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君打从到了金陵,除了操心吴贵的衣食起居,再没有其他事可做了,在这尚书府里,都闲的有些发慌了。这时看着满满当当的一院子小丫头,由英莲领着给她磕头行礼,一时高兴得合不拢嘴,连道:
“赶快起来,赶快起来。”
说着,上前一步拉了英莲,赞道,“这孩子模样怪齐整的,是个好孩子。”
见英莲有些拘谨不安,秦玉姐在旁边也笑着安慰道,“老太君向来是个心慈的,可喜欢你们这些小丫头了,等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薛家的王妈妈,却知道这徐老太君,可是妻凭夫贵,蒙今上恩诏,一品封赠三代,诰命四轴。原以为该是个端肃严谨的人呢,不想,今日见了,竟然一点不像她以往见过的,那些公卿贵妇,倒有点像民间常见的老太太,和煦良善。
于是在旁边奉承道,“老夫人贵为一品夫人,倒是个温厚可亲的,这下英莲有福了。”
英莲这才敢抬头端详徐老太君,见她五旬上下,粗布荆钗,头发油亮,竟然没半丝白发,哪里是个老人家的样子?
不由暗暗称奇,今日来的路上,她可是听吴贵说过,这老太太曾孙子都有了的,竟然如此年轻。
徐老太君哈哈笑道,“你别看我头上顶着个外命妇的帽子,其实我哪里像个贵夫人了,吓唬吓唬人倒好使,咱们自己可别当真。”
吴贵听到温厚可亲两个字,差点没笑出来,吴阁老可是半点温厚都没享过啊,徐老太君那是动辄喝骂的,好在只是对吴阁老如此,这也是他夫妇独家相处之道吧。
“这个叫臻儿,这位是臻儿娘。”王妈妈又介绍道。
臻儿与她娘,赶紧给老太君磕头,齐声道,“见过老太君,给老太君磕头了。”
徐老太君手里拉着英莲,看着吴贵道,“这也是拐的?”
不想这话惹得王妈妈笑了出来,不等吴贵答话,忙道,“这是我家那位薛大爷,送来伺候吴公子与英莲姑娘的。”
徐老太君瞅了瞅那臻儿,牙都没长齐呢,怎能伺候好人,不由皱了下眉,转脸对吴贵斥道,“怎能平白无故要人家的人呢?”
吴贵忙道,“盛情难却,盛情难却啊。老太君你不知道那薛家大郎,唉,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说着看向了王妈妈,王妈妈倒能领会吴贵眼中的意思,便提他解释了几句,笑道,“不怕老太君笑话,我家那大郎,满金陵都知道,那就是个浑的,吴公子要是拒他的好意,他就说要卖了人家母女呢,唉——。吴公子才不得不先带了回来。”
秦玉姐看了看那臻儿娘,衣衫整洁,面相看也是个老实的,忙道,“怪可怜的,我看不如留下来给我帮把手吧?”
徐老太君便点了下头,“那就留下来吧,这小丫头先给个三等的月钱,先跟着你学些规矩,她娘等下去后,问问她日常都会些什么,然后照例给月钱。”
秦玉姐忙点头应是。
徐老太君回头对吴贵叹道,“咱家本来很少用下人,连我跟你老师,诸事都是亲力亲为……”
王妈妈听了这话,心道,怪不得进来后,连个迎客的婆子都没有,这尚书家果然不愧清贵之家,也够简朴的。耳边便听徐老太君接着道:
……打从你来了,我看你老师也跟着懒散了不少,现在写个帖子,都唤人家解宝伺候他磨墨了。”
啊?难道是我带坏了风气吗?吴贵笑道,“老师当朝一品宰辅阁臣,他忙的是大事,这些小事,就让小辈帮他做了吧。”
老太君白了他一眼,心知这小子怎么说都有理,惯会顺杆爬,便不再搭理他。
接着问王妈妈,“我听多官刚才说,邬家的小姐也跟着来了,怎么没见她?”
英莲忙道,“妹妹跟几个小的,一路上被马车晃睡着了,这位秦……”
秦玉姐忙道,“我让人把她们都抱进房歇息去了,等晚些时候再给老太君磕头。”
王妈妈也道,“邬家小姐本该是我家来照应的,奈何这孩子一会半会的,舍不得英莲,只得让她也跟过来了。就是我家的太太跟两个姑娘,一时有些难舍,来的时候,大的小的,都落了不少泪。”
徐老太君笑道,“你家尽管放心,我必然当嫡亲的孙女儿来照料。如果贵家姑娘、太太有闲了,也赏面过府来,既陪我婆子说说话,也看看邬家小姐。”
王妈妈一听这话,心内狂喜,真不枉大姑娘派我走这一遭啊。吴家什么人家,徐老太君家什么人家,哪是她薛家可攀的?
忍了忍面上的激动,王妈妈连忙郑重行礼,替自家太太、姑娘谢过老太君。
徐老太君不以意地笑道,“多大的事。”
老太君不在意,王妈妈可不敢马虎,这礼行的一丝不苟,盖因她也听街上说过,这老太君一般人很难入她的眼,也不是没有御史家的夫人,将军家的太太以,及王爷家的王妃,来拜访这徐老太君,可是也不过是场面上见一见罢了,能被邀请过府来的,却一个也没有。
王妈妈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提出告辞。
英莲一时情绪激动,很是不舍,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这可亲的妈妈一面了。
王妈妈悄声安慰她,“尽管安心,说不得过些日子就能见了,我家公子不是跟吴公子约好了吗?说是过几日要相携春游呢。依二小姐的性子,必然闹着也要去,这一带上家眷,吴公子必然也会带上你。”
英莲忙点了下头,接着又扑进王妈妈怀里掉起泪来。
徐老太君、秦玉姐也跟着安慰了几声。
接着,老太君便让秦玉姐送了王妈妈出府。
到了二门外,王妈妈莫名其妙说了句,道,“老太君对贵少爷倒是真好。”
秦玉姐有些好奇,怎么问起吴贵来了,莫不是她家才知道,多官仅仅只是吴阁老的学生,本人更是街头小厮出身,便有些轻视起多官来了。
秦玉姐有心替多官撑腰,便笑道,“可不是嘛,嫡亲的孙儿也不过如此了,这也是多官自己修来的。”
王妈妈跟着点了下头,她之所以如此问,也是因为自家小姐,对这吴公子提起的次数多了起来,几个哥儿在院里顽闹后要吃酒,小姐却突然让人出来传话说,不让他几个吃酒了,还惹得薛大爷连连抱怨。小姐后面更无端端,让灶上给几个哥儿做了药膳。
等王妈妈再见到吴贵头上的伤,心下就不免狐疑起来,今儿有心,便多问了一嘴。
就听秦玉姐接着道,“要说这多官刚来咱家那份儿,老太君也不过应个景,说些场面话。哎!那想到这孩子来了后,见老太君亲自剁肉做饭,不但见了不怪,还自个儿拉了个小杌子,蹲在那儿帮着摘菜去了,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的,就跟是在自家一样。要换了别人,就是装也装不像的,也就是从那时开始,老太君才拿他当孙子待了。”
见王妈妈眼带好奇,秦玉姐笑道,“你怕是不知道,多官这孩子还有一手好厨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