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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绽灵花开

亚索讲述完这个漫长故事的时候,天色已渐渐明亮起来。一轮火红的朝阳将天边的云彩晕染地通红,几只早起的斑鸠鸟在树林里发出叽叽喳喳的清脆鸣叫。

“所以你明白什么是均衡了吗?简单的来说就是天平在向某个方向倾斜的时候,则需要将它向扳回正确的平衡。”

“不过我可不是你的弟子塔莉娅”。

萧萧点了点头,顺便打趣了一下亚索。三天前,长老告诉自己斐洛尔即将发生变故,让自己过来查探。但没想到途中竟然遭遇了亚索。

此时他已经同自己一样,洗刷了冤屈。不再像以前一样随时保持紧张,看起来就像一只行走在一处布满危险山林中的野兽。不过他的眼睛依旧流露着掩饰不去的疲惫。

“斐洛尔现在到处都是诺克萨斯人,你可得小心点”。

亚索拢了拢身上的蓝色披风,这里的晨风的确充满凉意。

……

卡兰站在斐洛尔的城防垛口上,视线越过狭海投向初生之土的内陆——如今被人类称为艾欧尼亚的那片土地。

今晚没有月亮,但一切都如同白昼一般被他尽收眼底,他猫科动物的瞳孔已开到最大。有的时候,这双眼睛会被火炬照亮,并反射出炯炯的神光——这是一双暗夜掠食者的眼睛。

卡兰是瓦斯塔亚,血脉可追溯至远古。他落日般耀眼的毛发编成一根根脏辫垂在后背,只不过如今他的毛发中夹杂了一缕缕灰丝。他骄傲的面庞如同大型猫科捕食者,一生的戎马在他脸上写满纵横的伤疤。他左侧的面庞没有毛发,怒张的红色肌理是他作为年轻战士时严重灼伤的证明。他的太阳穴处生出一对弯曲的犄角,每一根都印刻着螺旋的符文图案,他的三条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每一条都覆盖着一节节板甲。他穿着诺克萨斯的黑铁铠甲,这身来自他第二祖国的装束总是让他愁容满面。

有人叫他叛徒,说他既背叛了艾欧尼亚,也背叛了瓦斯塔亚的传承,但他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无关紧要。

斐洛尔要塞坐落于艾欧尼亚最西边的岛上。易守难攻,在此伫立了上百年,抵挡过无数敌人的进攻,但最后还是在诺克萨斯入侵期间溃于一次漫长的围城。

那个时候卡兰还没有加入诺克萨斯。在命运的分叉口,普雷西典之战,他向斯维因投诚。后来又向帝国索要了斐洛尔统治者的位置作为奖赏。

诺克萨斯人在他背后嘲笑他,他很清楚。他原本可以换来更丰厚的赏赐——但他还是选择了斐洛尔,这个帝国边缘被遗忘的角落。

他们不明白。但他觉得无所谓。他需要留在这。

当然,诺克萨斯并没有赢得那场战争……但艾欧尼亚也不是胜利者。总之,那场战斗过了几个月,斐洛尔依然被侵略者掌控。

现有三十三条战舰停靠在此,还有不到这个数目一半的商贸船只。在他麾下共有一千多名诺克萨斯战士,由帝国各个偏远角落的战团老兵混编而成。

一队巡逻兵沿着垛口踏步经过。他们向卡兰敬礼,用拳头重重打在自己的胸甲上,卡兰点头回礼。他并没漏掉哨兵们眼神中的黑暗。他们对他的憎恨并不亚于艾欧尼亚人,但他们对他存有畏惧和尊敬,而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回过头再度看向狭海对面,驻足于重重往事。他为什么在这里?这个问题每天都会从他属下的眼神中发出,也会在最黑暗的夜里爬上他的心头,在那些夜里,森林和狩猎在呼唤他。然而,答案很简单。

他在这里是为了能够一直守望她。

一对黑衣人从海里钻了出来,一男一女,如死亡般无影无声。他们像蜘蛛一样敏捷地爬上了猩红女猎手号战舰近乎垂直的侧舷,沿着舷缘悄声潜行。他们的刀刃闪着寒光,战舰的守夜哨兵被悄无声息地放倒,接二连三,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片刻,全部五个诺克萨斯哨兵全都毙命,他们的鲜血开始漏到甲板上。

“干的利索,老弟,”其中一人开口说道,俯身藏在上层甲板的阴影中。在她脸上,只能看到一对眼睛和周围缠绕的靛蓝刺青。

“这要感谢我略有才能的老师,”另一个人答道。他也穿着一袭黑衣,伏在黑影中,只不过在他姐姐脸上刺青的位置,他的皮肤是厚实的瘢痕刻印。

“略有才能,奥金?”她提起一瞥眉毛说道。

“不能让你太骄傲,希里克,”她的弟弟回答。

“不闹了,”希里克说。她打开了后腰上系着的皮包,缓缓取出了一方用蜡封和皮革紧紧裹住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将外包解开,亮出一块拳头大小的黑水晶。

“没湿吧?”奥金悄悄问道。

作为回答,希里克轻轻摇晃了一下水晶。一道橙色的火光从水晶中心一闪而过,如同被煽动的余烬。

“看样是的。我会给他找个好地方,”她一边说,一边点头示意了附近的一扇门,门后通往下层甲板。“你发信号通知其他人。”

奥金点了点头。希里克飘到下层甲板,她的弟弟悄悄回到船舷边缘。他将上半身探到外侧做了个手势。又有七个黑衣人从黑暗的水里出现,静悄悄地爬到甲板上,拥入黑影中。

他们是无告者,是最后一批留下来的战士。在诺克萨斯扳走斐洛尔以前,他们都是要塞的哨兵。那场失败的耻辱依然在他们心中常燃不灭,将诺克萨斯人逐出祖先土地的愿望亦不曾熄止。

所有人都在甲板上到齐后,他们稍作等待,几分钟后希里克出现了。

“完事,”她说。

九名艾欧尼亚无告者流向战舰的一侧,紧跟着带头的姐弟俩。他们的动作行云流水,沿着石台码头向斐洛尔要塞方向轻巧地跑去。

他们从一处阴影冲进另一处阴影,如同九个幽灵,最后一起停在第一堵高墙下。他们拥入黑暗,纹丝不动地等一支巡逻队走过,几名诺克萨斯战士用他们粗糙的语言谈天说笑,被尺开外的艾欧尼亚人用夜视眼看的一清二楚。

巡逻队刚转过拐角,几名潜入者就再次行动,爬上光秃秃的墙壁,双手利落地交替攀援。他们看上去毫不费力,如同攀爬云梯,只不过事实上并没有任何扶手。

希里克最先爬到垛口处。她探头瞥了一眼,然后迅速缩回身子,完全静止不动,一只手挂在垛口处。她下面的人也全都静止不动,看到她迅速做出一系列手势,便迅速爬上与她同高的位置。她握起一只拳,然后攀上墙头,她的弟弟奥金紧随其后。诺克萨斯人浑然不知这对艾欧尼亚人如幽灵般尾随其后,在垛口顶端轻轻腾挪。

随后,希里克和奥金跳入敌人中间,四名卫兵连刀都没拔出来就都被杀掉了。

最后一个卫兵被杀的时候紧紧捂住自己的脖子,捂不住潺潺流出的鲜血,继而摇晃着跌向城墙边缘,希里克抓住了他,就像捧着自己的情侣一样拥他入怀,然后将他缓缓放到地上;如果他倒了下去,撞击的声音无疑会引起警戒。

附近其他两名守卫也被迅速放倒,无声且无情,随后其他艾欧尼亚人都翻上城墙。稍作停顿后,九个身影如同一个人般继续行动,冲过一片开阔的庭院,开始攀爬要塞内层的高墙。

每个人都对自己的目标了然于心,每个人都对要塞的地形了如指掌,因为这里是他们自己人构筑的工事。诺克萨斯人只不过是暂时的占领者。

他们攀上内墙,翻过垛口,简直有如神助一般,恰好错开了墙上的两队哨兵。斐洛尔要塞背靠的高崖此刻为他们提供了阴影,让他们融入黑夜中。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一声大吼,从码头的方向回荡。

奥金把咒骂声藏在呼吸里。“他们知道了,”他嘶嘶地说道。

“我原本希望能在第一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再深入一些的,”希里克说,“但这无关紧要。我们继续按计划行事。”

第一声吼叫后跟来了了更多声吼叫,随后钟声响起,回荡在整座要塞中。

“时机已到,声东击西,”希里克说道。她闭上双眼,让心中的随想静默下来。她睁开心灵之眼,看到了她藏在诺克萨斯战舰甲板下的那枚黑水晶,然后她贴进水晶,将其煽动活跃。

她并不是魔术师,也不是灵魂魔法师,但就像她大多数同胞一样,她能感受到这片土地上的魔法,并能以极其微不足道的方式对其进行操控。她的能力只是很普通的天赋,就像她村里的农民也能往庄稼里扭进小小的魔法。在外人眼里看着很惊奇,但在她的同胞中,这种简单的天赋没什么了不起,也不会让人意外。这就像吹口哨,或者纵卷舌头——有人天生就能,有人一辈子也不能。

希里克调整呼吸的深度,强化了无声的祈求,鼓动那颗火焰石发挥自己原本的特性。

她的天赋能力很小,但它引发的水晶活化的效果绝不小。当然,火焰石本身的不稳定性是主要,她的天生能力是次要,但无论怎么说,制造出的结果很震撼。

在下方的港湾里,那艘诺克萨斯的猩红女猎手号战舰爆炸了,一团火球推着热浪照亮了黑夜。所有被斐洛尔的警戒钟声唤起的士兵全都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望向那片突然出现的炼狱火海。

希里克睁开双眼。“走。”她说。

卡兰悄悄来到石台码头前,两侧跟着卫兵,他的三条尾巴充满威胁地扫来扫去。

“艾欧尼亚人的暗中破坏,我猜是的,大人,”一个面色紧张的军官说道,他需要小步慢跑才能跟得上卡兰的步伐。“黑火药的爆炸,估计是。”

卡兰停下脚步,眉头紧锁地观察码头上的损害。

猩红女猎手号已经彻底不再,只剩下船底。还有木料尚存的地方都在着火。旁边三艘船也都被引燃,虽然船员们在奋力救火,但卡兰瞥一眼就知道其中至少已经有一艘船救不回来了,他气恼地吼了一声,露出了一排尖牙。

“我们已经拿下了码头,目前正在搜查所有其他船只,”那名紧张的军官说道。“如果还有更多爆炸物,我们一定会搜出来。”

卡兰没有理会他,怀疑地眯起眼睛。他单膝跪下,在地上抓了几下,然后拿到鼻子前闻了闻。

“如果他们还在这里,大人,一定躲不了太久,”那位军官说道,显然他对长官的沉默感到不舒服。“不过,我猜他们已经逃出很远了。”

卡兰站起来,沿着码头看向海洋的另一侧,看向高耸的城墙。

“懦弱之举,”那名军官评价道。“他们知道攻城战打不赢我们,所以他们只能用其他方式伤害我们。但我们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是诺克萨斯!我们——”

“安静,”卡兰吼道。他终于正眼看了那名军官,他黄色的双眼一下不眨。那个人在他的凝视下面色煞白,似乎身体也变矮小了,就如同一只蟾蜍缩回自己的土洞。“炸的是火焰石,不是黑火药。而且他们就在这里。这不是懦弱之举。”

那名军官大气都不敢喘。“不是啊?”他鼓足勇气挤出几个字,音量还不如老鼠叫。

“不是。”卡兰扭过头,向着斐洛尔要塞大步返回。“这是声东击西。”

卡兰火冒三丈。他待会再和这个蠢货算账。现在,他需要关注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们的目标是幻梦池。”他怒吼道。

希里克用手捂住这名诺克萨斯人的嘴,直到他停止挣扎,然后将他死沉沉的尸体放到地上。她用他的外套把自己血淋淋的匕首擦干,用余光看到她的弟弟和其他人处理了其他诺克萨斯人,清空了这座塔楼的底层。

他们现在已经很接近了。前方庭院的另一侧,一座山崖伸向夜空,希里克的目光瞄向顶峰。一座突兀的建筑挡在星空中,那里便是他们的目标。

警钟依然在轰鸣,传遍整个斐洛尔。

希里克带头走到庭院中间,离开高塔,开始向悬崖边凿刻的石阶奔跑。她现在已经不在乎是否会被看到了。诡计的时机已经过去。此刻速度才是最好的朋友。

他们头顶上传来喊叫声,箭矢追着空地上冲刺的艾欧尼亚人。无一命中,全都打在他们脚边的鹅卵石地面上。几名卫兵从附近的门后冲出,前来阻截他们。希里克和同伴们丝毫没有停下脚步,他们抽出武器,弯刀、忍镰、毒镖和铁扇。一下心跳的功夫,他们已经突入诺克萨斯人中间,或滑铲、或空翻,同时给与夺命重击,像跳舞一般突入敌阵。

艾欧尼亚人遭受了首个牺牲,一个人被长戟砍中了脖子。希里克将刹那的哀伤压了回去,继续向前推进,和弟弟并肩冲破了敌阵,留下数个血泊中的诺克萨斯人。

他们到达了坑洼不平的石阶——这些石阶经历的风雨沧桑远多于要塞本身。他们向上冲刺,一步三个台阶。石阶两侧的许愿灯笼全都是黑的。

在诺克萨斯占领这个圣所之前,这些灯笼始终长明,昼夜不熄。

又一名艾欧尼亚人倒下了,两根箭矢重重地插入他的胸膛。他没发出任何声音,从傍崖的石阶路上翻身落下,摔在下面的庭院里。其余的艾欧尼亚人继续沿着螺旋攀升的石阶向顶端冲刺。又有更多箭矢打在他们身边的崖壁上,所幸的是她没有同伴再被击中。

他们急速绕上弧形的阶梯。金属的寒光一闪而过,迹象虽然微小,但依然引起了希里克的警觉,让她本能地飞身翻滚。一根重矛,被巨大的力量掷出,与她相隔几寸距离擦身而过,击中了她身后的同伴。长矛穿胸而过,他整个身体都被带飞到半空,跌下悬崖。

两名守卫站在悬崖顶端的神庙入口处严阵以待。两个人都肌肉健硕,身穿黑色重甲,一手擎着巨盾,另一手紧握锯齿切肉斧。

剩余的留个艾欧尼亚人整齐划一地出击,冲刺、飞扑、空翻着迎击两个魁梧的诺克萨斯人,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希里克利用运动中的速度,跑上了悬崖的立面,飞奔两步以后向前跨越,双手中的短刀寻向卫兵的脖颈,与此同时她的弟弟则攻向下盘。奥金翻滚着避开诺克萨斯人的横扫,反手划破对手的一条腿,让对手踉跄失衡。希里克像一根长枪一样刺破空气,双刀当先,在那个诺克萨斯人厚重的脖颈上切开两道深沟。

但他并没有立刻倒下。希里克轻巧落地,身体蹲伏,一只手扶地保持平衡,那名战士咆哮着用塔盾的正面将一名艾欧尼亚无告者撞翻在地。还没等希里克再次出手,那名野蛮的战士就用盾缘切向她伙伴的脖子,一击毙命。

另一名诺克萨斯战士也同样棘手,她像一头受伤的公牛一样怒吼着,疯狂地甩打,但实际上她的致命伤口一直在流血,换成普通人应该早就死了。

奥金在她厚重胸甲的侧面找到破绽,砍断了诺克萨斯人的肋骨,然后立刻跳到一旁,躲开了反击。希里克看准时机冲上前,又补了一刀,而当敌人向她的方向砍来,另一个同伴再度见缝插针,从背后命中了那个诺克萨斯人。他们就像无情的群狼围攻大型猎物,最后那名诺克萨斯女战士终于跪倒在地,鲜血流了一地。她的上半身继续保持直立了一段时间,吐出几句咒骂,然后趴到了地上一动不动。

她的同伴悲愤交加地咆哮一声,手里的切肉斧一记野蛮的挥砍,击倒了一名无告者。然后他跑向倒在地上的伙伴,跪在地上用巨大的臂膀将她拥入怀抱。他已斗志全无,对着夜空发出一声惨烈、痛苦的哀嚎。

奥金和其他人围上来准备进行最后一击,但希里克摇了摇头。“别管他了,”他说道。“正事要紧。”

那个诺克萨斯人听不懂她说的话,但却听出了她的意图。他抬起满是忧伤的双眼,重新站了起来,捡起武器。然后他发出最后的战吼,向希里克冲了过来。他没走几步就被砍倒在地——可能这正是他所期望的。然后他倒在另一名诺克萨斯人身边,用最后的力气把手伸向她,彻底咽了气。

虽然身为敌人,但他的死让希里克感到悲哀。他们两个是亲人?情侣?还是朋友?她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情感推到一边,继续专心完成这次的任务。

她静静地点了点头,带领剩下的四个艾欧尼亚无告者进入了这座神庙,他的族人称之为达尔耶·阿希拉——幻梦池。

斐洛尔最初的设计并非是一座要塞。和要塞差的十万八千里,这里曾是宁静和启迪的中心,有天赋的艾欧尼亚年轻人会从四面八方前来,学习如何更好地驾驭自己的天生才能。但那个时光早在希里克出生多年以前就已不复再了,这座岛屿曾经活跃着生命、研习与和平,如今则变成了一片不毛之地和一座监狱。几乎没有任何植被生长于要塞周围的岛屿,只有干巴巴的荆棘丛和灰白如幽灵的苔藓能够在这里繁茂。附近岛屿上数目众多的飞鸟和其他野生生命,如今也都绕开这里,除了那些黑暗的充满憎恨的乌鸦和渡鸦,它们跟随诺克萨斯人而来,就再未离开。

在诺克萨斯入侵以前,希里克和其他守卫在这里担任哨兵,守望着达尔耶·阿希拉。他们的使命是确保那个被关在里面的人永远都不被放出来。

希里克带队走进岩洞的黑暗中,手中举起一颗装满发光翅萤的玻璃球。她打了个冷战,汗毛直立起来,越往下走气温降得越低。

洞穴里的石阶又湿又滑,但她还是箭步向下飞奔,因为要不了多久诺克萨斯追兵就会以压倒性的数量赶上。他们全都做好了有来无回的准备,唯一重要的就是完成此行的目的,将幻梦池里的威胁彻底终结,不留后患。

他们来到了达尔耶·阿希拉的最深处,最后的十尺是崎岖的石块,他们顺势滑下,落在下方的浅水池中激起一片水花。

这处神圣所曾是一道美景,但许多年前的灾难让这里成为地下深处的洞穴。

这里禁锢着的人,就是他们长年守卫的人。

也是现在希里克要杀掉的人。

卡兰向着石崖顶端大步飞跃,一步十个台阶,很快就将他的手下甩在身后。他独自抵达顶端,面对眼前的景象发出失望的怒吼:四具尸体,两个诺克萨斯人,两个艾欧尼亚人。

他没有等待手下,立刻扎进达尔耶·阿希拉。他在黑暗中向下奔跑,他猫科动物的双眼立刻适应了黑暗。他能够尝出空气中人类的味道,顺着这个方向绝没有错。

卡兰安静地踏入黑暗,他的狩猎开始了。

希里克和三个同伴站成一圈,俯视着远处的池塘深处。一个女子躺在那里,沉在水面以下,她纯白的长发围绕在身边,慵懒地在水中飘洒。

辛德拉。这既是她的名字,同时也是破坏的代名词,代表着屈服于自己最黑暗的恐惧和愤怒。时至今日这个名字依然在许多省份遭人咒骂。

希里克摘下罩帽露出面孔。她双眼周围精致的靛蓝色刺青似乎在翅萤的摇曳光亮中渐渐扭动。其他人也摘下了头套。所有人脸上都有同样的刺青,这是斐洛尔守护者的象征。所有人都俯视着辛德拉,表情凝重。

洞穴的一半已经坍塌,另一半则由一棵古树的庞大根系网勉强支撑,这树根也缠绕着辛德拉的四肢。树根看上去像是慈母在怀抱婴儿,也像是在压制她、束缚她,取决于你的视角。她很容易被误认为已经死了,但是她的胸膛始终都在规律地起伏,呼吸着池中的水。

辛德拉看上去一点也不凶恶,但希里克非常清楚这种表象多么具有欺骗性。这个人曾摧毁了斐洛尔中心的平静神庙。她能被控制住全都要靠这片土地的灵魂亲自将她拖下来,将她俘获在这奇怪的胶着状态。

希里克曾经提出过自己的疑问,为何要让辛德拉活下来。为何不了结她的性命,彻底免除她从沉睡中苏醒带来的威胁?她的老师父微笑着反问她,如果这片土地想让她死,为何还供养着她?希里克无言以对,当时不懂,现在当然也不懂。她的老师父总是说平衡,但他死了,被诺克萨斯刀剑杀死的,一起死的还有许多人,都曾担任这个沉睡女子的狱卒,但他们所看管的人却还活着。这哪里平衡了?

只要辛德拉活着,她就是威胁,而限制这个威胁的,就是希里克和其他同伴对达尔耶·阿希拉的守望。然而,现如今这里已经被诺克萨斯掌控……这群蠢货很有可能会将她释放,可能是无意之间的疏忽,也可能是自以为是地想要利用她的破坏力量。

不,这种风险的代价太大了。辛德拉必须死。就今晚。

希里克将装满翅萤光球扔给她弟弟,然后向池塘深处迈进,刀剑出鞘。

“等等,”奥金说。

“没时间了,老弟”希里克说。“诺克萨斯人很快就能追上来。我们必须马上了断。”

“但她可能是我们反抗的最强武器。”

希里克停住了,慢慢回过头看向她的弟弟,脸上的表情写满了难以置信。

“毕竟,她也是艾欧尼亚人,”奥金继续说道。“她可以成为伟大的盟友。有了她,我们就可以将诺克萨斯赶出艾欧尼亚,一劳永逸!”

“然后呢,老弟?你觉得她能被控制住吗?”

“我们不必控制她!”奥金上前一步,他的声音充满激情。“我们可以进攻诺克萨斯,把战争带到他们的土地上。我们可以——。”

“你真傻,老弟,”希里克打断了他,她的语调充满嘲弄。她转过身,开始涉水走向静静躺在不远处的辛德拉。

“我不能让你乱来,老姐。我们不能让。”

这时希里克才意识到,她的弟弟和另外两个同伴已经分散开来包围了她,剑拔弩张。“你们不让?”

“别逼我们,老姐。”

她的凝视在三人之间跳跃,估算着距离,盘算着自己能否在他们上来之前杀死辛德拉。应该会很接近。

“我不逼你们,”她说。“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终结艾欧尼亚的威胁——而不是将其释放。”

“这次机会可以让我们——”

“不,”希里克说。“你们还不懂吗?就是这来自艾欧尼亚内部的分裂在害我们,在被诺克萨斯人利用。我们分歧、争吵、内乱,而现在我们最需要的是齐心协力。”

“所以与我们合作吧,”奥金恳求道。

希里克指了指静止不动的辛德拉。“她对这片土地的威胁远远大于对诺克萨斯的威胁。只有愚蠢的人才会抱有相反的幻想。”

“别再这么固执了,一辈子就这一次也好。”

“你是说服不了我的,老弟,”她说。“如何。你们要杀了我吗?”

“求你了,别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四个人站在原地凝滞了一秒钟,他们还都没准备好让形势恶化。

这时一片影子脱离了洞穴原本的黑暗,带着杀意向他们疾驰。

希里克发出了一声警告,立刻前倾冲刺。她的动作让奥金和其他两人猝不及防,全都举起了武器,防范她的攻击。其中一人甩手飞出一对暗器,他的动作完全处于本能反应。

希里克躲开了第一把飞刀,但是第二把击中了她,深深刺入她的肩膀,她咬下疼痛,从牙缝中挤出一口气,身体则落入水中。

太晚了,击中希里克的人这才意识到真正的威胁在自己身后。这名艾欧尼亚人被举了起来,胸口穿出一把剑刃,全部剑身彻底穿过他的身体。然后他被扔到一边,黑影般的偷袭者迅速转移,扔掉了剑,下一个目标是奥金。

袭来的是个瓦斯塔亚,穿着诺克萨斯的盔甲,他咆哮了一声,嘴唇向后翻动,露出了掠食者的尖牙。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在洞穴里回荡。

希里克挣扎着站了起来,认出了他。这就是卡兰,普雷西典的无耻叛徒,背弃了自己的人民和艾欧尼亚,向敌人投诚。斐洛尔是赐给他的奖赏,就像是扔给乖巧宠物的骨头。她和她的弟弟有好几个朋友都死在了他手里。

“诺克萨斯走狗!”奥金说着,伏低了身姿,握好刀剑。“你背叛了我们的人民!你背叛了艾欧尼亚!”

卡兰苦涩地笑了一声,静静地走向奥金。他用力张开双手,长长的爪子从指间伸出,前臂的外侧也伸出尖刺。

“根本不存在艾欧尼亚,”这名瓦斯塔亚战士吼道。“从来都不存在。在初生之土上散落着上千个凡人的文化,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信仰、习俗、历史和世仇。你们这群人从来都没有过统一,没有过团结。”

“或许现在正在改观,”奥金说。“不过你已经站进了败者的队伍。”

“败者?这场战争远没有结束,孩子,”卡兰说。

希里克咧着嘴,拔出了肩膀上的飞刀,鲜血落到了水里,如同一条猩红的丝带在风中飞舞。她轻巧地将飞刀扔到空中,两端翻转,顺势抓住刀刃。她手腕轻弹,将飞刀投向那个叛徒,掩护奥金。

飞刀深深插入了他脖子的侧面,但希里克还是咒骂自己,因为她稍稍偏离了瞄准的位置,这一击并没有致命。即便如此,奥金和他们最后一个同伴还是抓住了时机,发起冲锋。

奥金向前猛冲,但他的攻击被卡兰一掌挡开,紧接着又被一记猛踢击飞到远处。他们最后一个同伴从侧翼快速切入,但这名瓦斯塔亚虽然受了伤,但还是太迅速、太强壮。

他向侧面一晃,又向反侧一摆,铁扇的锋刃划破了空气。然后他冲向前,双手提起对手的外衣,将她头朝前狠狠撞上石壁。伴着一声恐怖的脆响,她折断了脖子。

卡兰的黄色猫眼再次盯住奥金。

希里克的距离太远,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帮不上忙了。相反,她回过身开始向着辛德拉费力地行进。她要完成此行的目标。她不指望能活着逃出这次行动,但她坚信自己并不是在白白送命。

她听到弟弟的挑战怒吼,还有瓦斯塔亚的咆哮声,但她不敢回头看。她扎进更深的池水中,伸出手向下探,五指扣住了辛德拉的脖子。她的肌肤透着暖暖的体温。希里克的另一只手里,刀刃已经举到致命一击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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