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生病了。
就是因为多出了点汗,没有及时擦身子换衣服,头疼脑热的就像一棒槌砸过来,一下把我砸得天旋地转。
“哦吼,扑街啦!”
我忍不住冒出来一句广东仔的口头禅,也不知道我啥时候学会的。
在我扔掉暑假作业逍遥法外快活了整整一个夏天之后,终于还是在暑假的最后一天翻车了。
我身上长这么多肥肉,体质却差得像个纸片人。我真是晓不得自己到底是从哪家地狱爬上来的倒霉鬼。这不仅是在用生命推演墨菲定律的节奏,更是在用实力诠释什么是真正的病秧子体质!
我在心里把自己从头到脚骂了个遍!自己啥德行不清楚么,真是活该!身为一个药罐子,要想少受点罪,最好时时刻刻都注意下自己的小身板。
说到底,都怪昨天的我太过于亢奋了。最要命的是,事后想想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亢奋个什么劲。
啊……仰起头,不禁眼前一黑……
随后一阵空虚……
既然已经着道了,还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尽量让我自己看上去能够乐观一些,毕竟像我这种注定成为救世主的男人,必须要具备一颗坚韧耐操的心。
在我们中国不是有一句古话么……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我唯一的困扰就是,不敢告诉我妈。
所以,尽管我头昏脑胀,第二天还得咬牙装作身体倍儿棒的样子,照常出来玩。
我倒不是害怕她撸起袖子来揍我,只是害怕她担心。
事实上,我的母亲几乎没怎么打过我,她的耐心就像是无限的。记忆中的每一帧画面,都是她低眉垂首,曼斯条理地同我讲着道理。反而是我经常冲她发火,因为我俩永远会在吃药和不吃药之间喋喋不休地缠论。
不过,也不知怎的,自从我们从老远的东北老家搬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突然开始有些懂得心疼我妈了。
那会儿她跟本地的一家汽车生厂商的新项目刚刚启动,经常会加班开会到很晚,还得做饭洗衣顾着我。作为一个男子汉,我着实不大乐意再让她增添无谓的担忧。
虽说她是个女强人吧,可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不心疼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来心疼她呢?
所以,为了避免她为我担心,我强撑着有些酸痛的手脚,出了门。
我在小镇平静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那会儿,蝉鸣低低地起伏在夏日的尾声里,盛放的夹竹桃,传来心旷神怡的香味。
室外炎热的气温,好像把我的体内燥热中和了,终是让我觉得舒适一点。
我尽量沿着那些高大的行道树的浓阴里面走,阳光洒下那些斑驳的光点,让我的心情变得稍微轻松了一些。
我本来也不是会为了生病这点小事就顾影自怜的人。我虽然不像坤哥那样成天豪气干云,动辄——
“老子策马梁山上,
不敬皇帝不求仙。
平生但求一碗酒,
干了就是好兄弟。”
至少我也不乐意自己看上去像个软蛋。咱东北爷们儿,必须得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我正给自己打气呢,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嘿!这不是东北小老闷么!在干嘛?是在找你大哥我么?”
这说曹操,曹操到。脑袋里方才想着,眼里就已经瞅着。
我的脑瓜子紧紧地痛了下。妈的,谁找你。我晕!
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满满的求生欲,“坤……坤哥,同志们早上好。”
这位江东大哥大走到我面前,看上去像座小山包似的。我眨眨眼,是我的错觉么?怎么感觉他天天都在长个子?
坤哥胳膊下面夹着一个崭新的足球,身上穿了一件阿根廷10号的山寨球衣,牛气得很,就跟早些年我们东北土豪穿了貂似的。
他后面稀稀拉拉跟着一群五湖四海的小弟,一个个屁颠屁颠望着他,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啥?”坤哥夸张地伸出胳膊,抖了一下,把手腕上的五块钱电子表举到眼睛跟前儿,看了一眼,然后笑话我道,“你小子成天思春丢了魂?都快十一点了!还早上好,哈哈?”
我吃了一惊,蓦然发觉,我已经独自在这几条小街之间游荡一个多小时了。
我一张嘴,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干脆又闭上了,干巴巴地笑了笑,装傻。
这时候,碰巧住在坤哥家隔壁的小胖丫头沈莹莹从街对面的小卖部里露出头来,她手里正捏着两截棒棒冰,一边走一边来回舔着。
坤哥这种好事的人,赶紧地,像逮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样,隔着老远就嗷嗷地叫唤:
“喂,小胖妹,过来过来,给你介绍个东北阿哥哥当男盆友啊!不仅长得帅,最重要呢,是有够骚哦,天天想你想得睡不着了呢!”
这个人居然还刻意模仿着台湾偶像剧的腔调。
一阵哄笑,他们当然知道,东北阿哥哥指的可不就是我么。
“哇……介个味道……够骚的,爆炸啊爆炸……”
吴良贵和广东仔最过分,光是笑还不够,还要凑到我跟前闻闻,围着我指指点点。
沈莹莹只是翻了个白眼,一副习以为常,对他们爱答不理的样子。
这时候,坤哥突然一伸手,把我往外推了两步,继续嚷嚷道:“看,小胖妞,喂!沈莹莹,小胖妞!就是这个阿哥哥,啥都好,就是有点结结结啊……结巴……哈哈哈哈!”
沈莹莹显然忍无可忍,爆了一句粗口,“王八蛋!曹坤,你全家小胖妞,你这个死鸡毛头!”
一听见沈莹莹骂了回来,他们笑得更开心了,简直前俯后仰。
曹坤又一把搂过我,我差点没站稳。
“怎么样,老哥我了解你吧,你小子肯定喜欢小胖妹这种,这种……额,发育比较好的,对吧!哈哈哈……”
“没有,不是,我才不喜欢她!”我想一把挣脱,却没成功。
“别装了,别装了!走走走!正好,一起踢足球去。”
坤哥一手夹着我就走,十七岁的大小伙子,夹个十五岁的小药瓶子,不就跟夹了只小鸡一样,完全不考虑我要不要去,想不想去。
我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坤哥一只手巨力搂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还能把足球在指尖上旋起来。
“看!这球咋样,全新的正版货!”
我牵强附和地说:“咳咳,挺高级的。”
“高级?哈哈。”坤哥回过头,和一众小弟相视一笑。
吴良贵抢着道:“必须高级啊……这可是王二大少爷自愿割爱,赞助给我们的。”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想到,“哎,什么自愿……可怜的王二。”
这镇子上,有两个倒霉孩子,一个是家里最宽裕的王二,一个是家里最穷的王小哈。
这两个姓王的孩子,虽然没有半毛钱的血缘关系,却有一个悲催的共同点,他们都受坤哥的压迫。
这算是人类生存心理的缩影么?
孰又为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