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的入口,封弪一袭黑衣,手中柳叶刀发着幽幽的绿光。她单手一指,唐馨和舜夏手中的短刀就被她的结界打落。傀渊双臂齐断,已经无法施展傀儡之术。
“封弪,为何坏我大事!”司马一挥衣袖,抽出一柄金色短剑。
“司马大人,你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封弪冷冷的话语波澜不惊,“我念在你当日救回我女唐馨,助你击退神之猎魂者。你也答应取走神器之力,便放我母女远走高飞。而今,你要取我女儿性命,岂非小人所为?”
司马举剑向前,灵袍在煞气中上下翻动:“封弪,若不是我,你早已堕为魂妖。我今日所作所为,只为了完成千秋霸业。若他们自愿献出力量,我又何必出此杀鸡取卵之策。既然如此,宁叫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话音刚落,还在几十米外的司马印成眨眼间已将短剑刺向了唐馨的胸膛。
绿光闪过,祭坛上飞沙走石。
当唐馨站起来时,透过弥漫的烟尘,却看见司马印成的金色短剑直直插入了封弪的身体里。
“愚蠢,为何不躲开!”司马想要抽刀,却发现自己和封弪一起被困在了一个绿色的九重结界之中。自己的短剑也被绿色的光芒困住。
“司马大人,你若有心要取犬女性命,我唯有如此,”她单手指天,转身对结界之外的唐馨说:“馨儿,我本想今天过后与你一同回到凡世过平常人的生活。但幸福总在触手可及间化为泡影。原谅我,没能让你幸福。活下去,我的女儿。能亲眼看你成年,我已知足。”
封弪当空一划,驱动灵力。她想起唐馨出生时,虿灵谷的天空是一大片一大片浓烈的火烧云。她听见谷里日夜不断的挽歌,叹息自己不知何时将会逝去的生命。那些残缺的片段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记忆弥漫开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爱过,那个叫唐星的男子。
白云走地,绿草无根,红河落日,积雪未寒。
二十年前,虿灵谷外苍茫的草原上,一男一女背对夕阳。
“封弪,和我生孩子,可好?”质朴到苍白的话语从那个二十岁男子如火烧云一般的笑容中流淌出来。
“唐星,你若赢我,我便是你的人,”封弪一袭黑衣,面容冷若冰霜。绿草蓝天之间,唐星只用了三招就将封弪制服于身下。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人。”说罢,便吻上了她冷若冰霜的脸颊。
一个生命的诞生让虿灵谷的星光愈发明亮。午夜时分,封弪艰难地躺在榻上对那灵女手中的婴儿不屑一顾。
“这女婴,恐怕即将夭折。”灵女如是说。
“无妨,大不了再生一个!”封弪冷冷道。话语间,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有着朝阳般笑容的男子,在转身时落下的泪。
十天后,女婴病危,灵魂即将飘离身体。虿灵谷里的长行殿后,司马印成在密室修炼丹药。
唐星抱着奄奄一息的女婴,踏着夜色闯入了司马的丹房。他跪在司马印成身前,脸上是未擦净的泪痕。他将那名为唐馨的女婴颤抖地举在身前,大声恳求道:“司马大人,求您救救小女吧!”
司马闭起眼,掐指一算,脸上就浮现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唐星,你是我虿灵谷里灵力最高强之人。我可以救她,但从今往后,你只能替我一人卖命。”
封弪在长行殿外背对着祭坛看着星光坠入地面。唐馨将孩子托付给司马,便落到封弪身边。封弪对着凄清的夜色喃喃道:“唐星,一个女婴而已,你为何如此执着?”话音刚落,唐星的耳光就落在她脸上:“封弪,她是你女儿……是我们的女儿!”
封弪愣在那里,对着漆黑的夜空,心中波澜如涟漪般散开:“女儿,吗?”她摸着怀中尚未愈合的伤口,转身对唐星说:“我不会是个好妈妈。”说罢,她一甩黑袍飞身飘下了高高的祭坛。
“封弪,你回来!”唐星纵身一跃落到她面前。他的眼中光芒闪动,低声道:“封弪,我求你,不要,离开我。我已经感到灵魂从身体里一点一滴流失。”他见周遭无人,便认真地看向她,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我,就要死了。”
封弪感到心口一阵刺痛。她总以为那谷里的挽歌只会在别家响起,为别人而唱。她从未想过,她身边的男人也会有寿终正寝的那一天。他是那样强大,那样让众生触不可及。只有在她面前,才会露出少年般的天真无邪。
他露出她从未见过的认真表情,像个男人那样一字一顿地对她说:“我求你,和我一起,组成一个家。哪怕,只在我生命的最后几天……”
那一天,封弪感到了彻骨的寒凉。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这个强大到足以让虿灵谷众生仰望的男人,这个时而霸道时而温柔的男人在自己怀里哭得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她知道他从不畏惧死亡。她不明白,他为何而泣。
他的泪水沾湿她的发。他对她说:“封弪,到那时,我不求你为我落一滴泪。但我求你,我求你让馨儿快乐地活下去。让她感受到你的爱。”
也许生命就像一首悲伤到绝美的情诗。在那个星光坠落的夜晚,她对着漆黑的夜空叹道:“从你打败我的那天开始,我便是你的女人,今生今世,都是你的女人。”
三天后,林间草场,封弪织布纺纱,仿佛忘了那夜唐星落下的泪。
她正查看脚边的曼珠沙华,却见唐星丢过来一把柳叶刀:“封弪,这刀送你。”他把手背在脑后,像个等人夸的小孩子。
“这刀是聚魂铁所铸,你从哪得来的?”封弪看着刀身一脸疑惑。
“这是司马大人赏给我的宝物。嘿嘿,不错吧。”唐星傻笑着。
一个月后,林间草场,火烧云布满天空。唐星落到封弪眼前,嬉笑着说道:“弪弪,我觉得你笑起来会很好看。”
“难道我不笑,就不好看了吗?”封弪假装嗔怒指着天空,“你说是我漂亮,还是这火烧云漂亮?”
“如果你不笑,就和这火烧云一样漂亮。但只要你肯笑一笑,这些火烧云必定会羞愧得四散逃开。”唐星说。
“油嘴滑舌。你这嘴果然能腻死人。我看你的女人也不止我一个!”封弪不满地说道,“早知你这花花肠子,当初输给你的时候,我就应该自尽。”
“不甘心大不了我们再打一场。要是你赢了我,我就是你的男人,这辈子没你的允许绝不和其他女人说话。要是,你输了,就算我三妻四妾你也不能有半句怨言。”唐星放下背后的长剑一脸挑衅。
“岂有此理!好你个唐星,看刀!”封弪柳叶刀横空而出与唐星的长剑纠缠在一起。林间刀光剑影,花败枝折。
“就这两下子,我明天就去和虿灵谷西面的丹鹤生孩子。哈哈!”唐星坏笑着。
“岂有此理,你果然是人面兽心,竟连丹鹤那般十岁女童也不肯放过!”封弪杀机渐起挥刀向唐星刺去。
封弪永远忘不了那一天,火烧云飘走的天空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她永远也忘不了唐星留给她的拥抱,如火烧云一般浪漫而绝决;她永远也忘不了手中的猎魂刃刺入唐星身体的感觉。那是一种骨肉分离,心如刀绞,足以令人昏聩的剧痛。
唐星倒下的时候,最后一片火烧云在漆黑的夜空中熄灭。他的血液浸透那一大片白色的积雪,像曼珠沙华落下的眼泪。
封弪感觉自己的身体禁不住颤抖,胸腔中是剧烈的疼痛。她扑在他身上,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朝他喊:“你为什么不躲开!为什么?!”
“因为,我今生只爱你一人,”唐星的眼光渐渐暗淡,鲜血从他的嘴角淌下来,“封弪,我就要离开了。这把刀能夺走我全部的力量。只要我死在你的猎魂刃下,你就有了足够的寿命等到馨儿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去找司马大人,他会助你以灵力换得寿命。我毕生的愿望,就是馨儿能得到你的爱。”
“唐星,你是我们虿灵谷里最笨的男人!如果你就这么死了,我就掐死馨儿然后自尽!”封弪朝他吼道,“我们既然有了猎魂刃,为什么不去杀别人?我们可以杀魂妖,杀恶人!你下不了手就我来做!所有人由我来杀!所有的罪孽我一个人来担!”
“封弪,我是唐家之子。如果我在本该逝去的年纪以猎魂刃续命,我唐家和我们的馨儿必将背负恶名。虿灵谷更将人心不稳。我不像我母唐琴是司马大人的试药人,能以聚魂丸续命。我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今天,我死在你刀下,你便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唐星苍白的脸上挤出最后一丝笑容,“你会是一个好妈妈。我相信你。连同我的那份,好好活下去。你和馨儿,就是我的天下……”
唐星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抚摸封弪的脸颊:“我毕生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你的笑……”
有人说,一枚流星划过就是一个生命的终结。在那个繁星坠落的夜晚,女人变成了母亲。
星,对不起,直到最后,我也没能完成你的愿望。但至少,让我做最后一件事。
祭坛之上,封弪单手做印。他的黑色长袍在巨大的灵力流动中上下翻飞。那些绿色的结界从她的身体内部穿刺而出。她紧紧握着司马印成的金色短剑。那个庞大的九重结界在一瞬间发出巨大的能量。
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一起化为尘土吧!”
那耀眼的光芒骤然缩紧。封弪和司马的身形在那片绿光中消失。那些纷飞的碎片好像绿色的透明玻璃盘旋着飞上混沌的天空。
星,我毕生的遗憾,就是没能让你看见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