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豪华尊贵的劳斯莱斯缓缓驶来,这一幕异乎寻常,或许也在梅纳村历史上绝无仅有。
多数人不禁会多看两眼,因为梅纳村的某些街道还没有劳斯莱斯宽呢,有趣的事情便发生了,仅仅一辆车就堵塞了交通。而对其他人来说,劳斯莱斯的到来意味着浓重的灰暗。他们内心里的排斥,无异于发现黑死病重现,听说肝硬化会传染。当地一位外籍居民用一句绝望的话为《星期日泰晤士报》提炼总结:“吕贝隆的末日到了。”
一位定居艾克斯的著名女士认为,情况很糟,未来还会更糟,并断言一车又一车的英国暴徒将入侵普罗旺斯。很快,这话就变成一个精确、骇人的数据:由于媒体的强大魔力,一夜之间几车人激增至五十万,甚至更多,来这儿寻欢作乐,不到英超联赛开始不会离开。艾克斯的这位著名女士还说,英国侨民,甚至包括那些正派的英国人,有可能被统统驱逐出境,以示对目前无法指明但铁定极端恶劣的暴徒行径的惩戒。她的这篇访谈,带着疏离口吻,刊登在《纽约时报》上。
与此同时,一位半吊子的普罗旺斯乡绅嘀咕什么“加大拉的猪群”[1]和地域精神的毁灭;还有无数篇文章描述成群结队的疯狂游客如何破坏了吕贝隆的恬静生活,大多都是专家从英国沃平和原籍国的角度来撰写的。
整个初夏,这类耸人听闻的消息反反复复见诸报端,而我就身处现场,身处风暴之中,位置之佳甚至无须走出“进步”咖啡馆就能目睹恐怖的入侵。
我在那里待了一上午,惴惴不安的同时又带着几分期待,希望能亲眼见证损毁公物、行凶抢劫、强奸未遂、聚众酗酒、暴徒先遣队大声呵斥着要鱼要薯片的暴乱行为。结果,最戏剧化的一幕,却不过是一位荷兰人为了躲闪一只猫摔下了自行车。
我深入战场,跑到高特村、毕武村、卡布雷尔村和博尼约村。那儿的朋友,其中有些还是对旅游业颇有专业兴趣的大厨,也提供不了有关入侵的一手信息。相反,他们还认为今年的旅游业有所下滑,当然是因为经济衰退。
暴徒们到底在哪儿呢?每天早晨我上上下下张望屋外的马路,每天早晨路上都空空荡荡,只是偶尔有辆卡车和一辆小货车停在瓜地边上。连一辆满载小混混的旅游大巴都看不到。难道他们迷了路,抑或陷入了巴黎环城公路的怪圈之中?那他们肯定会绕来绕去,连带来的啤酒都喝得精光。
八月来了,我已经放弃寻找暴徒,不过更为勤恳的媒体仍在坚持。一天,CBS电视台的摄制组大驾光临,满腔热情却遭遇困窘。他们是来拍摄游客热潮的,结果却只在梅纳村待了两个小时。
“一向都这样吗?”有人问道。
“哪样?”
“空空荡荡。”
他们喝了点啤酒,就前往圣特罗佩拍摄报上所说的违禁天体露营去了。
一九九一年,于梅纳村
注释
[1]《马太福音》里的故事,耶稣赶鬼入猪群,结果猪群闯下山崖落海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