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无比黑暗的夜晚,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表情冷漠的男人,从变形的轿车里抱出了一个半昏睡小婴儿,那个男人的面容始终被阴影遮挡,让人看不清楚,婴儿只能听到那个男人肆无忌惮且猖狂疯癫的笑声,他还隐约感受到了有一滴滴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梦到这里就消失了,林子民苏醒了,这是他半年来,也是这十年来一直做的梦,谈不上噩梦的原因是因为,同样的一个噩梦做多了之后,人的潜意识就会麻木了,每一步的剧情都完全了然于心,就连梦里的穿着和表情动作都历历在目,唯独看不清的,是那个男人的身影,那个男人藏在阴影下的面容,就好像记忆故意要掩盖过去的事实一样。
林子民的眼角已经不像当初做这个梦的时候一样沾满了泪水,他比十年前要坚强许多了,他轻轻抚摸着柔软枕头的表面,再没有任何湿润的痕迹,这个陪伴了他十年的枕头,就如同此时此刻从落地窗外照射进地板的月光一样,除了有些令人怀念之外,质量也称得上优秀。
枕头只有一些微微的破损,也如这月光,除了偶尔的阴雨天气不至之外,剩余的时候都会如约而至。
林子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把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他紧张地看向手里完好无损的彼岸花,松了一口气。
这彼岸花在柔和的月光下显得更加妖娆美丽了,鲜红如血的花瓣花蕊都仿佛有了宗教色彩的光晕,犹如静谧的佛像,在看着虔诚敬拜的世人一样轻轻摇曳,仿佛在看着林子民一样,亲切而安静地等待着他作出选择。
摆渡人……林子民想起了那一袭着大红色古装,身形飘渺妖娆,仿佛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并且随风飘舞的女人,他当时没有细细观察那女子的容貌,只记得青丝半遮面,随风遮住了那女子一半的脸庞,剩下的一半就犹如这地板上温柔的月光一样,熠熠生辉却不炫目夺人。
他坐直了身子,又靠在了床背上,他低着头看着这美丽的彼岸花。
反正我这条命,也是舅舅赐予的,如果不是舅舅,想必我现在可能早就死了吧,或者说远远过不上如此富足的生活吧?……林子民的心中如此想着,他看着原木色的推拉墙柜,那里面挂满了衣服,都是这些年舅舅给他买的。
他环顾四周,觉得生活忽而一下又幸福了许多,被子包裹住的身体也觉得温暖了许多。
舅舅肯定不会那样对待我的,我可是他的外甥,他不可能会杀了我的,肯定不会的……林子民的眼里忽然清明,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和这半年的彷徨,他的颧骨似是忽然之间坚毅了,轮廓在月光之下变得分明了起来,他把彼岸花往床头的抽屉里一放,便盖上被子睡觉了。虽然这睡眠仍然如涟漪水面的湖水一样波澜,可却比以往的起起伏伏要稳当了不少。
魏野在房间的角落里,将刚才的这一幕幕都看在了眼里,他就犹如夜间飞舞的猫头鹰,眼神布满阴影却明亮。
两天过去了,第三天的林子民回家了,不过,当他打开房门之后,却发现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气氛,家里的佣人都不见了,只有舅舅好似很早便坐在沙发上,等候着他的回来。
“子民,你回来了啊。”林德忠看见打开大门,走进来的林子民,洋溢出和蔼亲切的笑容,就好像父亲看见儿子放学回家一样。
“是啊,舅舅,不过林伯他们呢?”林子民走到舅舅的旁边坐了下来,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不过脑海里却浮现出房间抽屉里的那朵红色妖娆且艳丽彼岸花。
他摇了摇头,把那朵好似可以夺人性命的花朵抛诸脑后,他不明白,已经做好决定的他,怎么还会想到那朵彼岸花。
林德忠看着林子民健康活动的身体,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情绪,他开口回答:
“我给林伯他们放假了,今天就我们一家四口人在一起好好吃个饭。”
“四口人?”林子民疑问地看着舅舅,什么时候家里有四口人了。
就在林子民疑惑不解的时候,梅雪那性感妖娆的身影从楼上出现,沿着旋转扶梯摇曳着腰肢,漫步下来,高跟鞋踩在每层阶梯上的声音,都犹如在弹奏一个个撩人心魄的音符。
那一抹红色,穿着一身红色的女人,让林子民想起了彼岸花,不过这女人的红色沾染满了世俗的污秽,眼角那一颗黑痣更添了媚俗的气息。
“快来,这是梅雪,以前是梅姨,现在是你的舅妈了,快叫舅妈。”林德忠望向一身风尘,却夺人心魄的梅雪,站起了身,迈着大步挽住了她的纤纤手臂,来到了林子民的面前,给他介绍。
“舅……舅妈?”林子民坐在沙发上,抬头仰视着梅雪,他的语气僵硬,有些难以接受。
“是子民吧?听德忠说起你好多次呢,说你一直都很听话,不给他操心,还懂事乖巧。”梅雪咯咯直笑,小巧的右手捂着嘴,她眼角含笑,那颗黑痣在细微皱纹的挤压下显得更加明显了。
林子民听到梅雪的这番话,觉得甚是熟悉,这个梅雪他想起来了,正是半年前那个夜晚,那个附和舅舅,和舅舅平静说出要将他杀害的女人!
他的眼里充满了惊骇,身子不自觉地后仰,梅雪的话分明是那样地亲切和带着亲近,可他却觉得遍体生寒,那面带婉约笑容的梅雪,那双看他的眼里,好像没有任何感情,看着他就仿佛看着牲畜一般,看着微不足道的蝼蚁和蜉蝣一样。
他蓦然之间,又想起了在自己房间里,抽屉中安静躺着的彼岸花了,那朵不染尘世的彼岸花,仿佛是他此时唯一的依靠,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让他感觉到中流砥柱的东西。
他硬着头皮看向舅舅,只见舅舅的眼里的慈爱也淡了几分,他僵硬地开口:
“舅舅,是表哥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