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铁树的“胃”如花朵绽放,顺着风将香气飘洒,引来密集的虫群犹犹豫豫徘徊。
在这片重金属污染的土地上,也就铁树这种木本植物和少数几种野草还能野蛮生长。它们的另一个共同点就是——都不可食用。那些可食用的植物,都只能在温室里种植。大部分果树等木本植物,因为种植时间长,占用资源多,收益不佳,逐渐被联合政府的基因库淘汰。据说,有一些还能在教会那里找到,但也只是据说而已。
六人百无聊赖地望着玻璃墙外的铁树,黑压压的虫群遮住了大半个天空,看不到晚霞。耳朵贴在玻璃上,能清晰地听到“嗡嗡”声。
不是虫子叫,是虫子煽动翅膀。
事实上,大部分虫子都是“哑巴”。
终于,有一只虫子抵挡不住诱惑,轻轻地落在花瓣上。
浓郁的香气和对食物的渴望扼杀了理智,它用难以想象的速度,挥舞它的小短腿,将整个身体送入铁树“胃”的怀抱。
一秒,两秒,没有动静。
虫群一拥而上。
然后,铁树动了。
花瓣骤然合拢,沾满黏液的花丝以g为加速度向地心加速运动,粘住了所有想要逃走的虫子。
“胃”给花丝一个大于重力的拉力,合力的加速度变为向上,铁树的枝干向下倾斜,花丝逐渐停下,然后,拉力减小到约等于重力,花丝以匀速向上运动,收回“胃”里。
“哇,斯国一。”
望远镜里的景象是如此清晰,又震撼。
千裳自出生就生活在安全区,也就是联合政府的管辖地。那里,四季如春,没有铁树,没有蚊虫,一切一切都是把控好的,多长出一株野草都是惊动多个部门的大事。
那里的人,活的像个机器,像个傻子。
在联合政府口中,教会是“恐怖主义”,但他们从来不说,有多少科学家去医院开了精神病证明,然后跑出安全区,加入了教会。他们说玩偶之家是荒谬、唯心主义,但他们从来都不敢哪怕看一眼。
如何面对恐惧?
联合政府告诉你——
闭上眼就够了。
喵的,真是他喵的神经病,你哄21三体综合征小孩呢?
十字的中心对准“胃”,它因为吞下了太多虫子,体积是之前的四倍,求它的半径增大了几倍?呵呵,开个玩笑。每片花瓣的界限变得模糊,从根部开始,以和“静脉”一样的频率,慢慢蠕动。
铁树是有脉搏的。只是,频率要比人的心跳慢的多。不仅如此,铁树还是会移动的,虽然缓慢得几乎不可观测。
所以,到底怎么区分动物和植物呢?
换个问题,铁树到底是动物还是植物呢?
“喂喂,别看了,一个破铁树怪恶心的有什么好看的。”杰森抢过千裳手中的望远镜,对准和千裳一样的方向。
“那你在看什么。”千裳问他。
“嗯……mo?”
“那是什么?”
“枯树干一样的鸟,”锂离子接话道,“每天都站在同一个位置,张着嘴,等惊慌失措的虫子自己跑到嘴里来。”
“守株待兔?”
“是的。但是,也是很聪明的选择。小姑娘,我看你很学识渊博的样子,要么,就给叔叔我分析一下我这样说的原因?你之前在学校里应该练过不少次吧?”锂离子眯眼笑。
可惜了,这种分析说明题我从来没有拿过满分。千裳暗自道。
“在外面获取食物不易,相比起苦苦追逐,在铁树上等待既借铁树捕食之际提高了虫群密度,方便自己捕食,也为自己寻求了安全的庇护所。而一动不动,不仅能迷惑虫群,也能减少能量损耗。”
锂离子笑眯眯地点点头:“嗯嗯,真不错,我给你满分。这块苹果奖励你。”说着,他叉起杰森碗里的苹果,送到千裳面前:“啊……”
千裳也毫不客气,一口吞下。
苹果在牙齿给予的力的作用下发生刚性形变——也就是碎掉,果汁四溢,香盈口鼻。
风铃看不下去了。她装作不经意地撞一下杰森。
“诶……啊!我的苹果!”
杰森愤怒地环顾四周,在这五个人中,很快确定了目标。
他怒气冲冲地跳下沙发,扑到甘地身上,揪住他的耳朵:“说!是不是你干的!”
甘地:“不,我不是,我没有,不赖我!”
杰森:“胡说!你狡辩!”
……
风铃看看扭打在一起的二人,觉得甘地马上要变得更秃。
唉,好好的白月光,干嘛闲的没事搞反叛啊。明明是中年危机,现在提前到来了,怎么样,伤不伤心,难不难过?
她叹口气,叉子伸向杰森碗里。
嗯,果然还是别人碗里的更好吃。
等杰森顶着鸡窝头,看到的却是一只空碗时,气氛变得尤为诡谲。
风铃,喝着小酒,醉眼朦胧;理理子,对着他防偷窥的屏幕嘿嘿傻笑;新成员千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十几米高的房顶吊床,顺便还拿上了他好不容易抢过来的望远镜。
“你你你你你你你们!!!!”杰森彻底爆发了。“你们居然欺负小孩子!”
风铃和理理子交换一下眼神,发现对方眼里都写满了“欺负的就是你”,也就双向坚定了死不承认的信心。而千裳——你们要找的是鲁迅,和我周树人有什么关系?
正当杰森快要哭出来的时候,门响了。
大门外设有门禁,没有门禁卡的人是进不来的。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白夜你回来了。”
“晚好啊白夜。”
“呜呜呜白夜他们欺呜呜呜呜!”
“啊,白夜你好啊,外面冷不冷,快进来吧,别放虫子进来。”
杰森眼中充满了怨念,眼珠大滴大滴地顺着一部分面颊和甘地的手滚落,掉在地上,“啪”得一大摊。
千裳顺着绳索划下,做个深蹲缓和冲量,然后缓缓站起:“你好,我是千裳。”
白夜腼腆笑道:“你好,我是白夜,请多多关照。”
白夜带回来的物资都装在卡车车厢里,卡车就停放在门口不远处,没上锁,因为根本没人来。
这片废弃工厂,离安全区很近,只要一两个小时的路程。它废弃的时间其实也不长,撑死了三四十年。换句话说,它原本也是安全区的一部分。
哪里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安全区的洁净,是用不断抛弃高污染土地来维持的。水资源是全球循环的,任凭科学家们再足智多谋,也没法立刻创造一个小型并且确定范围的水循环。水资源的污染是全球性的,水里的杂质离子可不止钙镁钡硫酸根碳酸根,那些乱七八糟的高浓度金属离子,分离出来后,扔到哪去?那自然是就地掩埋。
这片工厂区,应该是安全区外至今重金属污染最严重的地方,因此,也是铁树生长最旺盛的地方。自然也是最招虫子的地方……
虫子会为人类带来各种传染病,一般招虫子的地方,都不招人待见。
就连玩偶之家的“亲密”伙伴教会,也是派无人机来发邀请函。
所以这个玻璃房为什么非要建在这个地方?
甘地的回答是……因为这是唯一一个能看海景还不会被淹的地方!
……鼓掌。没毛病。
冬季,潮汐不明显,只有在夏季,才可能出现涨落幅度大于10米的大潮汐。好吧其实应该叫小海啸才更贴切。
海平面不断上涨,潮汐的频率越来越快,幅度也越来越大,安全区不得不向更高的山顶转移。这个星球,如果从外面看,真的快成海王星了吧。
卡车可以放在外面,卡车上的东西却不能放着不管。
卸货的任务,堂而皇之地交给了杰森。
原因无他,谁叫他的能力是高温消毒呢,出去不用穿防护服,多方便。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吗嘿嘿。
而其他六个人呢?做晚饭。
今天轮到甘地掌勺,他为大家带来了五菜一汤,分别是——爆炒小完能,油炸小完能,清蒸小完能,红烧小完能,水煮小完能,和小完能汤。
“我还是吃压缩饼干吧。”终于,风铃说了句公道话。
“我也是!”“那我就不客气了。”“抱歉啊,我不是很饿。”
有三个人趁机离开了。
确认了甘地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是射向自己的,千裳犹豫了一下,斟酌着字句:“那个……风铃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超大声)?”
“可以(大声)。”
一转眼,人影发动闪现技能,回塔了。
没办法,自己做的饭,哭着也要吃……诶,等等,好像还少了一个人!
甘地的眼里重新燃起光芒。
……
总控室(朝奈的御用房间)外。
“你怎么做了五道一样的菜?”
“诶!不一样啊,这是清蒸的,这是油炸的,这个是红烧,这个……”
“喂,你不要以为我没开灯就尝不出来了,这不就是料多料少的区别吗?还都是同一种口味。你骗傻子呢?”
“啊啊啊痛痛痛痛痛……可,可是它们真的不一样啊!”
“嗯?不一样吗?那你自己尝尝到底一不一样。”
“啊啊啊呜……”
黑暗中,一个被噎到的人点点头,流下痛苦的眼泪。
“老娘我辛辛苦苦兢兢业业给你们联网写程序改bug,你就拿五道一样的菜来糊弄我?我也太好伺候了吧?真是一帮没良心的……啊,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不然会和甘地一样秃的。嗯,今天也要早睡觉。”
甘地走出房间,泪水弄得面颊有些痒。他挠挠鼻子,眼中涌现出无与伦比的坚定。
“我一定会成为潮汐那样的大厨的,干嘛嘚!”
小咩这一天和大家玩得可开心了,快睡觉了才跑回来,两只眼睛半睁半闭,走路也摇摇晃晃,一到千裳怀里就睡着了。
千裳宠溺地戳戳它的小鼻子:“真是调皮鬼。”
把小咩放在枕边,盖上被子,门却突然响了。
“请进。”
是风铃。
她身材真的很好,是传说中的三道弯曲线。质感像传说中丝绸的睡衣包裹着她的身躯,更显诱人。虽然千裳很直就对了。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风铃关上门,坐到千裳身边。千裳努力克制住自己往旁边挪的本能。
“我来,是嘱咐你一件事。”
“请说。”
“明天,潮汐就回来了。”
“放心,我觉得他不会喜欢三无。”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嗯……如果他让你把它交出去,”她指指熟睡的小咩,“请务必想办法拒绝他。”
千裳轻笑两声:“我会把自己老婆交给别人吗?不会。你多虑了。”
风铃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你的,给他了?”千裳问。
“嗯。然后我就再没见过它了。”
“你把它当做你的什么?”
“妹妹。我曾经真的有一个妹妹。”
“他知道?”
“嗯。”
“但他还是拿走了?”
“嗯。”
空气陷入沉默。
直觉告诉这两个女人,潮汐,不是个好鸟。
只是,疑车无据啊。
一个注定难眠的夜。
睡不着,就起来刷刷微信好了,反正朝奈也给自己联上网了。
一刷不要紧,刷出一片空白。
通讯录里唯二还有红圈阿拉伯数字的,一个叫“爸”,一个叫“妈”,给自己发的内容却是大同小异,简直让人疑心是不是复制粘贴。
弃暗投明?到底何为暗,何为明?好不容易出来再回去,我辛辛苦苦攒的位移又要变成0了,你当我蠢啊。
真麻烦。
长按,将绿底对话框应用拖拽到垃圾桶上,手机一震,然后是一声哀嚎。它的主人,又剥夺了它的一部分。
窗外,月光明亮,星辉掩映在月光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铁树的枝干递到月下,让它的胃充分沐浴月华,一舒,一张,一舒,一张,就像放缓了的心跳。
不知名的情绪涌来,千裳突然觉得疲惫不堪。
几乎是自我催眠般的,她很快坠入了梦乡。梦境里,面前仍是那棵铁树,高挂在纸条末端的胃,一舒,一张,一舒,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