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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明剪边半夜捣醋罐 活招牌连日迎冤桶(1)

话说邹东瀛见吴秉堃鲜血淋漓,忙问干什么?吴秉堃神色自若的,让蒲团给邹东瀛坐。仍低头将手腕缠绕好了,揩干了各处血迹,才坐下从容说道:“不留神刺伤了手腕,好在不关紧要。”邹东瀛道:“失手如何刺伤到这样,必有缘故。我忘了你叮嘱的话,害你今日受委屈,很觉于心不安。”吴秉堃笑道:“不用如此客气。家兄训责几句,如何说得委屈。”邹东瀛要看他手腕的伤痕,吴秉堃不肯。邹东瀛握着那手定要看,吴秉堃才说道:“实在没什么可看。我因累次忘记了家兄告诫的话,弄得家兄生气,不能不留个纪念,使以后痛定思痛,不要再是这么放肆。只在这手腕上戳了一刀,并不觉有什么痛苦。”说时,将白布解开,贴肉几层,血都浸透了。

邹东瀛看着,身上打了几个寒噤。那伤痕正在脉路上,裂开一条血口,足有寸多长,五分来宽,鲜血还不住的往外直冒。

见书案上放着一瓶牙粉,连忙拿起来倾了些在那血口上,教她赶紧缠好,不要见生水。萧熙寿在隔壁房听得邹东瀛说话,也跑过来看。问了情形,暗暗纳罕。这种弟兄,实在难得。凤凰厅的人性,怪道人都说强毅的了不得。吴寄庵跟着过来看了看,沉下脸说道:“读了这几年的书,难道‘身体肤发,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道理都不懂得吗?这上面敷的什么药?”邹东瀛道:“我一时急了,替他倾了些牙粉在上面。”吴寄庵摇头道:“牙粉不是医刀伤的,我随身带有玉真散,敷上立刻就好。

只是你下次若再是这般胡闹,我却不管了。”说着从裤腰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拔去瓶塞,教吴秉堃吹去伤痕上的牙粉。吴秉堃哪用口吹呢,拿着白布,一阵将牙粉血迹都揩擦得干净。

邹、萧二人在旁见了,禁不住肉麻。吴寄庵上了药,在吴秉堃手中接了白布,轻轻替他裹好。说道:“那边饭菜还没冷,去吃点饭罢。以后留心一点便了。”邹、萧二人听他说话嗓音都硬了,那漆黑的眼眶也有些红了。

邹东瀛忙一手拉了吴秉堃道:“吃饭去罢!”于是四人一同回到吴寄庵房里。下女正要收拾碗盏,吴秉堃摇手教她等着,坐下来,言笑如常的吃了几碗饭,吴寄庵也就高兴了。向萧熙寿说道:“先生初次见临,我兄弟偏在这时候闹脾气,殊失待客之礼。奈我生性是这般狂戆,又实在是怕他小孩子家不知轻重,对人胡说乱道。我若真个有什么本领倒也罢了,还是小时候,练不上半年拳脚,说起来真要羞死人,因此才吩咐他,不许向人提及。先生是知道的,有本领的人,谁不好名?巴不得有人吹嘘,岂有自己跟着隐瞒之理。”邹东瀛笑道:“你还要在这里说客气话。你这有本领的人,我知道与平常有本领的不同;就是我今日给你绍介的这位朋友,也与平常的朋友不同。

他研究武术,很具了一番苦心。大凡练拳脚的人,最难得有国家思想。他这一次乘着六国大竞技的时候,出面与日本人角技,便是替中国国体上争面目。你是个最有学识的人,应该和他表同情,才不辜负他这一番苦心与专诚拜访你的诚意。”吴寄庵笑道:“照你这般说起来,我竟是中国一个大拳术家了。承萧先生不弃,以后过从的日子多,有疑难之处,大家研究便了。”萧熙寿见吴寄庵承认了,喜得登时立起身来,一躬到地,说道:“我就在这里拜师了。”吴寄庵连忙还礼说:“罪过,罪过。”二人复坐下谈论起来。谈到十分投机的时候,萧熙寿要与吴寄庵试力。吴寄庵含笑伸出那黑如漆瘦如柴的手膀,听凭萧熙寿横摇直撼,哪能动得分毫呢。萧熙寿拱手连说佩服。二人从此交往甚密。近年来,他二人在东三省哈尔滨一带,很做了些出头的事业。这是后来之事,题外之文,且不去叙它。

单说邹、萧二人,这日在吴寄庵家谈至更深,始分头归去。

邹东瀛回到家里,见熊义已经睡了,便也安歇。次日早起,和熊义同用早点,见熊义愁眉苦脸,眼眶儿像哭肿了的一般,默默无言的喝了几口牛乳,即放下来不吃了。邹东瀛忍不住问道:“你因什么事不遂心,如此着急?”熊义长叹了一声,摇摇头说道:“不如意事常八九,我那不遂心的事多得很,一言难尽。”邹东瀛道:“平常从不见你是这样。”熊义一边起身,随口应了句“是”,低着头,懒洋洋的进房去了。邹东瀛不便追问,草草用完早点,更换衣服,到胡八胖子家里来。他原想打听黄老三在婚姻媒介所找女子找着了没有。走到门口,只见大门上悬着一把锁;听了听里面,寂静静没有人声。心想:这才奇了,若是搬了家,门上不会悬着锁;这“散人家”三字的磁牌子,应取了去。不是搬了,怎的一家子连下女都出去了。一个人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只得提起脚,慢慢的走出巷口,打算去浅谷方看周之冕。才要举步,忽见曾广度携着他姨太太的手,从前面走来。邹东瀛欢喜,迎上去问道:“你们家里干什么?一家子都跑完了。你要迟回一步,我就白跑了。并且还要害得我几天纳闷,不知你们到底为着什么。”曾广度笑道:“你说为着什么?同黄老三在一块儿干得出好事来么?”说着,邀邹东瀛复进巷子。曾姨太拿出钥匙来,开了大门,让邹东瀛先脱皮靴上去,提起腿向曾广度一伸,邹东瀛不知做什么,望着诧异。

只见曾广度放下手杖,弯腰双手捧了他姨太太的脚,诚惶诚恐的解靴带,脱下了一只。曾姨太将这脚踏上席子,复将那脚一伸,曾广度又照样脱了。从衣袋中抽出一条汗巾来,扑去了靴子上的泥尘,齐齐整整的纳入靴箱内,才自己脱靴进房。邹东瀛看曾姨太身上,穿着一件竹青花缎青狐皮袄,系一条湖色哗叽西式裙,颈上围着两个整银针貂领,双手套着一个火狐,望去倒很有些风致。心想:人的衣服,确是要紧。她在上海当姑娘的时候,蹩脚的了不得。夏天一件洋纱褂子,冬天一件绉绸棉袄。那时谁也说她是丑鬼,连一个条子都没人肯叫她。一遇了这印度小白脸拔识了,化妆起来,完全更换了一个人,就有人争着打她的主意了,刘广石、黄老三、胡八胖子都先后做了入幕之宾。于今到日本来,更出落得像个美人了。不知又要制出几顶头巾,给这印度小白脸戴。

邹东瀛立在房中胡思乱想,曾广度也没在意,坐下来笑道:“下女也没有了,连茶都没一杯给你喝。”邹东瀛道:“我不喝茶。你们毕竟为什么是这样都跑空了?警察若是注意的,说不定还要疑这个人家出了什么乱子呢。”曾姨太抢着笑答道:“你道不是出了乱子吗,差不多要闹得家败人亡了呢。你昨夜又不来看把戏,那才真是好看。”邹东瀛笑道:“是什么把戏?

黄老三说要讨人,讨了没有?”曾广度道:“讨了倒没把戏看。

就是因为没讨着,他熬不住了,和八胖子弄的那个人,终日在厨房里,借着弄菜,鬼鬼祟祟的。他仗着日本话说得好,年纪又比八胖子轻,全不怕八胖子过不去。两个人同出外跑了两次。

八胖子就有气,说了女的几句,以后禁止出去。就是我也说黄老三不是,不应这么欺负朋友。那女的也真不是个人,八胖子是那么说破了她,还是淫心不退。昨夜,我二人睡至两点钟的时候,忽听得楼下拍的一声,关得门响,把我二人同时惊醒。

接着听得八胖子上楼,走到他自己房内,就开声骂起来。听他骂的话,知是那女的见八胖子睡着了,偷下楼和黄老三睡。八胖子醒来不见人,跑下楼一看,气得重重的把门一关,大约是想将他二人惊醒的意思。上楼一骂,以为女的必然上来认罪,也就罢了。八胖子的理想,常说只要不是正式夫妇,这些事是要开只眼闭只眼。谁知那女的见已被他撞破了,一来不好意思,二来也有些不愿意八胖子,索性搂住黄老三不肯动。黄老三不待说向她说了些壮胆的话,二人只做没听见。八胖子这才真气急了,捶门打户将我二人闹了起来,要我评判可有这道理?我没法,只得下楼。看他二人尚是搂作一团,蒙头盖着被,,头上还加了一件外套,睡在那里,我一手把外套揭开,黄老三伸出头来望着我笑。我说:‘你这种办法不对,莫说对八胖子不住,人家听了也太不像话!到这时候还不教她上楼去。’黄老三坐起来笑道:‘这如何怪得我?她自己要来,来了就不肯去。

我不过和她睡睡,别的事一点也没有。’说时,低头推了女的几下道:‘你上楼去罢。再不去,他们又要怪我了。我羊肉没讨得吃,倒惹了一身膻。’女的才爬起来,披衣上楼。八胖子恨不得一口生吞了她,日本话又说不好,夹七夹八的乱骂了一顿。那女的不做声也没事了,偏偏她还不服,回口对骂起来。

八胖子自然忍不住,在女的头上拍灰尘似的拍了两下,这乱子就更大了。女的一把扭了八胖子拼命,八胖子的身体,看去有那么胖大,打起架来才是笨的了不得,一点力也没有。一经扭住,就躺在席子上,一双脚顿得楼板乱响。我们跑过去解劝,隔壁日本人家也开声干涉起来了,双方才收了威风。可笑他们打完了,爬起来,又对望着笑。我们一出来,他二人不仍是关上门同睡吗?今早黄老三还没起床,八胖子就带着女的出去了,女的一走,便没人弄饭,黄老三见厨房里没人,也穿衣走

了。留下我两个,也只得上馆子去吃饭。刚从馆子回来,就遇了你,这样冷的天气,火也没有烤,热茶也没一杯喝,真闹得不像个人家了。”

邹东瀛笑道:“黄老三本历来是这么玩世不恭的,不过这番就太苦了八胖子了。”曾姨太笑道:“八胖子倒不见得什么苦,黄老三是更不待说,就只苦了我两个无干之人。一早起来,冷冰冰的,莫说烤火,连洗脸的一盆热水都弄不着。你看不是倒霉吗?”邹东瀛道:“他们既都是这么跑了,你这贷家,不要解散吗?本来你们这‘散人家’的牌子,就不吉利,是谁取的这个名字?”曾广度道:“这也是黄老三那日才搬来的时候,说要取个名字,烧块磁牌子,悬在门口,使邮差容易认识。

我问他取什么名字好,他想了半天说:‘我们在国内受老袁种种束缚,不得自由,于今到此地来了,没人拘束,心里无挂无碍,和散人一般,就取名“散人家”罢。’我当时也觉得不大吉利,但一时又想不出好名字来,便没说什么。谁知他来住的时候,就存了个解散人家的心思。这个贷家,只怕就是这般解散了。你说得好听,什么玩世不恭,简直说是没廉耻罢了。”

曾广度说话的声音很大,话才说完,猛然房门口跳进一个人来,哈哈大笑说道:“和下女睡一觉,就算是没廉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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