱，舞娘更是我们一直在缉捕的黑市顶级杀手，双方又都以同样的死法一瞬间毙命……而当时在场，并且和他们有接触的，也只有你俩。”
潼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身子开始微微颤抖……
团长明显感知到了潼的异状，暂时停住了询问，转而凝视着潼，右手不动声色地搭在身侧的剑柄上。
潼抬起手来再次死死地抓住头发，和集市时一样，看起来很是痛苦。
蒂娅发觉潼状态不妙，赶紧出身挡在潼和团长之间，“爸爸，别为难他们了，他们肯定不会伤害城里人的！”
接着，蒂娅补充道：“我保证！”
团长没有说话，仍然紧紧地凝视着潼，潼痛苦地颤抖着，不发一语。
片刻后，他走向潼，“小兄弟，别紧张。”
潼仍然揪扯着头发，没有回应。团长顿了片刻，感觉事情有些有异，走上前扳过潼的肩膀，逼迫他望着自己，沉声道：“别想了，放松！”
潼被迫扬起头正视着团长的双眼，团长紧盯着潼，继续沉吟着“放松……放松……”一边说着，一边深呼吸，带着潼放松下来。
潼渐渐张开嘴，随着团长一起吸气，就像被突然从某个世界中拉扯出来般，有些愣怔，但身上的颤抖也消停了下来，他慢慢放下手，片刻后，终于恢复了平静。
团长看到潼恢复镇静，拍了拍潼的肩膀道：“没事的，放轻松。”
说完，也朝蒂娅和夜灵望去，蒂娅嘟着嘴瞪了他一眼，夜灵望着潼没有回应，团长兀自点点头。
静待片刻，确认潼彻底平静后，团长叹了口气，“那今天先这样吧，也快要宵禁了，你们早点休息。”说完，望了潼和夜灵一眼，转身朝楼上走去。
看着团长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蒂娅围到潼的身旁问道：“潼，没事吧？”
潼的脸上已经彻底没了痛苦的神色，只是摇了摇头，仍不说话。
两人陪在他身边，一起静坐着……
过了片刻，忽然，潼长大了嘴，
打了个哈欠……
“哈——”
…………
……
“噗”蒂娅笑了，夜灵也摇了摇头。
“果然是潼的风格……”
“哎，那还是休息吧，这一天发生那么多事，确实够累的。”
夜灵点点头，在这里呆坐着确实不是办法，潼一开始回忆就很痛苦，下午才因此昏厥，此时自然不能勉强，更何况团长都已经放了两人一马，现在还是去休息吧。
于是她和潼一起站起身，随蒂娅朝楼上走去，团长睡在二楼顶头的大房间，蒂娅和夜灵睡在左侧小房间，潼睡在右侧小房间。
午夜，潼躺在床上，睁着眼，脑海里不时闪过各种各样的片段，林子里的、村子里的、城里的……甚至还有一些分辨不出来自哪里的片段……
他想揪住某个一闪而逝的片段，但每每涉及推下夜灵之后的事，就开始头痛欲裂……
忽然，他听到门边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他回头望去。
“潼，还没睡啊……”
潼坐起身来，点了点头。
夜灵坐到潼的床沿，问道：“头还痛吗？”
潼摇了摇头，低下头去，夜灵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两人并肩坐着，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潼开口道：“是我杀了泠月和凯齐……”
夜灵回望潼，他的表情又变得有些痛苦，夜灵轻声问道：“……真的是……是你亲手杀的吗？”
潼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夜灵还是感觉难以置信……为什么？她想不出潼有任何理由杀他们，除此之外，潼是怎么做到的？泠月和凯齐都是本领高强的斗士，除非他们自己选择坐以待毙，否则就算是偷袭也不可能击毙两人。
还有舞娘，夜灵亲身体会过舞娘的恐怖，在她面前，自己就如案板上的鱼肉，毫无反抗的机会，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说舞娘也是潼杀的，还是一击毙命……这就更加无法相信了……
潼开始慢慢说道：“当时……我感觉控制不住自己……不……不对，我感觉身体根本不是我在掌控……我也很多都记不清了……但我记得，当时凯齐已经晕了，泠月也奄奄一息……他们靠在一起……泠月在求我……她说……凯齐还有救，求我把凯齐带出去……但是……”
潼闭上嘴，喉咙咕咚一声，继续道：“但是……我感觉我完全不受控制了，我好像听到自己笑了……泠月看着我……有点害怕……我，我也很害怕……我看到自己伸出手……前面的树就升了起来，然后……”
“别！别说了！”
夜灵忽然站了起来，她的脑子里闪过泠月最后一刻的眼神……本来心如死灰的眼中燃起了希望，但当她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夜灵联想到舞娘第一次装扮成潼的时候……那一幕，太恐怖了……
“夜……夜灵……”潼向夜灵伸出手，夜灵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潼看到夜灵往后退，立马噤了声，他望着夜灵，眼神小心翼翼地抖动着，同时又充满了无助，他的手还伸在半空中，想缩回，但又害怕……
夜灵望着潼小鹿般担惊受怕的眼神，终于反应了过来，此刻，眼前的人并不是那个幻想中的恶魔，他就是潼啊。
夜灵回想起古木村，自己被村人责骂他忽然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忽然想到黑市里他抓起红宝石项链就往自己头上套的样子，想起黑帐篷里他明明很害怕，但因为自己让他留下，他就点头答应的样子……
夜灵甩了甩脑袋，他就是那个，一直以来跟屁虫般陪着自己，最无知但也最清澈的少年。
一直以来，不管何时望向潼，他的眼神总是那么干净清澈。
夜灵最最清楚，他决计不可能是那个会去无故杀戮的人！
夜灵上前抓住潼停在半空的手，尽量放柔声音道：“没事的……我相信，你也不想这样……”
潼坐在床上，微微颤抖，“我好害怕……害怕有一天……也会这样伤到你们……”
夜灵环住潼的肩膀，轻轻道：“别怕……别怕……不会的……不会的……”
潼继续道：“我更怕你们害怕我，然后就离开了……”
夜灵环着潼更紧些，“不会……是潼的话，我不害怕……”
潼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夜灵自然对潼未来会如何做也没有任何把握，但此刻，她愿意继续陪在潼的身边。
因为夜灵想到了幼时的自己，由于对“巫术”的不熟悉，使用时经常会造成各种额外的麻烦，村人无法理解，再加上对婆婆的厌恶，只说自己是灾星，走到哪哪有祸端，只有狼叔和石头从不嫌弃自己。
夜灵回忆起，某个夜晚，狼叔蹲在身旁，轻声安慰自己：每个人都是有缺陷的，是缺陷就会给人带来麻烦，但有的人仍然愿意陪在她身边，是因为对她的爱大过了缺点带来的麻烦，因为他知道夜灵是好孩子，所以他愿意陪在夜灵身边，为她分担麻烦。
每每想到狼叔的话，夜灵就觉得心头一暖，长久以来，他们的善意就是自己生存下去的动力。而此刻，潼就是那个身带缺陷的孩子，被旁人畏惧着，但夜灵明白他真正的心意，也明白被所有人避开的无助，所以她愿意陪在他身边，为了这一选择，她也愿意承担背后的代价。
想到此，夜灵望着潼，再次正色道：
“潼，别怕，我一定不会走。”
潼愣怔地看着夜灵的双眼，眼睛有些湿润，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紧紧地拥住夜灵。
此刻，整个城市就如浸入深海般，黑暗又寂静。
而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相拥的两人间，一束火苗从深海里被点亮。
无边的黑暗中，它脆弱到下一秒就会熄灭，但又温暖如永恒的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