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末日毁灭后残存的人们通宵达旦不辞辛劳终于修好了沉睡在在浅滩的锈迹斑斑的火车,它的脑袋还滴答着水,昏黄巨大但却暗淡的双眼充满疲惫与担忧。似乎是为了幸存者的生命,它不得不殊死一搏。而阴沉的大雨更像是警报,嗜血如命毫无怜悯的怪兽只等雨停下来便会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人类最后的火种熄灭。在这危急时刻,这辆荒废的火车不得不担负起神圣的使命来。
随着汽笛一遍遍在原野上荡开,它动起来了。
人们的脸上充满希望,但却身心疲惫。
Silence望着玻璃上的雨滴,陷入沉思。她不由想起第一次坐火车去大学报到的情景,那时她对未来充满信心与希望。书包里还背着妈妈蒸的包子,妹妹送的钢笔,爸爸偷偷塞的零花钱。而现在,她再次坐上火车,心情格外沉重。她找到了X,可以去见他。可是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我需要结果吗?”silence一手支着脑袋,一手在玻璃上画着。“幸福的瞬间就足够了。”
她深吸口气,掏出手机来。
“瓜子面包火腿肠,烤鸭烧鸡酥麻花。需要的乘客看一看。需要的乘客看一看。”
Silence对面坐着两个老头,他们如雕塑般只是眼皮不时眨一下。
靠近车窗的老人穿的黑色棉袄上印着:某某奶牛场。
终于,旁边的白发苍苍的老人说话了。“老赵,没事的。想开点。”
许久,老赵的嘴唇动了动,“可能是和畜生呆久了,连我都变成畜生了。”
“说的这是什么话?”
“刚开始在陕西,后来搬到宁夏。它倒闭了,我被介绍到另一牛场。那是个私人牛场,条件艰苦,充满斗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你知道吗?许多次我都想离开的。”老赵用手抓着稀疏的头发似乎想将它们拔起。“可是,孩子好不容易在深圳交了首付。前年过年时,儿媳对我说,爸呀,你再坚持三年,好吗?我看着我的儿子还有将要上学的孙子,感觉幸福极了。哪怕坚持到死,也是可以的。你知道我本来是干兽医的,一直都是。当时在国营三场当兽医班长时,一个月最多死三四头牛。可是,时代变了。全变了。那里很少治疗,稍有不对,病牛就被卖掉。一周都能死十头牛,但牛却越来越多。有时看着被卖掉埋掉的牛,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我有什么变法呢?他们已经不需要我了。去年除夕,他走进兽医室。看了看我,我预感到情况不妙。他笑着对我说,老赵,你也知道我们厂的规模已经很大了。以前那一套过时了。厂里决定裁掉一部分员工。。”说到这里,老赵停顿片刻“临走时,他对我说,老赵,你也算是老员工了。你也知道你这个年纪的都下岗了。要是你愿意待在这里,后面牛犊群缺个饲养员,你可以考虑考虑。但工资肯定没那么高了。”老赵看了看同伴继续说道“刚开始我以为自己终于要解脱了了。想着天大地大,我总不至于非在牛场不可吧,尽管我在那里已经工作了三十年了。随后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陆续离开了。每看到一个熟人离开,我都觉得自己老了一些。他们告诉我,上了年纪看大门的工作都不好找。还说羡慕我的好运气。那是个雪天,我坐在牛圈的栏杆上,思考许久,最后还是妥协了。然后我搬到最后面的牛犊圈舍照顾起小牛犊,只有吃饭时骑着自行车去前面才能见到别人。因为老朋友都走了,我也成了饲养员,也没人能看起我了。我就更不愿意去前面见人。那是两间小房子,一间是仓库,东西太多,我的床周围都放满了饲料,器械。我的东西只能放到床上,窗下。冬天水管冻住,我得到中午才能洗脸。洗澡的时候就更少了。渐渐地,我像被遗忘被遗弃的,无人问津。而这一切我不能告诉孩子,只能节衣缩食,靠捡药箱增加收入。你知道吗?”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头始终低着,“当我生病去药店买药,但药太贵了。我舍不得买。。”忽然他抬起头,似乎笑了。“我喝了兽药。”
“什么?”他的同伴喊了起来。
“我是兽医,我知道应该吃什么药。所以没什么大碍。去年除夕夜,怒吼的狂风似乎要将小屋连根拔起,暴雪似乎只等房屋垮掉就要将我掩埋,就像以前我们埋那些垂死的牛儿们一样。我紧靠着铁皮和泡沫围成的墙,它们摇晃的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我觉得屋子一旦倒塌我必死无疑。当然不是被砸死而是被活活冻死。你。。。”老赵忽然瞥了同伴一眼“无法明白那种感受的。。。忽然我想到,要是我死在这里,就这样死掉。肯定能得到一大笔卖命钱的。”他笑了出来,两眼放光,“那样我就能守住最后的体面了。是吧。是呀。确实如此,他们不会看不起我。让暴风雪来的更猛烈些吧。我松开了扒着窗户的手臂。可是。。。”他叹了口气有所不满“第二天醒来,艳阳高照。牛犊们欢快地蹦跶着,我倒是羡慕起这些畜生来。以前,我经常打骂它们的娘,现在对它们倒仁慈许多。或者说,我没有权利照顾它们,仅仅是把草料推到它们面前,它们生病,流血,都和我无关了。而我的恐惧却越发厉害。离开那,我就会白死的。想到这,我。。。”老赵咳了一声,“有次,他走进来问我,还能干吗?你知道我。。。。”他双手抱着脑袋“我跪下了,求他不要赶我走。他扶我起来,问我,要假还是工资?感谢老天爷。我要了工资,临走时他送我一包烟。你知道吗?以前我很看不起他,尽管他是我的领导。但那天后,我才发现他是世上仅有的知道我的存在的几人之一。孩子不知道我的情况,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我说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可能是儿媳的想法,她问我怎么寄的钱少了。我说,开销大了。他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不高兴。可我已经尽力了。月初,我摔倒住院,不得不离开那里。我的领导,他为我争取了一笔抚恤金。按照规定,像我这样的临时工最多给两个月工资,合同里写着的。可他为我争取到了半年。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送我进站时,他对我说,赵叔,辛苦了一辈子,该享享清福了。说着塞给我一个红包便走了,里面。。。”他终于面向同伴,“可是三千块钱呢。我只留了1000块,便把所有钱寄给了孩子。撒谎说,前面给的少是把钱借出去了,现在别人还回来了。”
“那你这是。。。”
“我还差2万块,就能完成我的诺言。但是。。。年纪大了,连看大门的工作都不好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工资低的可怜。。只干了一个月,就被主任的舅舅换了下来。我有个老乡在苏州的工地看大门,说那里需要人。我是去看看。。。毕竟只要在坚持一阵,我就解脱了。”他用手搓着衣角,“但是对视力有要求。。。。”
“可惜我也帮不了你。。。”老人望着窗外,陷入沉思。“我们所有积蓄都用来给老伴治病了。这种事确实挺矛盾的,明知道救不活但还是不想放弃。当我们花光最后一点钱时,她哭着对我说,不该这样拖累我。还说早知道就把钱省下来留给孩子们。”
“奥。。。那孩子们怎么想的?”
“他们对此毫不知情,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毕竟他们才成家不久,过的也不容易。再说,我俩是有积蓄的。虽然不是很多,但。。。。。。当她服下最后一粒药,那晚做梦我梦见她康复了。。。葬礼结束后,我被老大接去在那边住了一阵。这不。。。我还是想回老家住。”
“是。。。相处不来?”
“也不都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而这种习惯恐怕只适合两口子。”
老赵忽然想起,自己离开牛场坐火车去深圳准备投奔儿子时的情景。他谎称将要休假想看看。儿子满心欢喜。不料就在他火车上悄悄和孙子通话时,听见了儿子儿媳的对话。他便告诉儿子,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当他背着行李在徘徊车站两个小时后,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我们有三十多年没见了吧。”
“是呀,三十多年了。很久都没这样痛快的喝过了。”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撞上了,恐怕到死也见不上。”
当silence从卫生间出来时,座位上只剩下老赵一人。
老赵从口袋掏出一些零钱放在桌上整理起来。
“56块八毛。。。”他把钱重又塞进口袋,“那酒的滋味。。”他舔了舔嘴唇,又掏出烟盒,脸色铁青。
“抽烟吗?我这有。。”silence看到烟盒空了。
“奥。。那真是万分感谢了。”就在老赵伸手去拿烟的时候忽然抬头问道,“你也抽烟?”
“嗯。”silence不以为然。
“女人怎么能抽烟呢?”他的手缩了回去,重又低下头,喃喃自语道,“女人。。。怎么能抽烟呢?”片刻后他抬起头,“抽烟是不好的。”
“可你们不是也抽吗?”
“我。。。”
“拿去吧。”说着,silence把烟盒滑到老人面前。
“还是很感谢你。。。不过。。抽烟真的不好,尤其是女人。。。”
老赵缓缓抽出一根,起身走到吸烟区。
Silence望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想起了父亲,她想爸爸要是活着也该这么大了。她的脑袋紧紧贴着玻璃,缓缓闭上双眼,很快进入梦乡:
这辆疲倦插满刀剑尸体的火车在猛烈的撞击后冲出轨道停了下来,她和幸存者一起爬出火车向岸边逃跑,
“怪物不会游泳,跳进河里就安全了。”
抱着孩子的,包裹着伤口的,都奋力向河边奔跑,有人从轮椅上跳起来,有人扔掉拐杖,还有人把孩子丢下。Silence没有负担所以跑的很快,她不敢回头,耳边传来一阵阵嚎叫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她用尽全力终于来到河边,正准备跳进去。看到了站在岸边已久的X。她既惊又喜。
“快,跳进去。我们就安全了。”silence几乎要拉起他的手。
“是吗?”X露出诡异的笑容来。
Silence这才发现X的身后早已沾满了舔着鲜血的怪兽。她这才明白,X是这场浩劫的主人。
“你。。。。”silence的嘴唇猛烈的抖动着。
“不错,假如不是你把死亡花瓣带出黑暗峡谷。它们就会被永久尘封。”
“你利用我。。。”
“我的目的已达到了,美丽的silence。你的命运即将来临。”说着X转过身去。
就在怪兽向她扑来时,她忽的真起身来。
“尊敬的各位旅客,前方即将到站。。杭州。。。下车的旅客请带好随身物品。。。”
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挤了进来,silence看到站台上的人群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