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瑟斯将斧柄猛地砸向地面,腾起了一阵尘云。烟尘停在半空,像一片闪烁微光的轻纱,然后绕着圣职者和他的武士们,打着圈儿缓缓落下。
“你在做什么?”对方厉声问。
“我说了,我要见你的血。”
眨眼间,成圆的沙尘变成了一股飓风。武士们不由自主地挡住了脸,而圣职者眼前看不清,又呛又咳,把腰弯得都快对折起来了。
沙暴裹着沙漠最深处的狂怒之风,转瞬就能把一群伊卡苏尔绞成骷髅。盔甲毫无用处,沙粒会从每个角落和缝隙钻进去擦破人的皮肤。太阳圆盘在内瑟斯召来的狂风中前后摇晃,穿在铁环里的吊绳纷纷绷紧了。
内瑟斯让沙海的怒意填进自己身体,他的四肢充满了力量,身体也涨大起来,仿佛咆哮的沙漠将怒火灌注到他黑暗的血肉中。他的身形越来越大,可怖地高耸着,正如传说中初代的飞升者一样。
他毫无预警地动手了,一把长斧左挥右挡,用斧柄或是无刃的一侧把守卫撞到两旁。他并不想杀掉这些人,毕竟都是恕瑞玛的子嗣。他们只是碰巧拦了他的路而已。
他经过武士们翻滚挣扎的身体,朝着圣职者走去。那个家伙躺在地上蜷成一个球,血迹斑斑的双手捂着脸。内瑟斯弯下腰,捏着他的后脖颈提了起来,让他的双脚离地足有一尺,轻松得像是猎犬叼起一只狗崽。内瑟斯贴近他的脸。
圣职者的脸上全是沙子搓出的血道子,腮边还挂着猩红的泪珠。内瑟斯提着他走近了太阳圆盘。这个圆盘虽是赝品,没有熔进半分黄金,但仍然能够反射阳光,这就够了。
“你说你是阿兹尔的后裔,我们来验一验吧。”
他把圣职者的脸按到圆盘上,烈日炙烤过的金属烙在他受伤的皮肤上,只听得一阵惨叫。内瑟斯把哭哭啼啼的男人扔到一边,盯着圆盘上嘶嘶作响的溪状血迹。鲜血已经被烤成了棕色的硬块,血腥味飘进了他的鼻子。
“你的血不属于飞升血统。”内瑟斯伤感地说:“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突然,圆盘的表面闪过一丝蓝光,反射的是很远地方的景象。他的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内瑟斯转身看向地平线尽头。那里聚了一朵云,是行军的部队激起的尘土。透过烟尘,内瑟斯看到了矛尖和盔甲上反射的晶亮阳光。
他听到了战鼓的擂击和军号的锐响。尘土里现出了驮物坐骑的身影。嘶叫的战兽被粗绳拴在轭上,由手拿刺棒的兵士驱赶。这些怪兽的身上生着钙化的鳞甲,撅着弯曲的獠牙,简直就是天生的攻城锤,可以毫不费力地推平早已摇摇欲坠的维考拉城墙。
战兽身后,是一大群部落的战团。他们高举着各式各样的图腾,正朝着城市进发。轻装的游击手、骑射手和手拿鳞盾与重斧的战士……至少有五百人。内瑟斯意识到,有一个意志正统领着他们。因为正常情况下,这些部落一旦见面就会拼个你死我活。
内瑟斯感应到了远古魔法的存在,嘴里泛起一阵金属的腥味。他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敏感起来。他听到神庙下方数百个喋喋不休的低语,看清了铜制圆盘上每一处瑕疵,感觉着脚下的每一颗沙粒。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窜进了他的鼻腔——应该是刚刚止住的伤口。这气味让他依稀想起了旧日,还有某个在早已迷失的年代中的久远回声。他的注意力被引向了城市的东区,在最边缘的地方,城市的废墟与山峦相接。
那一股苏醒的魔力漂浮于宿主的上空。那是一个黑暗能量噼啪涌动的灵体,身上缠着生铁的锁链和一口远古石棺的碎片。那是恕瑞玛的忤逆之人,也是古老帝国覆灭的成就者。
“泽拉斯。”内瑟斯说。
天空正向下泼洒着火焰。
带着蓝白色火焰的彗星从泽拉斯伸展的双臂间飞出,划出长长的弧线,仿佛是投石机扔出的巨大圆石。
第一发落进了市场,像流星坠地一样炸开,迸发出酷烈的火焰。带火的尸体被抛上半空,如同焦黑的薪柴。燃烧的飓风里充斥着泽拉斯恶毒的笑声,亘古以降的疯癫正以折磨他人作为最迷醉的乐趣。
内瑟斯听到城里不断传来的尖叫声,之前的对这些人的忿怒,转眼之间如同绿洲清晨的雾气般散去。
被疼痛驱使的战兽奋力撞开了城墙,轻甲的武士踩着碎石潮水一般涌进来。他们嚷着十几种不同的战吼,急不可耐地要开始屠城。
内瑟斯拎着斧子走下神庙的台阶,一次挥击便能打倒四人,直到回到了地面上。从城市西侧逃来的几百人挤进了广场,一个个两股战战。嗜血的喊杀声和刀剑的碰撞声一路尾随着他们。
惊慌的人们在广场边缘的建筑间奔逃,逮到机会就钻进屋中,闭门锁窗,妄图求得万全。内瑟斯曾经去过饱受侵略蹂躏的其他城市,站在血染的街道上,他深刻地明白这等惨烈的战争之后,士兵们会变得多么嗜杀。泽拉斯将会看着维考拉的每一个男人,每一个女人,每一个孩子身首异处。
更多的火球像雷电一样劈头砸下来,空气里满塞着哭叫和皮肉的焦臭。砖石在魔能的撞击下变成了熔岩的瀑布。市场包在熊熊烈火中,黑色的烟柱直上云霄。
城中心已经是一团烈焰,内瑟斯随着维考拉居民的尖叫声走去。
他走过了一具又一具被士兵们砍死的尸体,有男有女。他的怒火越来越高,与泽拉斯之间的旧账看来又多了不少条目。
内瑟斯转动肩膀活动起肌肉来。上一次面对巫灵时,他的兄弟正站在他身旁——一阵战栗突然袭来。
我们合力都没能打败他。单凭我自己,又怎么可能呢?
内瑟斯看到一组五人堵住了广场的出口。他们先是背对着他,听到他抽出斧头的声音时便转了过来。正常来说,内瑟斯应该会感觉到他们的恐惧,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名飞升者武士,但是他们两眼中燃烧着泽拉斯意志的蓝火,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他们举着带血的刀剑和长矛冲向他。内瑟斯迎面错身一晃,手里大斧一挥,把其中三人拦腰斩断。他一拳打穿另一个人的胸口,又张嘴咬住了最后一人的头颅。内瑟斯牙关一合,武士的脑袋应声崩开。
他走进广场,看到城里剩下的居民跪在太阳神庙前,头贴在地上像是蜷曲的朝圣者,只是面前是敌人的刀尖。浑身带血的士兵们高举着长矛,向着顶端夺目的可怕神明空刺着。
背叛了皇帝的远古巫灵全身燃火,悬浮在空中,太阳圆盘的边缘在飞升者的烈火中逐渐软化成浆。在他面前的空气中,是那个倒霉圣职者挣扎尖叫的身影。
“凡人极尽愚蠢。”泽拉斯一边说着,一边从圣职者的骨架上剥下他的血肉。“你为何声称,自己身为无用皇帝,阿兹尔的子嗣呢?”
“泽拉斯!”内瑟斯大吼,声音回荡在广场上。
武士们纷纷转过头来,但没有动弹。广场上只剩下了沉默。内瑟斯感觉到泽拉斯的仇恨像激浪一样席卷而来。圣职者的残骸只一个心跳间就变成了灰烬,被巫灵身边的焚风吹得一干二净。内瑟斯紧握着斧头,大踏步走上前去。每一双眼睛都紧盯着他。
“不用猜就知道是你。”泽拉斯的声音如同蘸了蜜,与他还是凡人的时候一样。“还有哪个懦夫,会把我锁在地下千年之久呢?”
“我会让你回到地下的。”内瑟斯保证道。
泽拉斯的身体燃烧得更明亮了。“当时你有挚爱的手足兄弟帮忙。而现在,告诉我,自从我们共同的监狱牢门大开以来,你可曾见过雷克顿呢?”
“不许提他的名字。”内瑟斯低吼。
“你看到他现在的模样了吗?”
内瑟斯没有说话,但泽拉斯大笑起来,笑声有如火灵交战时的尖啸。
“你当然没看到了。”泽拉斯体内的火翕动着阴险的笑意。“他一见到你就会杀了你。”
泽拉斯飘下了破碎的神庙外墙,四肢涌动着火舌,不断地像萤火虫一样散逸出去。士兵们仍然像雕像一般站定不动。这场对决本就不是为凡人而设的。
“你的力量原本该属于阿兹尔。”内瑟斯缓缓走向泽拉斯。“你不是太阳选中的人。”
“雷克顿也不是,而他也飞升了。”
“不许提他的名字。”内瑟斯咬牙切齿地说。
“你的兄弟很弱,哦,当然,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泽拉斯飘近了。“他比我想象中崩溃得还要快。我只是告诉他,你把他丢在了黑暗里。你把他和他的敌人困在一起,让他自生自灭。”
内瑟斯知道巫灵想要激怒他,但他的恨意让他只想撕碎泽拉斯身上的锁链——巫灵的可怕力量正因这些锁链得以存续。他们在城市的中心面对着彼此,两名超越了时间本身的飞升者:一个是武士之王,一个是巫能之首。
内瑟斯先动手了。只一个心跳的功夫,他的身影便从一动不动变成了看不清的残影。他屈腿跃上半空,斧头向下斩出一道长弧。锋刃当胸命中,锁链的铁环在冲力下炸开。
泽拉斯被甩到了神庙的墙壁上。石墙被撞开,地底墓穴的尘土顺着裂缝汹涌而出。巨大的石板从顶上砸下来。泽拉斯冲向前,劈啪作响的四肢射出了炽热的光线。火焰灼痛了内瑟斯,让他忍不住吼叫起来,然后两人裹挟着毁天灭地的能量撞到了一起。
一股魔法的冲击波爆发开来,狂风扫落叶般卷走了人群。最近的建筑也被地表的震动推倒。维考拉人四散逃跑,徒劳地想在两名斗神的搏杀中存活下来。
泽拉斯的控制力也消散了,他的武士们惊醒过来,开始朝着城市边缘逃去。泽拉斯的胸口生出了奥术之火,毫无目的的散射出去。
内瑟斯滚到一旁,躲过了一连串耀眼的彗星。它们虽然带着冷焰,却一样可以灼烧。他及时地站起来,挥动斧头撇开了又一串尖啸而来的白光法球。
泽拉斯飘在他面前,不停地甩出闪电,一边放肆地大笑。内瑟斯刺出一斧,放出了使人枯萎的力量。泽拉斯又痛又怒,心口的火焰跳动起来,但并没有黯淡的迹象。
内瑟斯一个箭步跃向泽拉斯。两人在空中缠斗在一起,又撞进了太阳神庙里。巨大的撞击摧毁了外墙,顶端的巨石也滚落下来。他们撞到地面上,像是古代陵墓守卫的重拳一样,砸裂了地板露出神庙暗藏的地穴。
屋顶的太阳圆盘翻滚着掉下来,有如巨人抛出的一枚铜币。圆盘摔在地上,迸裂成锋利的碎片四射开来。其中一片插进了内瑟斯的大腿。他用力拔出尖块,闪着微光的鲜血从伤口流下来。
泽拉斯从石堆里爬起来,甩出一道灼热的白火,击中了内瑟斯的胸口。他闷哼一声,向后踉跄了几步。泽拉斯放出了又一波来势汹汹的魔能法球,这一次则命中了内瑟斯的心脏位置。
难以承受的剧痛让他跪在了地上,他的身上已经满是伤口。内瑟斯可以一手挑下整支凡人的军队,但泽拉斯不是普通的敌人。他是一个偷窃了太阳神力的飞升者,同时也掌握了黑暗魔法的精髓。
他抬起头,整座城市在他们周围熊熊燃烧。“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了,现在已经藏起来了,你根本不会看见。”
“阿兹尔最后的血脉,不可能永远躲藏下去。我会找到他们,永远抹除这毫无意义的血统。”
内瑟斯平举起斧头,上面的宝石在巨力的挥击下已经布满了裂纹。
“我将拼死阻止。”
“你会如愿的。”泽拉斯的手臂伸向背后,一次次地放出光芒耀眼的法术。内瑟斯尽力奋战,却不能挡下全部。
泽拉斯飘近他,说:“我跟你的兄弟一遍遍地讲起你的背叛,还有你藏在心底的嫉妒。他诅咒着你的名字,哭泣着向我发誓,要把你的四肢一根一根地扯下来。”
内瑟斯大吼着重新站了起来。一根火柱从泽拉斯脚下腾起。巫灵狂叫着,让千万个太阳般的烈火吞没了他。
但还不够,永远都不够。上一次他们对决时,内瑟斯和雷克顿正值两人力量的巅峰。现在的内瑟斯只是过往荣光的一个影子而已,而泽拉斯的力量已经成长了无数个世纪。
巫灵扔出了最后的全力一击,而内瑟斯已经无力抵抗了。泽拉斯的魔法把他举上高空,然后砸进了神庙的废墟里。巨石砸在他身上,他感觉自己烈日锻造的筋骨如同朽木一般轻易地折断了。
内瑟斯在一地碎石中喘息着。他的腿已经断了,左臂无力地垂在身旁,从肩膀到手腕都碎了。他努力地想用另一只手撑起自己,但从他脊柱的断口传来了白热般的疼痛。如果假以时间,他的身体是可以恢复的,但他没有时间了。
“你堕落得太深了,内瑟斯。”泽拉斯靠近他,指尖不停地滴落着液态的火焰。“如果不是因为你曾对我做过的事,我会可怜你的。在你流浪自责的时光里,你的精神早已崩坏了。”
“被人毁灭,也好过背信弃义。”内瑟斯咳出一大口血。“就算你现在神力加身,你仍然是个叛徒,是个奴隶。”
他感到了泽拉斯的怒火,这让他无比快意。他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我不是奴隶。阿兹尔最后的命令就是还我自由。”
内瑟斯惊住了。泽拉斯自由了?这毫无道理……
“那为什么……为什么背叛阿兹尔?”
“阿兹尔是个蠢货,他的恩典来得太迟了。”
内瑟斯痛苦地低嚎着。肩膀里的碎骨开始重新聚拢到一起。他感到力量开始回到手臂的肌肉里,但他假装手臂仍然形同废肢。
我死了你要做什么?”内瑟斯想起了泽拉斯是多么地喜爱在人面前滔滔不绝。“要是你做了皇帝,恕瑞玛会变成什么样?”
他努力地抑制着体内的痛苦,等待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地修补伤势。
巫灵摇摇头,飘到了远处。
“你竟然觉得我看不出你的身体正在自愈吗?”
“那就滚下来和我打啊!”内瑟斯大喊。
“我已经想象过上千次你的死亡。”泽拉斯一边说着,一边升出了神庙。“但从来都不是我亲手做的。”
内瑟斯看着他逐渐升高,失去支持的墙壁发出轰隆声,逐渐倾斜,随时就要坍塌。
“荒漠屠夫雷克顿会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泽拉斯的身上发出比太阳圆盘还要猛烈的光芒。岩石和沙土从顶上落下来。“他会用爪子把你身上的每一寸肉剥下来,而我一定会到场观赏。”
巫灵激出一串白火,撞上摇摇欲坠的庙墙。“但在那之前,我会把你先埋进黄沙之下,正如你困住我那样。”
泽拉斯如同新生的星辰一样刺目,他将燃着的锁链收进了体内。碎石如暴雨一般落下,地动山摇,致命的烈火从天而降,覆盖了维考拉的每一寸土地。
地面仿佛随时要分崩离析,内瑟斯脚下的岩石旋转起来,化成一股海啸般的流体迎上了碎石的瀑布。神庙的四壁终于倒塌下来,上百吨残骸埋住了内瑟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