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家,按照平时,哪怕淑真不问候一下,士霖也会扑过来让他抱,他就会用胡子去扎士霖的脸蛋,父子两都要闹上一通才行。但是今天,叔真带着儿子在卧室玩游戏,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呆站在客厅中间的样子。
客厅中间的徐先很不好看,脸色苍白,眼睛通红,头发凌乱,鞋子破烂,衣服也是肮脏得要命。
饭桌上,倒是给他留了饭菜。
徐先面无表情默默地把饭菜吃光。
吃完了饭,徐先去洗碗,发现水槽里还有些未洗的碗筷。徐先想,你做菜,我洗碗,我挑水,你浇园,一人主外一人主内,夫妻的默契还在,那为什么我洗个碗都洗出了悲凉?
这就是在婚姻中最忌讳的冷战了吧?
难道,李青的那些关于离婚的话,是你让她转达的?
一夜无话。
第二天,徐先醒来的时候,淑真已经早早出门上班去了。略做梳洗,在保姆奇怪的眼神中,徐先抱着小士霖出门,又来到了老地方。
跳广场舞的,还是熟悉的大妈,徐先想,你大爷已经不是你大爷。
他大爷招呼徐先过去下棋,徐先微笑着拒绝。把孩子给大妈们抱着玩,徐先去坐到了昨晚那张长椅上。
气沉丹田,心念微动,然后就看见河堤边,法海分开面前垂下的柳枝,走了过来。
徐先说:“招之则来,挥之不去,你不是神出鬼没,你是阴魂不散。”
法海照例是走到长椅的另一端坐下:“有什么需要解惑的?不要客气,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正是我的本职工作。”
徐先就把昨天对李青的误会说了一下,最后说:“说红颜蓝颜什么的俗了,就是两个人的关系,在朋友之上,在夫妻之下,两人的这种感情你听过吧?多年来,我一直对她有好感,我也认定她对我有相同的好感。结果,就在我以为她要捅破窗户纸向我表白的时候,等来的却是她对我的破口大骂和强烈的鄙视。这多丢人啊,就算没人知道,我也是羞愧难当,过不了我自己这道坎。这件事摧毁了我所有的自信心,让我完全否定了我的前半生的全部。”
法海听罢,略做思索,说:“你这个人吧,总是抓不住重点。昨天这件事,重点是你和白淑真的婚姻出现问题,李青是站在她姐妹的立场,要求你离婚。而你却总去想着李青的背影好不好看,然后觉得她辜负你那么多年的好感,你就痛不欲生,你完全不接受这份好感只是你单向的事实。”
一伸手,阻止徐先要说的话,法海继续说:“好吧,先说这个关于你自尊心的事情。唉,你这是有多自恋啊?你的家庭快完了,火烧眉毛了你还顾着你的自尊心。
让我们倒溯一下,导致你受伤住院的那个夜晚。最让你生气的,是白淑真指出了你的装么?不是的,你最生气的,是她当时拒绝了你的求欢。那让你太难堪,让你恼羞成怒,才让你一点都听不进去她说的话,想拂袖而去,又没有那个拂袖的技术水平,所以就仰天一交,摔了你这辈子最大的一个跟头。
昨天这件事也是一样的,李青拒绝了你,她拒绝做你的幻想对象,所以你又恼羞成怒,你又拂袖而去,这次拂袖的结果是你又吃了大苦头,十多公里的山路啊,你走了有三小时吧?”
徐先:“你是我的心魔,又不是佛洛依德。怎么任何事情到了你这里,都成了欲求不满后的表现?我受伤的那个夜晚,让我震惊的是淑真的酒后发作,象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我发现我一直都不认识她,这是很可怕的。她露出的原型,才是让我想马上离开的原因。而不是什么你说的求欢不成。昨天的李青这件事也是一样,不是什么我的幻想破灭,而是我发现李青也象是变了一个人。”
法海不置可否:“可以说重点了,关于你的家庭危机。”
徐先:“哦哦,清官难断家务事,婚姻中有些困惑烦恼,实属正常,不用过多理会,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法海:“经营学里,是有这个‘大事认真,小事糊涂’这一说,但你现在碰到的是大事,你不能这样糊涂消极被动。”
徐先:“又没有发生什么原则性的问题,没有什么大事,糊涂一些不妨。”
法海:“亏你还学过医,讳疾忌医要不得啊。我来帮你说吧,你眼睁睁地看着你和白淑真的感情恶化下去,你一直担心白淑真对你失望,但是你一直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所以破罐破摔。你冷漠的时候,又渴望别人来关心,又不想别人来打扰。而你积极的时候,别人没有马上配合你的积极,你一下子又心灰意冷。你喜怒无常,而且你改不了你忽冷忽热的坏毛病。然后你就在心里把那一次受伤住院的影响扩大化,鸡毛当令箭,你就可以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就心安理得认为错不在你,就算走到离婚那一步,你也不太在乎,因为你在心里有退路,退路不是别的女人,而是自由。若为自由故,爱情生命皆可抛嘛。这让你觉得离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更加懒得改变。然后白淑真就真的对你失望。。。。。如此恶性循环。”
徐先:“我哪里有喜怒无常了?我的悲喜都是有原因的。而且本来就错不在我,我受伤更重,我都脑震荡了,我差点就死掉了,还不够啊?”
法海:“你摔那一交,是白淑真推你的,还是你自己摔的?当时,还不是你想摔门而出,然后在心里希望着白淑真追出来,去柳树林里找到瑟瑟发抖的可怜的你,哄你,喊你回去吃饭?你还能跑到哪去呢?太幼稚了你。”
被人鄙视成这样,哪怕鄙视的人是另一个自己,徐先也有些受不了。说:“够了,你不要太过分啊,现在是我们来研究解决之道,而不是谁对谁错。”
法海双手往后抱着自己的后脑勺,施施然往后一靠,让自己坐得舒服点,淡淡地说:“哪有什么解决之道?此题无解。”
徐先很生气:“你是我的人,我那么诚心把你召唤出来,你就让我听这个?”
法海:“承认吧,你有离婚性格,你不适合婚姻,婚姻只能带给你痛苦。”
徐先有些好奇:“离婚性格?还有这种性格?愿闻其详。”
法海:“我简单说吧,你和白淑真之间的这点破事,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却给你闹得去认真考虑离婚。你想想,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范西凉和孟江身上,他们会离婚么?绝对不会。梁山和祝英呢?更加不会。还有,刘朗就没有离婚性格,他遇到的事比你大得多,严重得多,但是以他的性格,坚决不离婚。”
徐先想了想:“新颖,有点意思哈。听着好象很多破绽,不值一驳。但想下去,好象又有那么点道理。”
法海:“而你和白淑真,严格说来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是你却想离婚,李青说了白淑真可能也是想离。遇上些小事就想着分手,这其实不是逃避困难,而是你和白淑真的性格造成。”
徐先有点被说服了:“就是说,我们都是完美主义者,眼里容不得一颗沙?觉得在生活中,有些矛盾产生后,由小见大,发现了这日子会有过不下去的可能,就马上决定离婚。经营学里面,这就叫止损吧?那么,我们这样性格的人,就要孤单终老?毕竟换一个人过日子的话,还是会有别的矛盾,那我又得去离婚?”
法海大手一挥:“我早和你说过了,找到对的人,一切都不是问题。那些你担心的矛盾,根本就不会发生。”
徐先:“什么才是对的人?如果找不到呢?”
法海微笑:“对的人,你遇到就是遇到了,没有道理可讲,自然就会明白。退一步说,如果找不到,你还有自由啊,你还可以去当个自由的流浪汉啊。常恒就是个有离婚性格的人,她心思从来没在过哪个男人身上。机会一到,就奔赴自由。你机会也来了,离婚分家,你也有一家药店了,省着点,也衣食无忧了。”
徐先:“你确实是心魔,而不是心声。因为你只会往消极的路子上起引导,你压根就没有想过去解决问题。”
法海:“没有区别,我叫什么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永远没办法忘记那个晚上,那个白淑真在酒后原形毕露的晚上,当时的情景总会浮现,哪怕她以后都是温和的,但你就是忘不掉。发展到后来,不管她怎么贤淑,你看她都会是歇斯底里的癫狂样子。所以,此题无解。你只有离婚,只有远离她,你才会得到平静。”
徐先低下头去,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已经心动。
法海:“你上次,在心里默默念的那首诗,我其实听到了。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门朝大海。。。。。你其实漏了一句,你是故意漏的吧?漏的是周游世界啊。哈哈,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徐先默念: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