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清反驳道:“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当初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所以陈队才不愿意提。你又不是不知道陈队那性格,听我爸说他年轻的时候,就因为在工作中冲动行事受过处分,好几次还差点被开除呢。”
“你仔细看照片,当时接受锦旗的就是现在的周局。”楚西辞边说边将打印出来的周局个人照片贴在白板上,又在他旁边写了陈队两个字,他回过头问卿清,“你了解他们俩私下的关系吗?”
“周局好像是陈队的师哥,两个人私交还不错,我以前还见过他们俩一起喝酒。”卿清仰起脸看了看白板,又望向楚西辞,“我还是不明白当年的案子跟现在这伙毒贩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笔在楚西辞指间转了一圈后,重新回到他的掌心,他若有所思地表示:“我的猜测会让你生气,还是等查清真相再做定论。”
“那我下午就去公安局借档案,你去医院。”
“借?”楚西辞抬眉看向她,建议道,“我们可以隐秘一点,比如说,在不被发现不影响任何人的情况下,暂时拿来看一看。”
“你说偷?”卿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让我去公安局偷东西?”
楚西辞微笑着从抽屉里取出个小盒子。
“你能顺便再装两个窃听器吗?分别放在周局和陈队的办公室。”
“……”
“办不到?”
楚西辞并不意外,他准备将盒子放回原处,卿清却抢先一步拿走了。
“为了真相。”她说,并且努力做出一副坦然无畏的样子。
楚西辞不知是被她的表情,还是被她语气中的严肃逗笑了,他鼓了两下掌。
“说得很对,不过你应该清楚,真相往往丑陋,并且可能会伴随着外人看来不必要的牺牲。”
他无所畏惧,但卿清不是,感情、责任、正义……随便哪一条都足够摧毁她。
“我知道。”卿清微微垂下头,从楚西辞的角度可以看见她小巧的鼻头微动,略显苍白的嘴角上扬成无可奈何的弧度,“我做不到像你那样,但这一次,我要真相,不管代价是什么。”
“很好。”楚西辞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不无欣慰地说道,“你越来越像我的助理了。”
卿清抬头看着他说:“不过我却越来越不喜欢当你的助理了。”
半玩笑半认真的口吻。
楚西辞安慰她:“放心,我会做好招聘新人的准备。”
下午,楚西辞和卿清按照之前约定的,分头行动。
卿清先出发,楚西辞站在二楼阳台上看着她驾车离开,银色轿车越开越远,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这时他接到一个未署名的电话。
“那伙毒贩有消息了,不过要买消息的不止我们一家,对方要加价,您看怎么办?”
是他找的线人。
“加给他们。”
“好,马上去办。”
楚西辞将手机收进口袋,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看见阳台角落里堆放的几个礼品盒,那是圣诞节那天收到的礼物,安德森送的盒子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楚西辞犹豫了两秒,走过去拿起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揭开盖子,里面放着的是个小一码的盒子。
“幼稚。”
他吐出两个字。
继续拆盒子,拆到第五个时,只剩下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一张房产证和折叠起来的购房合同。
是卿清卖出去的那栋老房子的。
安德森用超出售价一半的价格把它从第三方手里买了回来,这大概是安德森第一次做赔本买卖送人情,为了讨好他,他还真是不遗余力。
楚西辞将东西放回盒子里,这个巴掌大的小盒成了唯一的幸运儿,被主人从阳台上带走,收进工作室的抽屉。
接下来,就是去医院了。
楚西辞有幸再次见到了先前替他拍片子的医生。
“哟,逃跑的病人又回来了。”医生显然对他印象深刻,开始替他处理耳朵的伤,嘴上还不忘调侃几句,“你爱人跟你真是像,我前脚刚走,她后手就把你拍的片子给落在病床上了,你们俩不愧是一对啊,这记性,真般配!”
他普通话说得并不标准,带点南方人的口音,西装裤脚上沾着动物毛,应该是猫留下的,颜色不一,看来不止一只猫;他手指干净,牙齿也算洁白整齐,没有烟瘾;从他衣服上的压痕褶皱和肩颈不适的状态来看,他昨晚应该是睡在办公室的弹簧床上;无名指上有常年戴戒指的痕迹,应该刚摘下不久,桌上病历本、文件堆积成山,却没有一张家人照片……他电脑旁边的多肉植物看起来也已经枯死一段时间了。
楚西辞在几秒钟内推理出:这名医生是个背井离乡、不久前刚刚离婚的孤独男人,无儿无女(或许这是离婚的原因之一),常去喂附近的流浪猫,事业平淡,短时间内已经不抱有升职的期望……
楚西辞注意到他用的钢笔,很新,而且是一个很小众的美国牌子,价格不菲,但这支钢笔他用起来略显生疏,看来他平时并没有写钢笔字的习惯——很显然,这支钢笔是有人突然转手送给他的礼物。
“邱医生,谢谢了!”
走廊外一个路过的男人在门口喊了一声。
医生朝他摆摆手:“小事,晚上请我喝酒!”
楚西辞抬眼望向门口的人,他右手刚打了石膏,右边肩膀有明显的下垂,看身上的晒痕应该刚从热带地区回来,加上穿着打扮……楚西辞很快对他的职业有了判断。
“摄影师?”他在男人走后询问医生。
“啊?你说刚才那个人啊,是啊,他刚从夏威夷回来,羡慕死我们呐!”
“钢笔是他送的?”
“他伤了手,留着不用也可惜,正好来医院有点事找我帮忙,就送给我了,我也练练钢笔字……”
摄影师……
楚西辞面色微沉,轻闭上眼睛,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他曾经看过的那伙毒贩的资料,最后停在其中一个男人的信息上。
男人的名字叫马山,他在2001年到2003年间从事的就是摄影工作,而之前在周局办公室里看到的那张照片,是2002年拍摄的……楚西辞猛地睁开眼睛。
“处理好了吗?”
“别着急啊,这个……”
“下次吧。”
他顺手扯下塞在耳朵里的纱布,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医生颇为无奈地看着桌上又被落下的药。
“真是个怪人,连看病都赶时间……”
话没说完,楚西辞的身影又出现在屋里。
他抓起桌上的药,给医生留下个礼貌的微笑:“再见。”再次步履匆忙地消失在门口。
黑色高档轿车从医院里驶出,开上交通道,一路飞驰向前。
楚西辞转动着方向盘,超过路上一辆又一辆车,目光紧盯着前方路况,却没有任何实物真正进入他的眼睛里。
那伙毒贩在长达两年半的时间里毫无音讯,最近一次又从雷州顺利脱身……楚西辞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方向盘上敲击起来,眼底的讽刺一览无遗。
“呵,摄影师……”
这是卿清第一次胆战心惊地走进公安局。
她觉得自己终于能切身体会到江河一碰见警察就心慌的感觉,真是太不好受了。
这时一道人影挡在她面前。
“卿清?”
是之前处理胡骏扬的案子时见过的警察老刘。
“刘叔叔好。”卿清费力地调动面部肌肉,尽量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要出去啊?”
“是啊,出去半点事,你来找陈队?”
“啊……”
她小幅度地晃动脑袋,含糊其辞。
“他应该在办公室,我赶时间先走了。”
“再见。”
卿清松了口气,快步走进大楼,边往档案室赶边琢磨着怎么开口,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陆佳琦的声音从档案室里面传出来。
“那谢谢了啊,有些旧案子就锁到仓库里吧,我看都积灰了。”
卿清在陆佳琦出来的前一秒慌忙转身往楼梯上走,避开与她正面相碰,待确认陆佳琦下楼走远了,她才微微舒了口气,快步走向档案室。
负责档案室管理的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卿清说:“你好,刑侦队的,陈队让我过来取两份档案。”
女孩没有多想。
“刚刚陆副队才来取过,你们刑侦队可真忙。”
“是啊,最近事多。”卿清应和着。
“要找什么?”
“2002年7月的纵火案和2013年6月的贩毒案。”
“贩毒案的资料你们陆副队刚刚拿走了,纵火案我找一下。”她找了几个柜子,有点无奈地说,“时间太久了,应该已经锁到仓库里去了,我这边现在走不开……”
“我知道仓库在哪,借一下钥匙我自己去找吧。”
女孩想了想,递过来一个册子:“那你登记一下,找到立刻还回来。”
“好。”
卿清在登记册上写下宋柯的名字和证件编号,拿起钥匙赶往仓库。
打开门,一股发潮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她用手掩住口鼻走进去打开灯。
仓库里堆积的东西很多,档案被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的抽屉里,都用防水防潮的袋子密封好,卿清费了很大工夫才找到2002年那起纵火案的资料,她不敢带走,只用手机一页页拍下来,再将档案袋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钥匙返还。
“没找到?”女警见她两手空空的回来不禁抬了抬眉毛。
卿清苦笑道:“东西太多了,很难找,我给陈队打了电话,他说没找到先放一下,让我回去开个会。”
“那等我有空再帮你找找,找到了通知你们。”
“行,谢谢你啊。”
“没事,快回去开会吧,你们那边事太多了。”
卿清点点头,往门外走:“再见啊。”
从档案室出来,她比较了一下路径,正在周局办公室和刑侦队之间取舍两难,目光不经意地扫向楼下,却意外地看见周局往外走的身影。
“Yes!”
她握了握拳,油然生出一种天助我也的兴奋。
顺利在周局的办公室里安装好窃听器后,卿清步履轻松地朝熟悉的刑侦队走去。
她给陈队打了个电话。
“陈叔叔,我是卿清,有点私事想跟你聊聊……对,现在。就在我们以前聚餐的那家店里……”
简短几句话,卿清说得很镇定,电话挂断了,她才发现自己满手心都是汗。
在楼上静静看着陈队走出公安局大门后,她转身迅速下楼,脚步有点发虚地走向刑侦队。
“卿清?”陆佳琦看见她有点吃惊。
卿清勉强朝她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全员出动去抓毒贩了呢。”
“也闲不了几个小时了。”
“我来找陈队。”
“他刚刚出去。”
“那我去他办公室等他一下吧。”
“行。”
卿清走进陈队办公室,虚掩上门,迅速将窃听器装在陈队办公桌下的木架夹缝里,一系列动作结束,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这种感觉比刚才在周局办公室还刺激要命。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心惊胆战地朝门外望一眼,没什么动静,应该没被什么人发现。
她稍微放松了些,注意到陈队桌上有个档案袋,上面标明了日期,正是两年前那起贩毒案,卿清一面小心留意着门口的动静,一面将档案袋拆开,将里面的内容一张张拍下来。
做完这一切,她将资料复原,正要转身离开,身后的门被推开,陆佳琦端了杯水进来。
“不等了?”她看卿清背好包要走的架势,忍不住问。
卿清拼命掩饰住自己的慌乱,尽量镇定地说:“不等了。我只是想问问陈队案子的事,看来他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我就先走了。”
“你也别太着急。”陆佳琦安慰地伸手过来抚了抚她的肩膀,“这回他们跑不了的!”
“我相信你们。”她朝她笑了笑。
陆佳琦却看着她微微皱起眉,有点担心:“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脸色这么白?大冷天的额头上怎么还冒汗呢?”
“啊……”卿清胡乱在额头上抹了一把,说,“最近身体是不太舒服,那佳琦姐,我先走了。”
陆佳琦叮嘱道:“那你路上小心一点,注意休息。”
“我会的。”
刚走出公安局,卿清就接到了陈队的电话。
她知道他的脾气,一向非常准时也不喜欢等人,于是,一接起电话没等那边开口,立刻态度很好地道歉。
“不好意思陈队,我这边有点堵车,再给我两分钟,我马上就到。”
卿清进入餐馆,熟门熟路地走上二楼,陈队正坐在原来常坐的位置上等着她,桌上摆着一瓶酒,一壶茶,和两碟小菜。
“等得我都有点饿了。”陈队说,顺手给她倒了杯茶。
卿清在他对面坐下,现在不是饭点,二楼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找我聊什么?”陈队问。
这个问题直到上楼的前一秒卿清都还在问自己,但一看到陈队,问题在顷刻间就烟消云散,她想问的想说的都太多太多,一时竟有些语塞。
倒是陈队先开了口。
“局里的同事说看见你去参加李瑶娴的追悼会了。”
“我没办法不去。”
卿清端起茶杯,像是握着自己的心脏,不断加大掌心的力道,渴求一个平定。
“你性格跟你爸是一个样……”陈队啜了口酒,“我是真后悔让你跟着楚西辞。”
“其实这样也挺好。”卿清把茶杯放回桌上,静静看着里面一圈圈缩小的涟漪,“我经历了,就少一个人受这种苦。”
“这伙毒贩抓住以后,你别跟着楚西辞了,我给你介绍个地方上班……”
“没事,陈叔叔,我自己有打算。”
“那也好,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该为自己想想了,有事别憋在心里,我好歹也算你半个爹,糙是糙了点,虽然没你爸那么贴心既能当爹又能当妈的,但是也好过没有。”
卿清咧开嘴:“我知道。”
陈队瞪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呀?臭丫头,你离职比在职的时候还让我提心吊胆!”
“对不起陈叔叔。”
她乖巧地道歉,陈队想起十二岁时的卿清,偷偷喝酒被他抓住,也是这样,低着头乖巧认错,等他背过身就听见她在后面偷笑的声音。
往事忆罢,他一口小菜下酒。
“行了,你下午赶过来找我也是想问案子的事吧?别担心。我知道这个案子对你来说意义重大,不过你现在毕竟不是队里的人,有些细节我也不方便跟你多说,但只要有进展,我马上通知你行不行?”
卿清沉默地点了点头。
陈队又吃了几口,放下筷子,起身说:“我也得回去了,这段时间有的忙!等抓住那群王八羔子,老子抽死他们!”
“陈叔叔,”卿清叫住他,脸上犹有挣扎的神色,“你还记得02年的纵火案吗?”
“记得不太清了。”陈队低头看着她,“怎么突然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