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233?”
“你怎么了?”
“喂!”
“233!”
“你可别出什么岔子啊!”
……
我睁开眼,眼前还是那个代表现实的石砖天花板,窗外依旧还是黑夜。我摸了下脑袋,感觉自己像一台计算机,突然读取了一个大压缩包的解压文件,并且短时间内把它们都储存下来一样——这使我的脑袋有些超负荷,从而变得闷钝了。说实话,在那个艾什么什么的记忆遗址术式里,我根本没有一丝自己的意识,所以现在回到现实重新拥有自己的意识,对我而言反而有些突兀了。
床前是心急如焚的彷哉,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太好了,太好了……”他噗地瘫坐在地上,开始祈祷黑铠神,那场面使我想起某个研究员。
“你怎么了?”我坐起来,拍拍身子,四处检查了一番,根本就没有任何异样,“或者说,我怎么了?”
“你自己没有感觉到吗?”他对我的问话疑惑不已。
“啊?感觉到什么?”我对他的话更加百思不得其解,“我只感觉你的急迫得都要爆炸了,这周围的一切不都平平常常的吗?”
“看来这次你连时间观念都没有了。”他难得说话那么详细,“你听我说。现在是十二月二日晚上,从昨天凌晨到现在,你就一直躺在这里。你的体温跟我的相差无几,全身都是僵的,我无论如何扳动你的关节,都是徒劳无功。我以为你死了你知道吗?我以为你死了!你知道那……”他说到这里就卡住了,立刻闭上了嘴。
“哦,这样啊。”我很清楚我变成那样的原因,所以我的兴趣全在他最后一句话上,“我知道什么,你想说?”
“没什么。”彷哉快速恢复冷静,不再说下去。
我估计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我却抑制不住自己刨根问底的心,“你是,害怕我死吗?”
“是是是。”他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你可别忘了我的任务是什么,你要是死了我拿什么给雇主交差?”
我看甩完话就走的彷哉离开我的房间,不一会就端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走进来,温暖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彷哉把火把插在桌上的火炬座上,这样的行为,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却能清楚明晰地感觉到那种神圣感。
“是你啊。”我想都不用想就能给出答案,“你对我而言就是你,谁都无法代替的。”但我没想到这个笼统的答案已经带给他莫大的满足了,我第一次看见那个人的,不僵硬的笑。
“啊。我就是我吗?”他轻声地说,然后安静地坐在火把旁,看那团火焰跳动着。
“为什么问个问题要插上火把?”我不解地问。
“你不知道吗?一个人的生命每走完一年,就要这么做。”
“你……今天是你的诞生日吗?”我想起Dohato昨天所说的,『你现在的身体年龄是七周岁差一天。』,并且感慨他居然和我是同一天的诞生日。
“不。我的诞生日在一月。”他满怀期待地笑眯眯地说,然后把桌子上的一张烂腌菜一样的,皱巴巴的纸条以及它所在的空间移动到我面前,桌子的原位出现了漆黑的“无空间”。
纸条上写着——
臭小鬼!!!我真想为你鞠一个脑袋磕地的大躬来表示我的歉意!只可惜我再怎么鞠躬我也回不来了啦。你还记得去年的今天发生了什么吗!“Criminal-233!立即抓捕!”
哈哈哈哈!(字体很大很夸张)
这时候,伟大的咒术英雄,也就是英姿飒爽的Trihohe大人就华丽登场,三下五除二送那群鬼怪见黑铠去了!你可别告诉我你忘记了噢!接着是地狱一样可怕的小吃,还有只租十分钟的小船,金河之源的传说,柏树的故事,还有——裤子花盆里的金色毛球盆栽!超有趣的一段旅程!虽说被讨厌的女人打了,但你还是成为了保安追不到的“逃跑健将”哟!
没错!今天就是你奇迹般出现在惊雷禁地的日子!也是我把你捡回来的日子!所以今天就是你的诞生日了,你可别又对我这个决定不满意啊!我这可是有证有据的!
所,以,说,诞生日快乐!臭小鬼!今天出去转悠的时候记得在礼品店买一个火炬礼盒,把火炬座它放在桌子上,等到天黑的时候把火把插在上面——这就是雷大陆的诞生日仪式!一个人的生命每走完一年,就要做一次这个仪式!哪怕只是点一根草杆,都必须让火焰照亮你的生命嗷!战争一结束,我自然会回来哒!这段时间辛苦你啦!
你可爱的Trihohe大人
“这是今天早上我出去的时候在门口找到的。不得不说,那个叫Trihohe的家伙真的很有本事。”彷哉说,“我按他说的做了,只是回来的时候……咳咳,好了,诞生日快乐,臭……‘臭小鬼’。”
我从床上爬起来,来到桌边,跟僵尸先生一起看着火光。僵尸先生拿出一盒大便当,放在我面前。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它打开——那是一盒拼盘饭,有酱烧肉,酪香海鲜,肉沫菜沫番茄烩酱,还有一些奶心面包果。这让我喜出望外了!没想到他的心竟是如此之细,我喜欢的食物他全都知道。
“不许哭,你这家伙。”
“我才没有!”我大口大口地吃着便当。
“吃了就去休息吧。”他不安地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若有所思,过后回头说,“我知道的,其实你根本就没有睡觉。”
我没有回答他,还是继续吃着便当,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抑制我激动的心情。吃完后,我听他的话,回到床上,准备好好睡一觉了。
但不久,我就听见了噩耗一般的声音。
“Criminal-94!我们知道你在那里面!把门打开!”按道理这个空间不应该有任何除了我、Trihohe、Karron、河人以及彷哉的其他人能够进入。
我猛地坐起,但彷哉已经不在桌边了,而是在我房间的门边,一只手摸着墙壁。我跳下床,抱住了他的肩膀。
“我的假期要结束了。”他警惕地,小声地,以一种冷得能冻伤我耳朵的没好气的语气说。
“但是!”
“你不害怕我了吗?”他斜眼看着我,之前的温暖全都烟消云散。
“我只怕你走!”
“我可是要——回收你呢~?”他摸着墙的手离开了墙壁,像鹰的猎爪一样牢牢抓住了我的一只胳膊,我的肌肉立刻感觉到了挤压的疼痛,“我的上级就在外面。我现在,只需要把你交给他们。”
“Criminal-94!你还不快点出来!虽然说这档咒术防御很难破解,但要进来也只是时间问题!你休想用属性逃跑!我们已经布下包围网了!”门外的声音又喊起来了。
“彷哉。”我平静地叫了他的名字,“别这样,很疼。”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他那么深信不疑,就像被设置过一样的深信不疑,哪怕是被他这样抓住,我都觉得他不会把我交给门外的人的。
“呵,呵呵呵。”他冷笑道,然后额头触碰着墙,他从大树门出来,门外是一群穿着轻甲的研究员,“Criminal-233在这里了。”
研究员看见我,整个表情仿佛在说:“我们还真以为你背叛了。”
或许,这对我而言是一次巨大的打击——我最信任的人绝情地背叛了我,在我最后着魔一般的深信不疑之下,把我背叛了。
我的表情都是僵的,身体也不知道动动了。我就这样看着他,像只狗一样跟那些研究员讲话——讲什么?我已经没有听觉了,也许是因为强烈得不能再强烈的“我不听!”的情绪,我的听觉,就像整个头溺在水中一样的缥缈。
『可怜的Machinist……』Dohato声音的响起,证明了我的确没有聋掉。
你这种时候出来干什么?我的想法里含着深深的恶意,我希望他马上消失,这样我就能重新回到刚刚的麻木里。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难道你想被回收了不成?』
沉默……
『那个人,就是你说的彷哉吗?』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这个人绝对不是彷哉!彷哉他……我不信!那个对着研究员点头哈腰的人把我拉着走了,我的脚却像屈服了一样地跟着走。
『别这样。你不知道你的精神崩溃后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Dohato劝说着我。
他不是彷哉,真的。彷哉是绝对不会……
『你这样的想法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你。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记忆丢失了,你这个人还是一点都没有变。』Dohato有些怀念地说,『想个办法挣脱吧,如果你坚决相信现在抓着你的人不是他的话。』
“Criminal-94。”我突然能够控制我的身体了,我试着停下脚步,并说。
“哟?要说遗言啦?”有个研究员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装腔弄调地说。
“Criminal-94,那个人,在哪?”我用力扒着那只似曾相识的手。
“哪个?”研究员继续嘲弄着,“啊,你想说德伦茨咒术老大吗?他还在摩达斯打仗呢!我们还以为Criminal-94背叛了我们,还以为他一直都留在这里照顾你,嘿嘿!其实不然!他是很认真地在休假,然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把你抓住了呀!”
两面骗人吗?可恶,Criminal-94……Criminal-94他不是“彷哉”……事到如今……可恶!可恶!我不相信彷哉他那么好的人会做“背叛”这种窝囊事!
“不,我说的是那个一直留在这里照顾我的人,他去哪了!”我恼火地咆哮着。
“哎呀呀,还真有个一直照顾你的人吗?我们怎么没看见?”
另一个研究员也开口了,“既然这样说明是被我们的好伙伴先干掉了呗!肯定连尸骨都封在异空间里了呢!”显然他以为我说的是Trihohe。
那些研究员你一言我一语的,唯独抓着我的人一句话也没有说,抓我的手也是越捏越紧,脚步也是越来越快。
我站住脚不走,还是会被拉着移动;我扳那只手,根本就扳不动;我不停地挣扎,身体也依然被迫往前走……总的一句话就是——“回收者”们胜券在握了。毕竟就算我真的挣脱了,周围大街都被武装的士兵团团围死,我哪里也去不了。
押运车慢慢朝我逼近了一步,两步,三步……
Dohato先生,接下来,我该……
『如果你还记得怎么用你的属性的话,应该可以试试从天上逃跑,在Criminal-94放手的那一刻。』
抱歉。我已经不记得了。
『你还记得十一月三十四日那天你在课堂上尝试控制风的事吗?』
当然记得。但我不认为我能把它掌握好。我最多也就做出一点点风。
『那,你看着,那只抓着你的手,你尽可能攻击他的腕部,想办法把他的手打下来,然后你就可以尝试从那辆车的位置逃跑,那里就是包围网的边缘。』
不。那个人很爱惜他的身体……我……不想破坏它……
『你还在想什么呢!都死到临头了!你现在必须这样放手一搏,如果你逃掉了,回头来再给你的‘那个人’道歉不就好了吗!他不是很好的一个人吗!你连相信他会原谅你的心都没有了吗!』
不,来不及了。我已经在车门口了。而且车门口的几个保安都拿着玻璃刀。
“好了,Criminal-94,辛苦你了,现在把他交给我们。”研究员拍了拍Criminal-94的肩膀。
但,Criminal-94还是把我抓得死死的,一点要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都让开。我自己处理。”Criminal-94淡淡地说。那些保安就全部让开了,周围的研究员也都让开。
“233。”他轻声地说,歉意和无奈如热巧克力般融化在声音里,可能是他切断了这个空间和外面的联系的缘故,外面的人根本就没听见这句话。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我已经不能判断这句话善恶与否了,我现在脑袋里一片混乱,〔相信他〕和〔相信他背叛了〕两种意识混在一起,变成怀疑他的作为和我的认知和判断。
“滚——!”迟疑之中,我听见如此响亮的一声。
接着,我被甩了出去——向着押运车背后的,没有包围网的天边。我被甩出去后,感觉自己经历了一段空间断层,然后看见周围的一切都像空间旅行一样。我回头看了一眼包围网的所有士兵、保安、研究员,都不约而同地,全部抄着各式各样的玻璃武器向僵尸先生发起攻击,但这段影像到此为止,我已经飞到看不见他们的地方了。僵尸先生,我终于理解了他怅望夜空时不安的眼神,以及,至今为止做的一切。我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如果他有把握能够摆平这片包围网,就绝不会采用这样极端的方案。这,这或许是我跟他相见的,最后一面了。
我真是愚蠢!竟然自以为他已经将彼此的信任背叛!我真是愚蠢!
彷哉……彷哉!
我的手颤抖地做出祈祷式……
伟大的黑铠神……
请倾听我的祈祷……
保佑僵尸先生平安无事……
拜托了……
僵尸先生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不知怎的,我模糊的视线里又浮现出他那天真的笑脸:
“不许哭,”
“你这家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