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我在哪？
无数意识在小心翼翼游动，如同在水中游动的浮游生物。
弄不清，道不明，捉摸不透。
周围浑浊的精神海平静，有些许波澜从最深处上涌，但却不过掀起些许波纹，最终依然消失无踪。
这里已经安静很久，还将继续安静很久，意识在精神中游，迷茫地悠闲度日。
但突然，就像是一滴冰水落入滚烫的油锅，一颗年轻人的头颅落进精神海。
在头颅的表面，在皮肤上鲜红骇人的血迹上，小小的气泡升腾而起，在精神海中交缠盘旋。
那是物质？
那是物质！
快速，高效，干净，先是表面的毛发，接着是覆盖在外的皮肤，再是皮肤下的血管和肌肉，最后，则是坚硬的白骨和更深处的脑组织。
不断分解，不断消融，仿佛将小纸碗中的冰淇淋，置于赤道的灼热阳光下，头颅不断融化坍塌，最后彻彻底底地消失无形。
就像先前那个，被江远做了恶作剧的圆脸江东子弟那般。
物质的成分被快速进食，最后只余下意识游荡，精神海在进食，将那些误入其中的物质吃光。
血肉，金属，布匹，皮革，一切有形的物质，精神海来者不拒，维系那些游荡的意识，仍然需要消耗能量，哪怕消耗量极小，但也仍然需要外来的“食物”，比如灰尘，比如活人。
精神海，或者说酒池，吃得很愉快，但就像人类的咀嚼般，但凡是进食行为，就难免会留下渣滓。
随着那颗头颅被完全消化，一缕意识被残留下来，它被卷入精神海之中，与那些意识一同游动。
但，那缕意识，与一般的意识有些不同，若从更加细小处去看，它是由两缕意识互相缠绕而形成，就如同DNA的双螺旋结构那般，更加稳定，更加固执。
一缕意识，是来自于另一世界的江远，它很迷茫，朦胧中混杂着愤怒；一缕意识，是来自于这个世界的江远，他已经死去，不幸成为鸠占鹊巢的食粮。
拥有多个人格的精神分裂者，他们的意识，就像一棵从来不曾经过修建，枝丫分叉无比严重，江远的状况与这类似，但截然不同。
两个意识，两个来自于不同根源的意识，经由一系列奇迹般的巧合，被强行揉塞到了一起，就如同用超凡的伟力，强行把两棵树扭成一棵。
于是，在迷茫之外的第二个声音，缓缓响起，那是哀鸣，那是祈求，已死去江远的意识，化为正死去江远的养料，帮助他完成了终极而迫切的恳求。
“我想……活下去。”
迷茫而彷徨意识们，停下漫无目标的思考，停下毫无方向的游离，在这意识与意识，心灵与心灵，情感与情感，直接纠缠，互相触碰的空间，想法能在瞬间传递给所有意识。
于是，酒池精神海中本不该有想法，不该有思考的意识们，在将近千年的沉默之后，第一次被赋予了思索与考量。
“我想活下去。”
意识奔涌汇聚起来，其中心就是正在死亡的江远，跨越了千载的愁思，跨越了千载的情绪，不论江远愿不愿意，都被强制性地堆积到了他的意识上。
精神海沸腾了，就像是孩童堆积沙子城堡，越来越多的意识涌来，缠绕在江远的意识之上，庞大的精神力量汇聚一体，开始重新塑造死去穿越者的生命。
骨骼，血肉，皮肤……那些人类血肉之躯的组成物，全部都是没有存在意义的东西。
以某个穿越者的意识为核心，精神与精神缠绕，汇聚成为纯粹强大的灵能，在此处，血肉之躯不过是物质的错觉，唯有心灵的力量才是真理。
视角拉高，从极其细微的精神领域，逐渐回到个体与个体的物质世界，石门外的混战还在继续，而石门内，方脸的江东子弟，正站在酒池狭窄的走道上，看着酒坑思索。
“这家伙的头，没有浮上来啊……”方脸转动着手里的长刀，嘴里不住地嘀咕道：“莫非这些玩意，不是单纯的污酒，而是什么危险的溶液吗……”
“算了，别管那么多，反正敌人已经除掉了……”方脸摇了摇头，决定不在这个方面深究：“好了，那我现在就去……”
没有半点征兆，江远头颅掉下的那个酒坑，突然开始剧烈地沸腾起来，就如同有猛火在地下加热，浓浓的酒味四溢，坑中的酒液如龙升腾而起。
“什么——”
方脸的震惊呼声刚刚脱口而出，酒池的重建就已经完成，一具躯体，一具直接由灵能凝聚而成的躯体，在空中逐渐成型。
没有骨骼，没有肌肉，没有血管，没有神经，从内到外，皆为整体……但还不够。
伴随着一个酒坑内的酒液被汇集，其他坑中的酒液，响应那个意识的求生欲望，它们猛然从坑中抬升而起，就如同大河入海，涌进悬浮在空中的躯体之中。
酒池沸腾，酒液升腾，慌不择路的方脸江东子弟，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就被汹涌的酒液淹没。
他的身躯在瞬间消散被食，只剩下脚踝以下的部分，还停留在地面上，证明此处曾经有人存在过。
酒池内的酒液如同鲸吞般，被那具悬浮在空中的躯体全部吸收，在短短瞬息之间，整个酒池被痛饮一空，只剩下逐渐消散的酒味。
精神海被凝结，被意识主导成凝聚成浑然的躯体，随后，体表的皮肤开始逐渐浮现，名为江远的意识是人类，也发自内心认定自己为人类。
意志影响灵能，于是，这具完全由灵能构成的躯体，被套上了名为人类的外壳，但那也只是外壳而已，他的本质，已经不再是人类，甚至不再是活物了。
在酒液已经被完全吸收，在已经空空荡荡，但仍然弥漫着浓浓酒味的酒池中，江远重获新生。
“呃……啊……”
跪倒在酒坑内部的江远，发出不适应的哀鸣声，但初生的迷茫和痛苦，很快过去，他颤抖着站起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眨了眨眼。
“我……还剩下……一千八百天……我的生命……还有一千八百天？”
某种感触，从躯体的深处传来，对身体前所未有的掌控感，让江远清晰地意识到了些什么。
由灵能聚集而成的复活身躯，并非是上天的恩赐，而只是转瞬即逝的奇迹，江远不再需要进食或睡眠，但他的一切消耗，都将直接由构成躯体的灵能负责。
而在最好的状况下，他这条经由奇迹而复生的生命，从现在这一刻开始，便只剩下了一千八百天，时间一到，灵能一散，江远当场暴毙。
“这算什么……？”江远跪倒在地上，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免费的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