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依然平淡,对那房东说:“我对你家庭不幸不感兴趣,只是不想错过有利的线索。”
房东结巴出声:“你……你什么意思?你乱说什么家庭不幸?”
楚西辞看向一旁的小五,眼里略有困惑:“和妻子分居,与子女关系不和,这个算不算家庭不幸?”
小五愣愣点头:“算。”
那房东面色更难看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
楚西辞却懒得再多解释,对陆佳琦说:“陆副队,他这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说完,大步出门,喊了一声对面房里仍在费力思考的卿清。
“卿清,走了。”
“噢。”卿清应声,最后扫了一圈客厅,从钱静家里出来,带上门,跟在楚西辞身后往楼下走。
出楼道口的时候,陆佳琦和小五从后面追上来。
“楚教授!”陆佳琦叫住他。
楚西辞驻步回头。
陆佳琦看着他,问:“我想知道,笔录里房东所说的内容哪里出了问题?还有,楚教授是怎么知道他家里情况的?”
“你笔录上面记着他是刚从外面散步回来,想起死者拖欠房租,所以去敲门,里面无人回应才开的门是吗?”
“是这样没错。”陆佳琦若有所思地点头说,“我也质疑过他为什么不先给死者打电话,但是楚教授您知道,对个人隐私的尊重这方面在国内……”
楚西辞淡淡开口,语速却很快:“他的房子内部布置简单到朴素,他身上的衬衣价格却不菲,不过是前年流行的款式,也不合身,但他将它洗得很干净,连同袖口处都仔细缝补过,熨烫得柔软服帖,按常理推断,是子女送的。他穿着去赴约,如此郑重,是因为难得一次。根据厨房里新买的菜,可以知道他饮食健康,清淡为主,但他鞋面上沾了一点番茄酱,头发上有薯条的碎屑,这是西餐或者快餐,今天一起吃饭的,可能还有他两个孙女。我出门的时候在下雨,他房间里却没有伞,身上也没有淋湿的痕迹,鞋底是干的,显然他在下雨前就已经回来了。许久不曾团聚的一家人在一起吃晚饭,这么快就吃完饭回家,不太合理。而且,门后的墙壁上有撞击的痕迹,根据他房间的位置,风吹动的可能性不大,说明他推门的时候力气用得很大,泄愤,他还买了面条回来……这一系列动作背后的原因只可能是,晚餐不欢而散。”
他看着陆佳琦问:“还有不清楚的吗?”
陆佳琦愣了两秒钟才回过神来。“您是怎么知道他有两个孙女的,还有,他与妻子分居又是从何推断?”
“鞋架上第一层只摆着一双他穿的拖鞋,第二层都是他日常外出的鞋,第三层摆放的拖鞋都积灰了,说明家里少有人来,但是里面却有两双小孩的拖鞋,上面都有蝴蝶结,应该是备给两个孙女的;另外阳台上有很多盆栽,但也都积了灰,很久没人打理,估计是他妻子的。屋里没有女主人遗像,厨房里却还挂着女式围裙,应该是闹了别扭分居……”楚西辞顿了片刻,补充道,“他大概是在饭桌上因为经济问题被刺激到了,所以一回来就去催房客交房租,在无人回应的情况下,他打开了她的房门。”
“好厉害。”小五听得目瞪口呆,吞了吞口水,最后憋出一句,“楚教授,你要不要喝点水?我去买。”
“谢谢,不用。”他淡声拒绝,迈步要走,卿清却喊住他。
“楚教授!”
他不解地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卿清。
她说:“我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钱静失踪时间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不及时找到,恐怕只能发现尸体,我想留下来看能不能帮点忙。”
楚西辞听完,转身往前:“别瞎忙,跟我上车。”是不容拒绝的口吻。
卿清回头看了看陆佳琦和小五,说了句:“有消息立刻通知我。”便迈步追上前面的人。
黑色轿车快速平稳地穿梭在城市主干道上。
卿清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有些奇怪。
“我们这是去哪啊?”
这显然不是回家的路线。
“去钱静经营的那家果蔬店。”楚西辞答道。
十五分钟后,黑色轿车靠在路边稳稳停下。钱静所经营的那家果蔬批发店就在马路对面。
整个果蔬店共有三名员工,看起来都很年轻,二十岁左右的模样。他们正把摆在外面的水果蔬菜往店里搬,看样子是准备关门。
卿清走上前说明了身份,店里的员工都配合地暂时停下手上的工作。
“静姐人很好,她出了这种事,我们挺难过的。你们有什么要问的,我们都会说实话。”三个人当中看起来稍微成熟一点的女生跟他们说,“不过警察已经来录过口供了,我们知道的已经都说了。”
“最近你们店里的生意有没有出问题?”楚西辞问。
店员老实回答:“前一阵子进货和资金周转都出了点问题,但是后来静姐全解决了,前天晚上她离开店里的时候还说晚上要去放松一下呢。”
“你觉得她会去哪?”
“这我们真不知道。”店员面露难色,“我只知道静姐喜欢游泳,也常去健身馆。”
这个消息,显然没什么用。
楚西辞问:“你记得她前天晚上的打扮吗?”
“前天晚上……”那名店员费力地回忆了一番,“前天中午静姐特地回家换了衣服,外面是件米白色的风衣外套……”
“里面是一件黄色短裙。”店里唯一一名男员工开口说,“静姐很少穿那种裙子,我记得很清楚,是一件黄色的短裙,她出店门前还补了妆,很漂亮。”
楚西辞瞥一眼他左手上戴的戒指,跟在钱静家一张照片中钱静的戒指重叠起来。楚西辞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店里三个员工的脸色,继续追问:“鞋呢?”
“鞋……”男店员皱眉想了想,抱歉地摇头,“我不记得了。”
“谢谢。”
楚西辞转身往马路对面走。
卿清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知道什么了吗?”
“一段三角恋。”
“啊?”卿清有点吃惊,“店里面那三个人是三角恋的关系?”
“店里的男员工和没有说话的那名女员工,还有失踪的钱静,他们三个的关系。”楚西辞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说道,“顺便,还弄清了钱静失踪前最后去的地方。”
“她去了哪里?”
“我们来的路上有一家新开的酒吧。”楚西辞看她一眼说,“外面牌子显示,三天前开业,开业酬宾五天,他们沿路发的传单,我在钱静家的垃圾桶里见过。”
卿清立马摸出手机把这一消息报给了陈队。她挂断电话后,神情放松了不少,侧身靠近旁边驾驶座上的人,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说:“沉默先生,你觉得有没有可能钱静是被自己店里的员工绑架?我们去搜他们家怎么样?”
“没可能,不怎么样。”楚西辞面色平淡地给她浇了盆冷水,“你不要对她能活着被找到抱有太高期望。”这个女孩的失踪,他直觉跟杀死流浪汉的凶手有关,如果他的感觉没出错,那么不需要多久,他们就能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找到钱静的尸体。
他的话卿清听得很清楚,脸上略显轻松的神情依然强撑着,眼中的光却在瞬间黯淡下来。
她轻声说:“不是还没有找到尸体吗?我想留点希望……”
楚西辞友善地提醒:“习惯对事物发展抱有憧憬的人,情绪容易大起大落,这会增加心脏病的发病概率。”
“……”
陈队接到卿清的信息后立即派人拿着钱静的照片去酒吧查证。
钱静的确在酒吧出现过,有保安在案发当晚十点半左右看到她从酒吧离开。除此之外,再没有查到其他任何消息。
三天后,钱静的尸体在垃圾场被一个拾荒老人发现。
尸体当时被装在一个塑料编织袋里,袋口被胶布封得很紧,下面还渗出殷红的血,老人以为里面会有些别人不要的家禽肉,就剪开袋子去看,这一看,险些被袋子里血肉模糊的尸体吓得丢了魂。
垃圾场自然不会保留什么线索,尸体在第一时间被移到了局里的验尸房。
宋柯已经完成了初步尸检,边做记录边说明情况。
“死者死于他杀,死前曾被性侵。绝对致命伤在喉咙,她的喉管被割断了,手、脚腕处都有磨损的痕迹,脸部被尖刀毁坏,身上也有很多不深的刀口,根据刀口的情况来看,是在不同时间留下的。”她看一眼尸体身上的手术缝合口,“至于内部有什么损坏,我待会解剖过后才能清楚……楚教授!”
她见楚西辞拿起手术刀靠近尸体,想上前阻止,陈队挥手拦住她:“让他去。”
宋柯有点为难:“陈队,这不合规矩。”
陈队看她一眼,望着正在解剖尸体的楚西辞说:“他要是弄错了,再追究合不合规矩也不迟。”
宋柯叹出口气,没多说话。
楚西辞沿着尸体身上的手术缝合口熟练切开,拨开皮肉,露出里面的内脏器官,像那个流浪汉一样,凶手切走了钱静半边心脏,手法老练,体内器官相连的血管几乎没有破坏。他这一次,比上次进步很多。
楚西辞放下手术刀,看向陈队:“流浪汉不过是个试验品,凶手现在才真正开始行动。钱静是他选择的第一个人,具有典型性,跟她外貌特征相似或者职业相同、家庭背景相似的女性,都有可能是他选择的对象,但眼下我还不能确定他具体的选择标准。”
陈队眉心拧在一起。
发现尸体的位置在垃圾场道路监控的盲区,所以很难确定尸体是随垃圾车还是凶手自行开车运进来的。途经垃圾场附近的一条公路连接着高速路口,每天车流不断,排查起来难度很大。果蔬批发店里的员工是死者生前最后见到她的人,但他们并不清楚死者从店里离开之后究竟去了哪里。虽然楚西辞判断,死者离开当晚极有可能去了夜店,但那一条路上根本没有监控,夜店里的摄像也辨不清人脸,夜店员工更不可能记得所有来客的长相。
“那我们……”卿清看着屋里其他人,因为恐惧和愤怒,她的声音有点发抖,“接下来就只能等着下一具尸体出现吗?”
陈队沉声吩咐:“小五,你带几个人把钱静家周围和她店子附近的监控全部拷贝,一点点仔细给我找!陆副队,你带人继续去询问死者生前的朋友、同事、亲人,看看有没有有价值的消息,另外让何斌跟城管部门联系,同时我们也派些人手,在城市巡逻,加强戒备!”
“是!”
黑色的高档轿车停在公安局门口,楚西辞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掏出车钥匙,刚解开车锁,旁边人就一阵风似的冲上去,拉开车门,占据了驾驶座。
楚西辞看她一眼,没说话,坐上副驾驶的位置,系好安全带,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
车子发动的时候,他淡淡开口提醒:“开车注意点,这辆不是警车,其他司机不会让道,更不会清楚你在巡逻。”他那么聪明,自然知道她坐上驾驶座的目的。
卿清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她知道自己这样未必能帮上什么忙,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她心里会很难受,不如多看着一些行人平安到家。
轿车从局里出来,进入交通线,一路上都开得很平稳。
楚西辞没有睁开过眼睛,脸上神色平淡,从表面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他此刻脑子里的思绪却很杂。
钱静住在柏林路,果蔬店位于兴中路,发现她尸体的垃圾场附近是通向高速公路的国安道,开出一百多公里就到达徽州,而国安道从主干线延伸情况来看,正好穿过兴中路和柏林路。
像这一类的凶手杀人通常会选择相对熟悉的地域,而抛尸,则会尽量远离自己居住的范围。整个零江市共分为五个区:四方区、淞南区、国安区、建安区和鹿山区。楚西辞在脑海里建立起整个城市的交通路线图,连同一些在记忆里留下过印象的小巷窄道,拼凑出来一个大致简图。但凭借现在已知的这点线索,妄图在居住人口数百万的零江市里找到隐匿藏身的凶手,无疑是大海捞针。
而此刻,旁边驾驶座上的卿清在维持车体平稳的情况下,尽量放慢车速,留意着沿途各色的人,他们有些衣着时尚有些古朴保守,有的人面色愉悦,有的却是沉郁寡欢。他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于他们而言充满未知,死亡也是如此。
突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在路边,行车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停下来,喊了声:“胡老师。”
楚西辞睁开眼睛。
被叫住的胡骏扬转过头看清车里的人,脸上的神情由困惑转为含笑。
“卿清啊……”他看见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楚老板。”
楚西辞微微颔首:“您好。”
胡骏扬笑着问:“两个人晚上去哪里逛了?”
“就随便瞎逛呢。”卿清笑着说,不忘叮嘱,“老师,您早点回家,路上要小心一点。”
“好好好。”胡骏扬点着头,朝她举了举手上的塑料袋,说,“你师母有点感冒,我出来给她买点药。”
“那让师母保重身体,改天我去看她。”
“行,我一定告诉她。”胡骏扬微笑应道,他扶了扶眼镜,看着副驾驶座上的楚西辞,想了会,感慨地说,“我前两天好像在网上看过关于楚老板的消息,说是天才一样的人,还帮助警察破了案子,现在是不是还在帮警察破案呢?可真是了不起的年轻人啊!”
卿清看一眼身旁的楚西辞,多年的旧友,加上现在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朝夕相处,她可以轻易地从他淡漠如常的脸上捕捉到旁人难以察觉的不悦。这些与他有关的八卦新闻在网上热了两天,很快就被新的消息取代,他从来没主动提过,但并不表示,他脾气好到不介意自己成为别人口里的谈资。
果然,不用卿清开口,他先出声了。
“没什么了不起的。”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些谣言八卦,只有无聊无知的人才会……”
“胡老师!”见楚西辞说得过分了,卿清忙抬高声音盖过他后面的话,满脸笑容地对胡骏扬说,“我们先走了,您路上小心,注意安全,替我向师母问好。”
“好,你们忙去吧。”
“老师再见。”
卿清发动车往前开去,透过后视镜还可以看见胡骏扬在身后招手的身影,她有些不高兴的望一眼身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