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son,如果你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可以大发慈悲放你一条生路,让你们两个团聚。”
“我比较适合跟你一起下地狱。”
薄江来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倒计时器。
“噢,我们还有五分钟可以闲聊,S先生说让你活着,可我办不到了。”
S先生……这个名字,无疑让楚西辞产生了一丝想要活着的欲望,谜题尚未解开,薄江来的档次远远不够。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跟S先生认识的?”
楚西辞朝他走近了些。
“不不不。”薄江来摇着头纠正,“是S先生先找到我,准确来说,多亏了你,我才有幸认识S先生。”
楚西辞沉默着等他把话说完。
“你还记得当年你是在哪儿抓住我的吗?”
楚西辞微微蹙眉:“我的房间。”
“对,所有人,包括你都认为我去你房间是为了把考卷偷偷藏进你的柜子里,进而栽赃陷害,没错,那的确是我的目的之一。”
“真正的原因是S先生指使你去我房间里找一样东西。”
薄江来大笑起来:“我真是喜欢跟你聊天,永远不用我多说,你就能明白过来。”
楚西辞追问:“他要的是什么?”
“这个,只有你清楚。”薄江来甚是无辜地摊开手,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下的炸弹,用嘴巴拟声,“砰——还有两分钟,我们都会被炸飞,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哈哈哈哈……”
江河根据楚西辞提醒的几点,一路摸索,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楼梯,顺着楼梯下去,一路都是化工废物的恶臭。
他找到了一扇密闭的铁门,用力敲了敲。
“有人在里面吗?”
里面立刻传来女生的尖叫和呼喊声。
“有!有!我们都在里面!救命啊!”
这是绝处逢生、万分欣喜的声音。
可他没听到卿清的。
“卿姐?卿姐你在里面吗?我是江河!”
江河叫了几声仍然没有等到卿清的回应,只听见其他女生的声音。
“你是警察吗?快救我们出去!求求你了!”
卿清应该也在里面。
“警察就在路上,我打不开门!你们别着急!”
江河拨通陈队的号码,跟他说明了情况,电话刚挂断,忽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地动山摇,江河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楚哥……”
他心口一阵发慌,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冲上楼梯,一路飞奔出门外,就在这栋楼旁边二十米开外的地方,火光冲天烟雾弥漫……
他看见楚西辞朝他走过来,额头上流着血,半张脸都是触目惊心的红,一只手还拖着一个昏迷的男人,而他身后的烟雾里还喷着熊熊火舌。
“楚哥!”
他冲过去。
楚西辞将男人扔在地上,淡淡吩咐他:“找根绳子绑了。”
“楚哥……你没事吧?”
楚西辞随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擦在江河身上,朝他微笑了笑,走向地下室。
他将手贴在冰冷的铁门上,留下一道血印,门里隐隐传出女孩的啜泣和说话声。
“卿清?”
楚西辞低声喊她的名字。
“警察来了吗?!快救我们出去!求求你了!”
有人说话,却不是她的声音。
楚西辞没再开口。
二十分钟后,数量警车停在工厂门口,陈队一面保持跟楚西辞的通话,一面指挥警员往工厂里赶。
铁门被爆破组炸开。
警察迅速将里面三名女生搀扶出去,卿清背对着门口,站在铁台旁边,她浑身都是凝固的血渍,身上的衣服几乎被撕扯成破败的布条,整个人透着一股筋疲力尽的虚弱,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她没有倒下。
有医护人员上来检查躺在铁台上的女生,微微摇头,目光交汇间传递着无声的讯息——女孩已经死了。他们将李瑶娴的尸体从铁台上挪了下去。
楚西辞看见她身体的伤口上方被人用布条绑紧,这是防止失血过多的急救措施,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急救措施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卿清游离的意识渐渐地回到身体里,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身旁的楚西辞,伸手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围巾,她想露出点笑容,可她笑不出来。
“我记得你给我上过的那堂课!我没有砍中她的要害,她失血很多,但是……但是只要及时送去医院就不会有事!”她抓住他的手,全身不住地在发抖,她急切地想向他说明什么,“楚西辞,我在尽力救她,我在尽力救所有人!”
“我知道。”他低声应着,用力抱住她,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
卿清在他怀里疯狂地挣扎起来。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恨我……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恨我!”
她陷入了崩溃的边缘,又忽然安静下来,眼泪冲刷着她脸上干涸的血迹,一直滑进她嘴里,她尝到了血的味道。那是她做的,哪怕有无数个理由,那一斧头是她砍下去的……
卿清在一瞬间全身像被抽干了力气,她瘫软在楚西辞的怀里,无助地低声啜泣逐渐变成歇斯底里地哭喊。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想救她们……我想救她们!是我杀了她……是我干的!”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他紧紧抱着她,用平静的声音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不是你的错,卿清,不是你的错!”
“不……不要死!不要死!对不起……对不起……”
她痛苦不堪地尖叫起来。
有几名医护人员上前想强行给她注射镇静剂,被楚西辞用眼神制止了,他从护士手里接过注射器,单手将卿清固定在怀里,低声安慰着。
“不是你的错卿清,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温柔又快速地将注射器扎进她的血管里,又慢慢地将针管里的药液推进去,在药力的作用下,卿清终于筋疲力尽,在他怀里昏睡过去。
这是他第二次,在病房里守着同一个人。
楚西辞坐在椅子上看书,五分钟后,他发现自己的阅读速度慢了很多,因为心不在焉。
有人在外面轻轻敲病房的门。
楚西辞从玻璃上看见陈队的脸,他放下书走出去。
“卿清怎么样?”陈队问。
“精神受了很大刺激,目前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陈队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满眼的心疼和疲惫,他叹了口气,说:“那个叫薄江来的,刚刚在牢房里咬舌自尽了,不过他死之前对自己做的一切都认了,李小军和另外两个混混都已经抓住了,大勇还在逃,不过我们已经掌握了消息……”
楚西辞静静看着他,等待他后面的话。
“薄江来临死之前,喊了几句很奇怪的话,他说是什么S先生骗他、利用他,他还说,你跟S先生才是一伙的。”陈队看着他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楚西辞脸上神色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李瑶娴的家人呢?”
“地下室的监控录像记录下的内容足够证明卿清受害人的身份,她……”
“李瑶娴的家人呢?”楚西辞又问了一遍。
陈队沉默了两秒,说:“局里开了个会……那些视频都已经被处理掉了,卿清住院的病房也是对外保密的,我们警方已经给了他们一个交代和解释,另外那三个女孩子,她们受的刺激太大,不愿意也不会再提起发生过的事情。”
那三个女生,两个发现了自己内心的肮脏,又承蒙命运眷顾,另外一个则是杀人凶手,谁肯再谈这件事?
楚西辞抬了抬嘴角,似笑非笑。
“官方的回答真不错,那卿清这边陈队打算怎么办?”
“她没事就是万幸。”陈队说,“卿清以前也是刑侦队的人,暂且处于停职的状态,事情传出去影响会很不好。我想卿清应该能体谅我们的决定,而且事情都过去了,活着的人好好活着,这才对得起所有的牺牲。”
那两个女孩死去的责任都推给已死的薄江来。
为了城市稳定,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让真相保持缄默,成了最崇高最身不由己的选择。
“你们的世界,请随意。”
楚西辞淡淡说完,重新返回病房,顺手锁上了门。
事情的真相在他看来是无性别的真理,也只是他一个人的真理。
不……他静静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温柔地笑了笑,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轻吻。
“还有你。”
他拿起书重新坐在座椅上,一页页翻阅……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卿清迟缓地睁开眼睛,看见旁边座椅上闭目养神的楚西辞,他面容清癯,下巴上冒出来的细密胡茬给他增添了些厚重的沧桑感,一种虚假的宁静在卿清历经梦魇的心头扩散,她将目光移向雪白的天花板,忽然觉得很平静,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平和得不可思议。
“早上好。”
男人平淡的嗓音传进她耳里。
她偏了偏头,朝他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
“早。”
“你可以选择在医院休息两天,或者吃过早饭就跟我回家。”
“我想知道,案子怎么样了?”
“主犯自尽,一个从犯在逃,两名女生死亡,三名女生获救,目前都在医院休养接受精神方面的治疗,官方的处理方式是将损害和恶劣影响降到最低。”他语气很淡,一如刚才那句“早上好”。
官方的处理方式……她明白是什么意思,卿清闭了闭眼睛,看向他额头上的伤。
“伤得严重吗?”
伤口已经被处理过,楚西辞不在意地说道:“小伤。”
那种强度的炸弹,足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他耳膜和视觉神经的损伤,但他觉得无关紧要。
卿清问:“李瑶娴的家人呢?”
昨天夜里,他替她问过陈队同样的问题。
“他们家有三个小孩,比起独生子女的余婷家,应该会好受一点。”
卿清没有说话。
楚西辞说:“你救了那对双胞胎的命。”
“我杀人了。”她轻轻地说。
“我检查过李瑶娴的尸体。”楚西辞告诉她,“虽然她细胞内血小板的数量偏少,出血量会大一些,但你造成的伤口不算致命伤,她自己的心理素质太差,过度恐惧也是造成她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知道这样的理由并不足以说服她。
楚西辞站起身:“喝粥?”
卿清微微点了点头。
楚西辞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回头说:“李瑶娴的追悼会在明天举行。”
卿清点头,看着楚西辞离开,伸手取过床头的手机,拨打陈队的号码。
“陈队,我是卿清。”
“卿清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忙完过去看你……”
“陈队,”她轻声打断他的话,纤细的手指将素白的床单拧成一团,“谢谢你这么久的照顾,一直替我保留警徽,替我在队伍里留个位置……我做不到像我爸那样,对不起陈队,我不会是个合格的警察,我……”她吞下声音里的呜咽,眼泪在眼眶打转,“我不会再归队了。”
“卿清……”
“对不起。”
卿清挂断电话,顺势将手机关机。
她用力揉了揉眼眶,扯得那层单薄的眼皮隐隐作痛才松手。
卿清吃过早饭就准备出院,楚西辞替她去取药,她自己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会,忽然想起楚西辞的书忘在病房,返身去取,正碰上准备从病房里出来的医生。
“你是住在这里的那个……”他翻了下手里的病历单,不太确定地叫出她的名字,“卿清是吧?”
“是我。”
“那个楚西辞是你的家属?”
“对,怎么了?”
“他怎么不来取片子?”医生有点无奈,递上来两张片子,“这个是他的片子,你看看,他耳朵跟眼睛都受损了,外伤要用的药也忘记拿走!这个是每天要换一次的!”
“医生,他的情况严重吗?”
“视力好好治疗,恢复过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听力最多只能恢复到原来的百分之六十,他怎么都不在意自己身体的?我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病人。”医生摇着头,嘱咐卿清,“你让他记得来医院复查。”
“好。”
目送医生出门,卿清拿上书,将那两张片子留在了病床上。
回到家时间尚早。
卿清升起炉火,拍了拍身上的灰说:“我去楼上休息会,待会儿下来做饭。”
楚西辞点了点头,像往常一样躺在皮椅上闭目养神,看起来很平和,但他的思绪却很混乱。
在关上门的那个瞬间……他的确是打算与薄江来同归于尽。但后来,他改变了主意,在最后两分钟,他想拆下薄江来身上的炸弹,但薄江来按下了加速的按钮,时间开始飞速流逝,他还没来得及从他身上拆下炸弹,时间就已经归零。
他以为,他们会一起被炸死,但并没有,已经归零的时间值重新回跳了三十秒,他在瞬间明白过来,S先生并不信任薄江来,这是他留给他活下去的机会。
楚西辞拆掉炸弹,在最后几秒钟拖着薄江来冲出房间从窗户跳了出去……
只有他才清楚的东西……楚西辞眉心拧成一团,究竟是什么?
忽然,一股沐浴过后的气息逼近,是卿清的味道,他没动,也没有睁开眼睛。
他感觉到她动作轻柔地揭下他额头上的纱布,重新替他涂上药,换上新纱布包扎好伤口。
“你能不能……对你自己好一点?”
她声音很轻,带着似有若无的叹息。
“有一天我离开了,你得要学会照顾自己啊。”
第二天从黎明开始,天色就一直很阴沉。
李瑶娴的追悼会上来了许多素昧平生的市民,警方也派人送来挽联,一整个上午,不停有人进入礼堂吊丧,恸哭声此起彼伏。
楚西辞坐在车里,看着一身黑衣戴着墨镜的卿清走进礼堂。
她跟着前面吊丧的人走完流程,停在李瑶娴妈妈面前,女人身披丧服,尽力修饰的脸上,每一寸皮肤都透着拼命压抑的悲痛。
“阿姨。”卿清摘下墨镜,低声恳求,“我能要一张瑶娴的照片吗?”
二十分钟后,楚西辞看着卿清从里面走出来,临近车前,她摘下墨镜,素淡的一张脸,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面容苍白,双眼却通红,这样脆弱的卿清,看起来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坐上车,朝他扯出一抹笑,故作轻松地说:“得,这回我所有积蓄都用作挽金了,老板你得给我加工资。”
楚西辞笑了笑,边发动车边说:“钱包在口袋里,自己拿。”
斜风卷起细雨拍打在车窗上,丝丝缕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