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未定之时，官员们能做些大大小小的动作，尘埃落定，就只是等天使上门了。毕竟那一筐的东西进了崇文门的那一刻，便只能听天由命了。天一亮，缇骑四出，拉着空荡荡的囚车驶向四面八方。有心存侥幸的，觉得天塌下来有大个顶着，殊不知，大个的已然顶不住了。
尹泰、海望、史贻直、刘统勋还有京里大大小小参与此事的官员在乾清宫跪了一地。
“尹泰，你是先帝爷的老臣了，父子二人皆位极人臣，你告诉朕，你为何要如此做。”李陵的脸上看不清喜怒，平静的问道。
“老臣有负先帝爷和圣上的洪恩，臣罪该万死。”尹泰愈发的苍老了，原本都快到了高老的年纪，却栽在了赈灾粮款上。尹泰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衷，门生故旧，父子亲情，有些事不是自己想置身事外就能置身事外的。
这是一张巨网，所谓的大学士，不过是这张网上大一点的结而已。想要更大的权力，想要发出更大的声音，就要维护这张网上系着自己的那些小结。然后将这些小结连成片，维护更大的结。比自己更大的症结在哪里，此刻的尹泰却不敢说出来。
“罪该万死，你死一万遍，那些冻饿而死的灾民，就能复生吗？”李陵忍不住起身怒喝道。“堂堂大学士，却灾民口中的那几粒粮食吗？”
“还有你们，海望、史贻直。你户部署理天下钱粮，是最该知道那些升斗小民是我大清根基所在，为何如此虐民，麸糠换粮食，麸糠是给人吃的吗？”
史贻直张了张嘴，想要辩解，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了，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了。海望心有不甘的说道：“万岁，容奴才辩解，奴才实在是为灾民着想，为我大清社稷着想。”
“这么说，你还是为大清着想的大忠臣了，你且狡辩，为何将赈灾粮食换成了麸糠。而且，几乎成了你户部的传统！”
“万岁，灾民求活，哪管是粮食还是麸糠，只能填肚子就是了，如果发下的是新粮，在这其中上下其手的官员会更多。而且，殷实之家也会前来冒赈，那样将大大提高救灾的耗费。
如今西北、西南两地兵祸稍停，大军在外却仍耗费钱粮无数，先帝爷励精图治，户部才有些许盈余，勉强供应朝廷用兵、赈灾，还有河工，也是吞金猛兽，户部不得不腾挪支应。一斤粮食可以换得五斤麸糠，可以救活更多的灾民。”
“好一个腾挪支应，所以你还是个度支干臣了。”
“奴才不敢。只是心忧社稷，不得不多些谋划。”海望从皇帝的话语里听不出喜悲，只好顺着说道。
“好，尹大人说他该死，海大人说他是干臣，刘统勋，说来说去，本次赈灾，是你负责的，你说说你的苦衷。”
刘统勋心里苦啊，临危受命，自己只能谋划方略，调动钱粮却仍要通过两位尚书，背锅的时候确实最大的一口锅。刘统勋心中也自责，明知道大清的官员贪婪，却想到到了如此地步。
““臣办砸了差事，臣无话可说。”刘统勋只得请罪。
“不知百姓疾苦，不知世情人心，只会在中枢纸上谈兵，你去大兴县当一任亲民官吧。原大兴知县周程调任贵州巡抚，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李陵给刘统勋下了定论。
“臣谢主隆恩。”
李陵缓缓走下了丹陛，站在了海望身前，将海望的顶戴拿了起来。
“红珊瑚，好东西呦。可是这一颗红珊瑚，顶的是大清朝的一片天。多少百姓在这片天下求活。”李陵踱着步说着：“一斤粮食可以换五斤麸糠，多出来的四斤呢？你们放在国库里了吗？层层盘剥下去，百姓连麸糠都拿不到定额，怎么腆着脸说是为了江山社稷！”
“朕听闻，有些人私底下说，救民先救官，官都活不了，怎么去救灾民，荒谬！朝廷没有发下俸禄吗？平时贪渎敛财的本事倒是齐全，遇到天灾，怎就一个个的活不下去了？”
李陵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电视，国宝级演员陈老师的那个一镜到底的长镜头，却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便宜祖父有没有说过那番话。此刻，他回忆着陈老师的语气作态，说道
“大清先祖披荆斩棘，灭鳌拜平三藩，西征准格尔，东收台湾于海外。朕以为，内忧外患皆平定了，到了朕这一代，能够一展壮志，打造一个煌煌盛世。
可是今日，当朝大学士，户部尚书，还有这诸多的红顶子蓝顶子，啊，还有那正坐在囚车里的两省总督各地州府，朕不得不对他们严加查办！还有你们——”
李陵拿着海望的顶戴扫过那些站着的大臣们：“还有你们，虽然你们个个的冠冕堂皇站在干岸上，你们，真的就那么干净吗？朕知道你们有人比这些人更腐败！朕劝你们，把你们的心肺肠子翻出来，晒一晒洗一洗拾掇拾掇！”
稍稍平复了一下，李陵接着说道：“朕现在是越来越清楚了，大清的心头之患，不在外边，而在这朝廷，就是在这乾清宫！咱们这里要是烂一点，大清朝就烂一片，咱们这里要是全烂了，大清各地就会揭竿而起！想想吧…咳咳咳咳”
李陵终究是没有陈老师的台词功底，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拿着海望的顶戴指着煤山的方向大声道：“想想吧崇祯皇帝朱由检，吊死在煤山上才几年啊！忘了啊？那颗老歪脖子树，还站在那，一天天的盯着你们呐！”
“王进宝啊，带诸位大人去煤山，去看看那颗老歪脖子树，看半个时辰。”李陵吩咐了了一句，就离开了。
其实李陵知道，对这些在官场上浸染了这么久的老油条，这样的思想教育工作没有半点用处，他只是一个新皇帝，没有康熙帝那些丰功伟绩做后盾，这样的教训并不能深入人心。但是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能救一个是一个。
当然，最主要的问题是李陵现在面临着无人可用的尴尬境地。他梳理了一下弘历的旧班底，想着暂时把这些人提上去，毕竟空出来那么多岗位，不如给自己人，但是那些人堪用的少，能信任的更少。
如果说加上自己心里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能跟自己一条道走到黑的，就更少了。毕竟自己要做的那些事情，太过艰难，就一个小小的剪辫子，都能想见会掀起一番怎样的狂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