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几眼之后，尹盈盈放下帘子，低着头走回了后台，慢慢坐了下来，安静的后台也炸开了锅，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
“咱们园子前两天刚被砸了，这戏不能唱啊！”
“就是啊，外面这么多观众，人多口杂的，出去一说，咱们三庆梨园又要遭殃了！”
“你说得好听！不然你出去把黑泽英武那一帮人请走？没看见他们都带着枪呢吗！”
“唱出戏掉不了块肉，总比惹来杀身之祸要强！”
“……”
“……”
“……”
“角儿！你说句话啊！”拿不定主意的那帮人喊了声出神的尹盈盈，把尹盈盈喊醒了。
“啊？啊……”尹盈盈这才把涣散的眼神收了起来，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廖可言打帘进来了。
“角儿。”
“廖姐！”尹盈盈终于是找到了一个说话管用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见状，廖可言面露难色，“怕是解铃还须系铃人，黑泽英武那一帮人点名要你出去打个招呼。”
尹盈盈自是知道外头是个大麻烦，一时间也犹豫起来，正僵持着，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低诨年迈的声音。
“去吧。”
尹盈盈转过头来颔首行了个礼，“杜总。”
杜仲抽了口烟，点着头重复了一句，“去吧。”
杜仲开了口，尹盈盈没有不听的道理，“是。”
黑泽英武看起来等了许久了，却没有不耐烦的神色，见到尹盈盈的时候很礼貌的颔了下首，“尹小姐，久仰。”依旧是那么一副笑模样。
尹盈盈却没读出半点友善。
“黑泽先生您倒当真是我们三庆梨园的稀客了。”尹盈盈不卑不亢地说道。
黑泽英武微微笑了，“鄙人早就想一睹尹小姐台上的风采了，今日还算是来晚了。”
尹盈盈笑道：“三庆梨园有三庆梨园的规矩，您想听戏先买票，买票进来您是观众，我给您唱那是买卖，可断然没有领着人大摇大摆进来坐下就听戏的。”
黑泽英武揶揄道：“买票？我倒是从没见过林先生买什么票。”
废话，你跟他能一样吗？尹盈盈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还是好脾气地说道：
“林总平日照顾三庆梨园，伺候他应该的，伺候您那不成卖国了吗？老祖宗教我唱戏做人，可没教怎么当叛徒。”
黑泽英武没有想到尹盈盈会这么咄咄逼人，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顿了一顿，随即就又挂上了那副伪善的笑容，问道：“尹小姐，这是不是就是你们这里人常说的、骨气？”
尹盈盈淡然地看着他，不卑不亢地回应道：“黑泽先生，这是操守，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自己的规矩，您觉得我是戏子也好，是下九流也罢。
可是我们三庆梨园有我们三庆梨园的规矩，我不扫您听戏的兴致，您也别来坏我的生意。”
听罢，黑泽英武脸上的笑变得意味深长，“我很欣赏尹小姐的勇气，希望您一直如此。”
尹盈盈伸出了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算是下了逐客令。
“盈盈。”
听到之后，尹盈盈回过头去，一愣，“杜总，您怎么出来了。”
“哪有往外赶客的道理。”杜仲面无表情地说道。
尹盈盈愈发不明白，“可是……”
“还不回后台去。”
尹盈盈不甘心地看了眼黑泽英武，却也只能应道：“是。”
杜仲站在上场门的位置，朝着黑泽英武颔首道：“还请黑泽先生见谅，孩子还小，火气大点儿。”
黑泽英武看不透老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道：“没想到惊动了杜总，您老身体可还硬朗？”
杜仲咳了两声，抽了口烟，叹气道：“老了，不中用了！”说罢撩开帘子进去了。
回到后台一众小辈把杜仲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杜仲三思后行。
最沉得住气的廖可言都一脸慌张，跑到老爷子身边劝道：“杜总，这戏不能唱！”
繆青珂道：“这戏给黑泽英武唱完，咱买卖还做不做了，底下那么多人看着呢！”
听罢，廖可言推了把路西西，“西西！你倒是开口劝劝啊！”
路西西烦躁地叹了口气，也开口道：
“杜总，这不是往别人手上递刀捅自己吗？那天王思儒带人来闹事儿，句句可都是骂盈盈是叛徒，您今天让她出去走这么一遭，这让她赶明儿在c市还怎么做人啊。”
杜仲一句话也没说，听着他们吵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雪茄，点燃之后深吸了一口，才沉声地问道：“今儿不唱，明儿呢？”
“……”众人一时沉默了。
杜仲接着问道：“明儿也不唱，那后天呢？”
“……”
“咱们三庆梨园经得起这么折腾？他闲的没事儿干天天往这一坐，咱就天天不开锣？”
众人不说话了，尹盈盈噤声了半天，听罢说道：“杜总，说的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唱。”
“没让你唱！”杜仲眉头拧了起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烟灰缸磕在桌子上，震出一地烟灰，烟雾缭绕间，杜仲缓缓开口道：“我唱。”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炸了锅，尹盈盈带头跪在了地上，没一会儿的功夫跪了一屋子的人，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杜仲吐着烟圈说道：“我老了，没什么晚节保不保的，兴许还能帮帮你们，你们还年轻，路还长，要慢慢走，我这把老骨头化成灰之前还能给你们铺一次路，也算功德一件了。”
尹盈盈嗓子发紧说不出话来，低着头没吭声。
杜仲轻声问道：“你们，谁帮我剃须？”
满屋子跪着的人吓破了胆。
老爷子当年蓄须封嗓是件天大的事儿，可是立下了毒誓这辈子再不上台，如今谁敢顺老爷子的意思把他那胡子刮了？大家只当老爷子一时赌气，都不愿意站出来。
杜仲翻出了一旁匣子里放的剃刀，朝着地上跪着的繆青珂递了过去，“嗯？”
繆青珂赶紧挺直后背摇了摇头，说什么也不肯接过来，“杜总，您三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