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色衬衣,黑色西裤的X坐在钢琴边翻看着乐谱。见silence醒来,笑了笑。
Silence缓缓吸口气,拍了拍胸脯。“你会弹钢琴?”
“是从六岁开始的?”
“六岁?”silence坐了起来,捋了捋头发。
风吹动白色窗帘,消失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阳光斜照进来,经地板反射的光线从X脚边滑过。
“是的,曾经我梦想着成为古尔德式的人物。”X一手放在键盘上但没有按下去转而轻轻抚摸起来。“高中毕业时,我拿到了肖邦钢琴比赛第六名的成绩。我本打算继续下去。。。”X望了一眼silence,“直到我看到前辈阿巴多的言论,最伟大的是作曲家,指挥家演奏家无法与之抗衡。”
“那你应该学作曲,不是吗?”
“试过,但毫无天赋。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写了一本小说,应该是大一的时候,我暗恋着一个女孩,把它写了出来,被出版商看中。我成了校园的佼佼者,尽管当时。。。。可能是虚荣心驱使,我转向文字。刚开始一帆风顺,我变得越来越有名。。。”
“那你放弃钢琴了?”
“也说不上放弃,只是那里有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这样的存在,即便像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乃至肖斯塔科维奇勋伯格斯特拉文斯基这样的翘楚我都得望洋兴叹。”X看着坐在床边伸着懒腰的silence,演奏了起来。
柔美细腻的钢琴声缓缓抹去窗外繁华世界的喧嚣,如流水没过卵石般,狭小的卧室成了独立的封闭的额外的世界。
“这是。。。”silence恍然抬起头,如灵魂远去遗留的肉体嘴唇微微颤动。
“哥德堡变奏曲的初始咏叹调,巴赫为爱妻所写的一首萨拉班德舞曲。由此演化出音乐史上最严格可能也是最精妙的作品。经过30个变奏回归到初始咏叹调。”X如古尔德般匍匐在钢琴前演奏着。
随着X的手指缓缓停了下来,Silence偷偷拭去眼泪。
“在岛上,我每天可以演奏一遍。在这里,包括家里,除非他们都出去了,但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我才有可能一字不差的弹奏一遍。”
“当个演奏家。。也很好了。”
“我自认身负使命,当然不如尼采那么确切而强烈。谁能够屈居人下,而不是成为那个神呢?”
“你想当。。。。神?什么神?”silence自然不理解所谓神的含义。
“当我最满意的作品被置若罔闻时,我才意识到我无法完成它。你知道吗。。。。”X转过身面向silence,“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怕自己突然死去。我像躲避浩劫般试图避开所有人以求写出让自己满意的不朽的作品。当然也包括我的妻子。。。我不确定是否因为我的冷落她才。。。”X咬起手背,“我并非不爱她们,只是我觉得自己时日无多。这种错觉一直鼓舞着我去完成某些东西。直到我最满意的作品。。。显而易见,它比上一部好太多。但人们无法理解,只有我理解。那时我才明白,生下来不是神,就永远不是神。我重拾与音乐的联系。奇怪的是,当你越觉得永恒美妙时,我越发难以忍受,为何我不能写出那样的作品。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我觉得。。永恒是种错觉,人生太过徒劳。。。我不在沉迷于作品。仅仅听音乐,散步。”
“可你重新开始写作了,不是吗?”silence充满期待。
“但愿有一天,你能明白我说的写作是什么意思。”X笑着点着香烟抽了起来。
“你应该告诉我。”
“有时答案只会让人更迷惑。”
这番对话让silence觉得两人之间的差距确实是此生无法逾越的。她有些难过,转头望着窗外。她想,假如自己没有来,那么还能保留最后的火种,还有力量去爱。但现在,她像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只等子弹射穿心脏。几乎是一瞬间,她变了想法,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可期望的呢?确实没有什么。或者说,人的一生有什么幸福可言呢?她想起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妹妹,最后把思绪集中在妹妹上,这个她倾其所有去呵护的人给了她致命一击。转而她想起火车上的两位老人,又想到雪儿娜娜,新闻上那些被遗弃的婴儿被继父后妈虐待乃至丧命的儿童出轨的夫妻凶杀,战争,霍乱,世界末日,死亡不也是一种解脱吗?古语不是说,岁月不待人及时行乐那样的话吗。
“你答应陪我散步,对吗?”
X点点头,
“那么。。。”silence鼓起勇气,“你能不戴帽子口罩那些吗?就像现在这样。”
“为什么?”
“哎呀。。。”silence自然而然本能的撒起娇来,就连她自己也被震撼道。“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满足我吗?”
“小小的要求。。。”X重复了一遍,疑惑的看着silence,他习惯于理念先于行为,但随后还是答应了。
Silence拉开箱子从里面掏出衣服来,“这件。。。怎么样?”
X好奇的往箱子里看,镜子,梳子,一大堆化妆品,卫生巾,以及避孕套。
Silence急忙用衣服挡住,“让你看衣服呢?不许胡看。这件。。。漂亮吗?”
“是上个世纪的衣服吗?”X皱了皱眉,
“什么呀?今年流行款。。。”
“今年流行款?”X仔细瞧了瞧那件白色连衣裙,“今年流行这个吗?”
“哈哈。。。是去年的。。走得太匆忙了来不及买。确实有些过时了。”silence叹了口气“真的过时了。”
“这么注意形象吗?”
“当然,女人不都是如此。。。”
“好吧。我们去买衣服吧。”
Silence急忙跑过来,拉起X的手。“哪里?”
“这么大的城市总有商城吧。”
“嗯。。。”silence满意的点点头,“只我们两人去,可好?”
“我发现你的要求很奇怪。”
“好不好嘛?”
X只得点点头,“你干嘛,不许带口罩那些。”
“大衣。。。”
“好吧,可以穿。”
当他俩走出电梯时,众人都投来羡慕之情。
“老板。”
“老板。”
“夫人。”
X有些不适应,一个劲拉高衣领仍觉不适。
“附近有商城吗?”
“有的,老板。前面的十字路口左拐,不到500米就有王府井。”
“谢谢。”
因为没带手套,X的手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一会插进大衣口袋,一会背在身后。可能是习惯于一个人散步,他每走几步都要停下回头看身后的silence。
“你这算带我逛街吗?”silence仰头问道,
“应该是吧。。。我在前面。。。带路。。你在后面。。跟随。这就是带的意思吧。”
“男人带女人逛街。。。”说着silence挽住X的胳膊,“是齐头并进。看,就像他们一样。”
“今年流行款?”
Silence拉过X,把脑袋靠了上去。“你一个人待太久了。。。你把我写进小说了,是吗?”
“有这个打算。。你有什么好建议?”X侧着脑袋看着silence。
“把我写的漂亮些,好些。我想当千金小姐,每天只想着花钱的受人追捧的那种。”
X笑出声来。
下午四五点的太阳已不那么炎热,人们对树荫的渴望已不那么强烈,街道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但怕热的男人还是寻找阴凉处行走,大部分女人还撑着太阳伞。
“笑什么。。。”
“那样的生活是很空洞的。”
“你是体会不到我们下层人的辛苦的。”
“这世上既有无法承受之轻,也有无法承受之重。可能我是前者,你是后者。烦恼和忧愁是无法清除的。只能。。。。”X伸手摸了摸silence的脑袋,“着重于当下体会瞬间的永恒。”
Silence看到街对面的购物街,这是她熟悉的地方。隔着马路都能看到街道两边摆着的衣服,试穿的人们,和老板讨价还价的女孩子们。
“我们去那买衣服吧。”
“那?哪?”X停住了脚步,“怎么?奥。没事。我付钱。”X抬腿迈向王府井门前的阶梯,片刻后回身发现silence仍站在人行道上,“怎么了?”
“我想去那边。。。”silence有些不开心。
“没事的,我付钱。。。”
“下来,你下来。”silence生气的喊道。“你下来呀。”
“怎么了?哭什么。别人以为。。。”X有些紧张,过往的行人投来注视的目光。
忽然,silence扎入X的怀中,趴在他的肩膀。那种强烈而温柔的身体抖颤让X猝不及防。
“我想给你买件衣服。。。”silence哭得更厉害,“可是我没那么多钱。”
“好了。。好了。”X轻轻拍着silence的背脊。“没事的。”
Silence咳了起来,枕在X的肩上默默流泪。
“谢谢你的好意。。。去那边就是了。别哭了,好吗?”
听到这句话,Silence直起身来,望着X的脸,“你不能这样气我的。”silence重又泪流满面。
X深吸一口气,完全不理解silence的意思。只是阳光照耀下的这张泪脸如含露的盛开在原野上的茉莉花般,微香,有着舒缓的发展着的最后惊艳于世的巴赫式的旋律。X觉得自己可能要哭了,便挤出微笑来。“我错了。。我错了。”
女人无理取闹难以理解的地方与孩童对世界的认知有相似之处。上帝是个男人,他的世界充满理性。而女人天生是感性的。她们的世界建立在感觉上而不是科学上。糟糕与美妙的地方皆在于此,有时她们惹的人恼凶成怒,有时则给人纯粹而完美的情感体验。而后者是所有艺术家毕生追求的制高点。
“好了,走吧。”几乎是瞬间,如同自己从未哭过般,silence已经擦干眼泪迈出步子。
“不是。。。。”这一切让X觉得新奇,似乎他刚从原始森林走到现代世界见到了第一个女人。
“快点呀。。一会天就要黑了。”silence已经走上天桥。
“朱丽叶也是如此吗?”X自言自语道,随后跟了上去。
X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他只是听过幻想过。女人们在棉布围起的狭小空间而不是试衣间试衣服。衣服的标价只是摆设,拥挤,嘈杂,毫无恬静可言的世界。
“这个怎样?”silence穿着白色衬衣跳到他面前。
“挺好的。。。挺好的。”X觉得紧张不安。
“这个怎样?”旁边的女人问着老公同样的问题,
而男子仍旧低头看着手机,“很好很好,就它了。就它了。和你的气质很搭。”
女人一把夺过丈夫手中的手机,“你连看都没看。你不想陪我逛街就直说。”
“我觉得那件粉色的更好些,这个太艳了。”
“是吗?”女人把手机放回丈夫手中,“确实有些艳。老板,试下那件。”
男子转头看到X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已经陪她转了三遍了。三遍了。”男子得意的点点头,“兄弟,三遍呀。即便是牧羊犬也遭不住呀。”
这句话逗得X大笑起来,
“你不陪她,她说你不爱她。你说这件好,她说你没眼光。你说那件不好,她说你是敷衍。可你还不能沉默,沉默是战争的引线。兄弟。这时候,你要像个哲学家一样,一般是她能理解的,一般是她不理解的。她会觉得你有品位且细心。尽管是瞎说,但女人就爱听这个。兄弟,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要走的路还长。”
X忽然觉得市井之地的故事也许更适于变奏。说不上醍醐灌顶但也算是有所收获。X也不那么紧张不安。望着络绎不绝的人们,他想到了庞德的那首《在地铁站》,忽然笑了起来。
“这身怎样?”silence穿着曲线明朗的蓝色牛仔裤,简单大方的白色带花纹衬衣。
“相当好。”
“会不会显得太年轻了,也许那身,米色长裤,红色短袖更好些。”
“你本来就很年轻,不是吗?”X觉得这句话似乎出自别人之口。
“那就这身了。”
“兄弟。。。”旁边的男子眯着眼说道,“该付账了。”
“奥。”X急忙走过去正准备掏钱,却发现里面全是英镑。
转瞬之间,silence已经扫码付钱了。
“不要让女人提东西,兄弟。”
“我提着吧。”X缓缓拿过silence手中的袋子,同时silence把包挂在X脖子上。
“加油。。共勉。”男子弯起胳膊露出股二头肌,
“这件。。。”说话间,女人走了出来。
“那件外套怎样?”silence的注意力被一件休闲夹克吸引到。
“这是今年最新款,给丈夫看吧,你真有眼光。”老板看了X一眼,“绝对适合他。”
“怎样?试试吧。”silence轻声说道。
“试?”X这才反应过来,“不了吧。。。你要是喜欢就买吧。”
Silence有些生气,盯着X看。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都来了怎么能不试呢?万一不合适呢?”
“你不是说绝对合适吗?”
“我。。。还是应该试试,这鞋大不大是看不出来的。你说,对吧?才结婚不久吧,都是从那过来的,听我的,赶紧试吧,不然晚上有你好受。快。。”老板拎着衣服走到X面前,“才什么时候,这么厚的大衣。难道你老婆生气。。。要知道,这男人结了婚,穿的不得体,那就是女人的过失了。”
听见老婆二字,silence笑了起来。
“看吧,我就说合适。看看,多精神。一下年轻十岁。”
“有吗?”X问道。
“我说姑娘,你丈夫可是太不接地气了。你可不能马虎。”
Silence点点头,“过来,我看。转过去。”
“转过去?”
“哎呀,让你转,你就转。”老板都有些着急。
Silence认真看起线头来,“做工还行。”
“这是过日子的人。我这的衣服质量上是不会出错的。不然也没法开30多年。”
“喜欢吗?”silence双手挽在X腰间。
“你喜欢。。。”
“啃。。。”老板咳嗽几声,“就知足吧,这衣服,这老婆还有什么说的。小伙子,学历很高吧。一看就是。”
“你喜欢吗?”silence问的很认真。X点点头。
“那包起来吧。多钱?”silence问道。
“能刷卡吗?”
“刚结婚不久吧,还有私房钱。”
“原本480,算你400.好了。”
“给。。。”silence从钱包掏出四张纸币。
“好了再来。。。”
服装店旁边是家首饰店,店门口的撞上摆着许多银色首饰。
“为什么你不讨价呢?silence。”
Silence回头笑而不语。
“why?”
“神奇吧。”
“什么?”
“女人。”silence正在试一对耳环。“好看吗?”
“我可以送你真正的。。耳环。。戒指。。项链之类的。。。”
“你真的愿意吗?”silence用手摸着耳环,
“当然。。。”
“咦。。。”silence哈哈大笑。
夕阳西下,看着霞光映照的人群中silence的笑容,X想起了大学操场上的那个黄昏。
“我饿了。你呢?”
“想吃什么?”
“火锅。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