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赶路,加上刚刚通宵达旦的一整晚都在拉抬着一匹马,长时间的累积疲惫都没有合眼,主仆二人在找到一家不错的酒楼后,便暴饮暴食一顿,随之饱生梦死般躺在酒楼的厢房,酣畅淋漓的跟周公云游一番。
想象跟现实总是大相径庭,之前不骄不躁,谦虚谨慎的小仆人龙仁,睡起觉来真是惨不忍睹,打着地铺的他,不知不觉中把盖着的被子踢到了一边,呼噜声震耳欲聋,鼻涕随着呼噜的节奏时长时短,就是喷流不出来,全身四肢爬叉着,东歪西斜的……
反观嚣张颓废的十三哥华南峰,却睡得十分安详,恬静可态,全身笔直,双手合十,整齐地盖着被子,相比起睡觉,更像是躺在棺材里面一样。
龙仁不知道会做什么梦,因为他睡得很死,而华南峰却跟往常一样,总是梦境不断,每天各种各样的梦层出不穷,但是一睡醒,几乎都忘得一干二净,却只有一种梦在他醒来时还能记得,因为那不仅仅是一个梦,更是他小时候的一段惨痛经历……
那段在泥泞之中,拖着腿艰难爬行的一刻记忆……
六岁的年纪,无忧无虑,灿漫而活泼是村里的孩子仅有的特性,扎堆儿在一起疯闹是最日常的活动,可那天午后还是发生了不测之事,一个高处的坠落,摔伤了左腿……
当时在膝盖往上三指的位置肿起了大肉囊,又懵又说不尽疼痛的他,本能的动了动左脚的指头,发现除了疼,就是疼,恍惚的自己颤颤抖抖般又抓抬起了左腿轻晃了晃,瞬间疼上加疼的恐惧,伴随着从未有过的清醒,让他感知到了自己将要面临的一切,因为那疼痛,那感知告诉了他自己,腿好像是……断了……
像村头那个老家伙的腿一样,以后会残瘸般的断了……
残伤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对一个本身就比较艰苦的家庭意味着什么……
当时,六岁的他不断流着那不同于以往的眼泪,脑子一片轰隆,根本没有去看那个把他从高处撞下来的孩子,只是趴在地上向前挣扎着,甚至都听不到自己本身声嘶力竭的救助声,他不知道此时要做什么,只能向前无助地爬着……
从没认过错和反省过一件小事的他,人生头回感觉自己做错了,不该顽皮,不该去爬高上低,不该不听父母的话,一切都晚了,曾经那个残废的老村民,躺在自家的土床上饿死的场景让他倍感恐慌,甚至是惊吓,他挣扎着向前爬,拖动着无法动弹的左腿,心里渴求谁能救救他……
当时围在四周的其他孩子,都看着他,不知道他爬在那里做什么,只是跟着他前行,看着他爬行……
天空的雨水弥漫地洒下,周围的孩子都离散而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那里挣扎,回头看着那湿漉漉的裤子所裹着不能动弹的左腿,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停在原地仰头向天,细小的雨珠打散在他的脸上,分不清雨水和那无助的泪水……
“啪啪……啪啪……”雨水不断打在华南峰的脸上,他向上看着滴打自己的水珠,苦求着那能及时出现救助他的人,渐渐地,渐渐地……突然间,龙仁那小圆脸脑袋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啊,我去!”被吓着的华南峰从酒楼厢房的床上,猛然坐了起来,“你这家伙居然拿湿布滴我!”初醒的华南峰捂擦着自己的湿脸。
“少爷,这是唯一能叫醒你的方法,要是在阳郡老家任凭你随便睡,可劲睡,但毕竟出门在外不能耽误正事。”看样子龙仁醒来许久了。
迷瞪着双眼,干湿分半的状态,华南峰看着龙仁不耐烦地说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
“酉时?这天才刚黑,你弄醒我办什么正事?”华南峰很不高兴。
“少爷,申时我就醒了,还出去了一趟,发现很多事情,得让你知道。”
“好好好,你说。”华南峰还是半迷糊状态,毕竟平时在阳郡县都是自然醒,这一时还不适应。
“少爷,我发现瑞国跟咱们魏国不同,这里晚上是不宵禁的,方便咱们晚上出去熟悉一下瑞京城。”
“就这些?”
“还有,现在这里的人谈论最多的就是昨晚的人命案,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听说瑞国二十年来都没发生过这样的案子,你说神奇不神奇?”
“没有了?”华南峰不满的情绪,又带了很大的失望。
“有,当然有,就是晌午那位,你那未来的大舅哥水夜时,的确是皇亲国戚水氏的大少爷,很多人都认识,只不过奉命督查命案,排查到了北门,与我们意外提前相遇。”
听到自己的大舅子哥,思维瞬间转了起来的华南峰突然来了兴趣:“接着说!”
“嗯?说什么?”
“没了?”
龙仁反应了一下:“还要有什么?”
“水家啊,每个人的底细,就拿我那逃跑的大舅哥来说,他的喜好,他的职位,他娘子的喜好……”
“等等……少爷,在这个时候,要是这样去打听督查命案官员的底细,是要受牵连的!只知道水家大姑娘是当朝贵妃,老爷水重是当朝副相,大少爷水夜时是刑部督办。”
哇,水氏一族果然大有来头,听到这些的华南峰瞬间又高涨起了情绪,越发感觉到若是入赘之后,必将是非常显赫的上门女婿,想想都无比激动和兴奋。
“少爷,还有一个事情,让我很不解,就是为何你打出十三哥的名号,闻者全都躲避。”
华南峰听到这事儿,也甚是关心,对于自己的形象建立,那是颇为上心,这阳郡县十三哥的招牌刚一亮相,反应却是莫名的奇怪,甚至是糊里糊涂,他也想知道内情。
“那你刚才出去搞清楚了吗?”
“少爷,准确的说是更加糊涂了!”
“啊?”
“吼吼,吼吼……”楼下后院的马厩又传来了那熟悉的嚎叫!
“嘿!这家伙倒是吃饱喝足,养好伤回过神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到底怎么个情况,你快些道来。”
“少爷,是这样的,这里的百姓非常质朴和善,有求必应,无论你问他们什么都会耐心告知,可每当我问到他们是否听说过你阳郡十三哥时,所有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不是跑就是躲,腿脚不方便的就直接轰我。”
“哈哈,看来少爷我的名号真是如雷贯耳,让瑞京百姓心生了敬畏,错不了的,原本以为水家如此显赫,我还小失底气,现在看来,是他们水家攀附了我华府,哈哈……”华南峰吃饱喝足养好精神后,那趾高气昂的劲儿也同样恢复了。
“哎,少爷你果然是时代的翘楚,高攀权贵的无耻都能被你粉饰的如此光彩,我对你的敬仰犹如滔滔天河,连绵不绝,又如地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哈哈,龙仁,你果然有长进,不过这天河跟地河是啥东西?”
“少爷,你果真是纯正的暴发户子弟,对于学问一无是处,你没看老爷给我们的地图吗?瑞国居中,瑞国的下方是南丘国,瑞国的上方就是咱们魏国,和咱们魏国那条分界河就是天河。”
华南峰思索了一下,“这么说,天河经常泛滥喽?”
“不知道,不过听说河底泥沙都是黄色的……”
主仆二人出了酒楼,晃晃悠悠地漫步在瑞京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感觉跟在阳郡县时大为不同,因为这里的人没人注意他,缺少了混世小魔王的感觉,不像在阳郡县,凡是十三哥所到之处,基本是鸡犬不宁。
不过,这里甚是繁华,街头表演也好,商贩买卖也罢,都是那么的热闹,天下初定的这二十多年,南丘和北魏虽国力强势,但外战不断,内战消耗,百姓们虽没有饥寒交迫,民不聊生,但比不了这里繁花似锦,安居乐业。
第一次感受这夜市的喧闹,虽然长了见识,但对于华南峰这样更注重个人感觉的另类来说,着实缺少了什么。
“龙仁,其实这平凡人的感觉也挺好的,没人认识,不用被注视,的确挺惬意,甚是轻松!”又一副装模作样靠在仆人身上的华南峰,像是在矫情什么。
龙仁眼珠一转,瞬间把清楚了少爷的脉,讥讽地说到:“少爷,这里没有别人,跟我就不用装了,你不就是觉得没人搭理你,巴不得立马告诉他们你是十三哥,而特想看看他们的激动反应吗?”
“你……你这个人真是……”华南峰欲言又止。
“真是什么?”
“你这个人真是……真是机敏过人,深知少爷我的心啊!哈哈”
“那当然,如果我小时候没学过几天兽医,少爷也不会挑我做跟班了,是不?”龙仁回答的倒是利索。
可结果是,华南峰突然僵住了脸上的表情,嘴角又开始抽搐,眼神也变得凌烈,这般征兆过后,主仆二人突然间又相互抱团厮打在一起!
“骂我是牲口是吧……”
“少爷……我只是会把脉而已……”
“当我傻啊……”
“……”
街头巷子里一阵霹雳吧啦,乌烟瘴气,只不过这声响埋没在了喧闹的夜市之中,便没人会注意他俩,但是,总有不一样的人,还总是出现在不一样的地方,比如不远处,那间瓦舍的瓦顶,一个饶有兴致观赏这一切的某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