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要走了,白荼在城门外最后一次回头望着这座自己仅呆了两天却终身受教的定远城。大开的城门像是垂老之人最后的叹息,最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和城里一个个遥望她们的身影,形成一幅无声的画卷,一点点在沉重的步伐里缩小,最后归于一个小黑点,沉寂在这片草原。
这支奇怪的队伍还在继续。
胜利者是骑在马上得意非凡的突厥士兵,等待他们回去瓜分的,是此次秋猎的战利品,有粮食牛羊,也有女人,除此以外还会有大可汗的赏赐,他们即将成为被赞赏、被崇拜的英雄强盗。
失败者是跟在突厥士兵的战马后一声不响默默赶路的定远女子,等待她们的,是不熟悉的水土和他乡,是猪羊似的等候划分挑选,她们将在异国他乡,像兔子一样,一窝接一窝地给突厥人生孩子,或是成为奴仆歌姬,成为一只任人摆布的瓷娃娃。
前方的突厥队伍欢声笑语,甚至有人哼起了家乡的调子;后面的女子沉寂如一片死水,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艰难行走的汉家女们相互扶持,一声乡音就能成为她们在异乡相依为命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她们不敢停,停下来,迎接她们的就是胜利者无情的鞭笞。她们不敢倒下,倒下的人或被一位士兵看上带上战马回家,或在突厥人的哄笑中沦为玩物,在遭受凌辱后被抛下,成为来年春草的肥料,在草长莺飞里归于尘土。
汗水顺着汉家女乌黑的发丝一滴滴摔进草甸子,脸色先泛起运动后的潮红,再归于透支后的惨白。
她们是无声的羔羊。
但是草原啊,无边无际的草原啊,仿佛永远也走不到他乡,先后已有三四名女子倒下,剩下的也多摇摇欲坠,相比之下,军区大院长大、每天疯玩一度被嫌弃的白荼成了里面状态最好的。
终于突厥的战马也坚持不住了,枭小可汗示意原地休息,队伍里的女孩子如负释重,大多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气。只有白荼大口大口地喝水,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健身房之花,她太明白运动后要及时补充水分和舒缓肌肉的重要性了。
可惜那些坐下的女孩子大多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不足以像白荼那样略作拉伸。很快,这一差距在接下来的行程里被无限放大。没有放松肌肉和保持适当肌肉紧张性的女孩子们再站起来的瞬间就感受到了天旋地转,一种比坐下来之前还要累的感觉扑面而来。这次休整带来了更多人的倒下,白荼第一次感受到了科学的重要性。
殊不知在白荼窃喜的同时,早有一双眼睛注视她许久了。因为,她太不一样了。
枭早就观察到了她的不同,走路节奏的控制、呼吸节奏的调整、阶段性喝水,似乎都有自己的技巧和规律,她虽然疲惫,但是确实比她身边的那些女子显然还尚有余力。
有点意思,枭舔了舔嘴唇。他已经二十一了,十三上的战场,八年时光将他打磨成了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早在这个年纪前成家立业,唯独他迟迟没有被父汗指定婚事,母亲说是父汗想让他成为自己荡平草原的尖刀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的战利品里当然也有女人,回纥女人、吐蕃女人,隔壁战败部落的突厥女人,甚至较少的汉族女人,但是他都连碰都不想碰,不是没有年轻貌美的女性,但是年轻貌美,对他太没有吸引力了。自己的母亲昔日不就是年轻貌美么,可是如果除了年轻貌美什么也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年老色衰,母亲被那些部落首领的女儿比下去,他一点也不意外。
可是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像罂粟一样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美吗?他第一次不知道,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的眉眼有着飒爽的英气,她笔直的脊梁显露出她与生俱来的傲气,她的仪态不像是自己以往见过的扭捏作态的汉家女,她是大方自然的,疲惫与狼狈也掩盖不了她的与众不同。
他想熬到她支撑不住,倒下,自己理直气壮地抱她上马,但是她的脸虽然有些苍白,却依旧顽强地一步步地调整节奏跟上队伍。他有些紧张,如果,他是说如果,她一路坚持下来,真的熬到了他的部落怎么办呢?大可汗一定已经派人迎接他们,瓜分他们的部分战利品,如果他们要带走她……
他咽了口唾沫,他不允许。
枭示意队伍停下,一个人勒马掉头,向她奔来,稳稳地在她身边停下,利落地翻身下马。一旁偷偷张望的突厥士兵大多大失所望,他们没那么细致地看出白荼的与众不同,但白荼姣好的容貌和婀娜的身段早已让他们垂涎三尺。但如今,小可汗亲自出马,自然没有他们争抢的事了。
白荼静静地喝着自己的水,弯腰小心揉捏自己的小腿,并没有理会这个站在自己身边的不速之客。枭并没有急于说话或者打断她,只是在旁边沉默地看她做完自己的事,在白荼准备坐下的瞬间一把抄起白荼甩在自己的战马上。看似粗俗地动作,却利落精准地送她上马,自己翻身也上了马,将有些懵圈的白荼揽在怀里,策马便潇洒地回到队伍前方。
白荼在那一声“吁”里才晃过神来,焦急地想推开身后的男人。但是枭长年带兵打仗,臂力惊人,饶是白荼是个军区大院出来的疯丫头也无可奈何。气急败坏的白荼索性一张口,咬在了那个男人圈住自己的铁臂上。
枭恍若不觉,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像个没有痛觉的机器人,自顾自和身边的那个男子讲话说笑。白荼不信,恶狠狠的咬着,直到和枭对话的男人忍俊不禁地劝阻她:“姑娘,昔日我们小可汗被一支长箭射了个对穿,拔箭的时候都谈笑自若,姑娘还是不要费力了。”
白荼听毕,特别沮丧地放开了枭被咬出牙印的胳膊,方才挣扎之下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一看之下,健美的小麦色,硬朗的肌肉,如果不是这么一只胳膊正圈住自己,白荼觉得自己流个鼻血也是理所应当。
她不必抬头便知道后面的男人有着一张气宇轩昂的脸,带着锋利的弧度,像是一把刀,精准地刺向汉家关城。这么一想,略有的舒缓又成了一股子没来由的气恼,要不是这个男人!她!白荼!定远城主亲侄女!现在该躺着喝茶吃小点心呢!哪能来到这个世界第二天就开始“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