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是昏黄的大风天。夏日的暴风雨就快要降临。
我在家门口的路边一个歪歪斜斜的老电线杆上,看到了一张被风吸住的纸片。
我伫立良久,隔着大约一米远的距离与它对视,犹豫着要不要拿下来看看,心里是想的,却又懒得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
最终,出于一些多余的好奇心,我终究还是伸出手,把它揭了下来。
原本我是不怎么上心的,只当是随便看看,以为会是什么借款、小额信贷的雪花片广告,或者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淋病梅花牛皮藓什么的。
我把它拿到眼前一看。
嘿……它竟然还真的只是一张广告纸!
我有些莫名的不爽,好像冥冥中抹杀了我的某种期待。
可我刚准备扔掉它,余光一扫,却看见在这张广告纸留白的地方,有人用圆珠笔写了两行字。
“你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是快乐的人多一点呢?还是不快乐的人多一点?”
落款很潦草,似乎是“打工皇帝”……又好像是别的什么,实在太潦草了,看不懂。
看不懂归看不懂,但我欣赏这样的狂草。如果我可以用这样不羁字体的写作业,不仅效率可以提高不少,连带着我的人生都会潇洒很多。
我试着猜想,写了这张字条,然后又把它丢进风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或许他根本就没想过让人知道他是谁吧!所以才故意写得这么潦草。
这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内心,总归是神秘的,你永远也无法窥探它的全貌。
那么,只把他当做是提出问题的人就好。
“这个世界上究竟是快乐的人多一点,还是不快乐的人多一点呢?”
我的手继续插在大裤衩的裤兜里,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侧着大风往回家里走,整整好半天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擦!问这个问题的人,不是个傻缺,就是个神仙!”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我知道的,就是那种孤单到一定境界,介于半神之间的人类。
毕竟正常的人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是吧。也许他写这句话的时候正在窗前抽着烟,他抽一半,风抽一半的那种架势……
所以他提出的这个看似颇具哲学意境的问题,实际上,又只是一个见鬼的、无聊的,并且没有答案的问题。
然而当时的我,虽然懵懂无知,懦弱胆小,却又偏偏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自作聪明的机会。
我拼命地发挥联想啊,我的心里痒死了,一股莫名的冲动拉扯着我,非要亲自回答上他这个问题不可。
可我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我一个连最简单的方程式都解不出来的学渣……
好吧,我得承认,我只是想交流。更加好奇着,想要与这位同样饱受孤独折磨的人类交流交流。
因为孤独相互吸引。
我不知因何发笑,脸上却始终挂着笑容。
在下一秒钟,我的心里毫无征兆的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不突出这一秒钟,似乎就不足以展示我对这个世界深沉的理解。
我也不做二想,便把字条揣在兜里,一阵风似地跑回家。
到家后,我随手将笔筒扣在桌子上,任凭里面的笔一股脑地倾泄在桌面上,胡乱地滚到不同的方向。我以最快的速度挑了一支红笔,在那张纸留白的部分重重写道:
“快乐!当然快乐更多!”
当然是快乐更多。
我们可不是为了跟那该死的痛苦纠缠而活着!不是么?
我们活着难道不是为了追寻快乐和幸福么?
这个观点简直和牛顿的苹果,阿基米德的浴缸一样伟大,我他妈的真是个天才!
我拿着这张字条,光着脚丫子,在屋里滴溜溜地转悠,得瑟得像是刚刚让高力士替我脱了靴子似的。
还好我妈在上班啊,否则看到我赤着脚站在瓷砖地上,像只发春的蚂蚁一样,恐怕又会叨叨我,“小王八澹,作死啊你?不怕又着凉了?”
嘿!就我现在这激情洋溢的心情,丹田里都快涌出真气了,着什么凉啊?开玩笑……
不行,我绝对不能让这个旷古烁今,空前绝后的解答埋没在无人知道的地方。
至少……至少我一定要这位“打工皇帝”亲眼看到我的答案,我得想个办法。
赌上我书架上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少年儿童精装版)的尊严,在我缜密的逻辑推理之下,我发现这张广告纸,从表面看,光滑洁净,还算新。
这说明一个问题,它既没有飞得太远,时间也不至于太长……
这么看,写这张字条的人,有很大的概率就住在附近!
那么,如果他住在附近的话……
或许,我可以把这张字条贴回那个电线杆上?
可是,我不能保证他一定能看到啊!
或许,我可以把它贴在路口的小超市门口?
可那个老板是个出名的吝啬鬼,一毛不拔,搞不好还想找我赚个张贴费哩!
“呃啊……”
我躺在沙发上呻吟着……
看似目光呆滞地盯着墙壁上的挂钟,实则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思量。
指针嘀嗒嘀嗒……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我灵光一闪,整个人激动地跳了起来!眼神变得雪亮!
“要说大家都能看到,哪里还有比社区的新宣传栏更引人注意的地方呢?”
是啊!
哪里还有比那个画着坤哥的“鬼手美人月下看小鸡啄米图”的社区宣传栏更吸引人的地方了?
我铁了心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说干就干。我翻箱倒柜找着一瓶胶水,然后赶紧趟着拖鞋,摔门而去。
外面已经是乌云盖顶,我一路顶着大风跑过去,想不到南国也会有这么烈的风,本来就几分钟的路程,却搞得我气喘吁吁。
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当我“啪”得一声,把手里的字条,贴到“美人”的脸上时,那一刻,我感到太欣慰了。
这里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让“打工皇帝”看到的地方了。
如果有缘,自会相见。
如果无缘,或者你已经提桶跑路,离开这里了,那么……
我后退了几步,对自己笑了笑。意识到可能我只是做了一个无用功。
不过,就随缘吧,我们都是平凡人,做什么事情都谈不上绝对,认定自己的选择,然后做大概率事件就好。
可是有一点我觉得很酷!倘若他要是真的有缘看到了,不管他的内心会怎样的震撼,都绝对想不到,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给回复的答案!
我很少能收获这样奇异的满足和快感。
为了多体验一会儿,我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在原地。任凭大风吹拂着我的骄傲和放纵……
我盯着坤哥的那幅神一般的画作,以及画作中央,那张神一样的字条,陷入了久久地思索。从面前的景象,一直联想到了我自己的身上。
突然间,福至心灵。
人类文明用了几千年,才弄明白地球原来真的是个球。但我,仅仅用了十几分钟就想明白了,我绝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我之所以如此优秀,必定是身上背负着重要的使命。
这可不得了啦,真的不得了!
我激动地爬到房顶上去,一个人乘着风,纵跃在乌云沉沉下的瓦檐之间,也不怕让雷劈了,开心地往家赶。
一路上,我穿巷过堂,哼着Beyond的歌,胡乱地挥舞着手臂,快乐地像个无拘无束的傻子。
我对自己说,“看,澹哥做了一次救世主,拯救了一个不安的灵魂!”
我胡澹,再也不只是一个平凡而无用的人了!
我之存在,冥冥之中必有因果。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我明明自己是那么害怕孤独,却能够教唆别人去找寻快乐的原因!
在这个的过程中,我不仅充分展现了九年制义务教育的素质,还收获到一种丰富的自我满足!更加提振了我的信心。
这就好比一个人,一直以来都源源不断地吸收着负面的情绪,本来以为自己会在某天孤独地爆炸。可是不经意间,却又发现自己居然可以释放出一种对外界有益的能量。
这是多么令人惊喜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