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球上三大洲十亿人，就再也找不到比你还莽的人了。”麦克风里传来一个男声的抱怨。
数矩点了开始下一局，然后等着服务器分配资源。“快快快再来一局，这次我不莽了。”
纪元之后已经28年了，还能有基于显示屏的第一人称游戏确实很难得。
“最后一局啊。我求求你别去动那两个哨兵了，游戏里角色硬直这么大你躲不过的。”游戏那一头的男声伸了个懒腰，“这是游戏不是现实。”
扫了一眼副显示器，时间已经快到日出了。数矩撩开窗帘一角看了看窗外，天穹还是暗得让人不安，下了一整夜的雨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窗外的灯火通明透过连绵的雨幕照进这间杂乱得有些狭窄的房间，试图让昏暗的房间里也染上繁华。
数矩撕开又一袋薯片的塑料包装，塞了一片到嘴里再舔舔手指，再握住鼠标。“开始了开始了。”
显示器上出现了一座城市的俯视图。视角迅速下坠，落到了角落一辆军用越野车辆旁的士兵的第一人称视角上，游戏里也是黑夜，城市里还有不少为彻底损坏的照明设施点缀着破败的城市，很明显游戏背景是一个被当做战场的地方。屏幕的底部是目的地的方向，这一局的游戏目标应该是躲避敌方的搜查，护送人质到达目的地。
“你18区那边都快天亮了吧，还不休息？”男声的背景音里隐约有些杂乱的噪音。数矩和这个联机打游戏的时候经常会听见这种声音，虽然数矩从来没问过对方也从来没提过。
“没事，这学期的考试昨天都结束了，今天我睡到晚上再起。你时间还够么，不够你就赶紧去准备你出发的事情别耽误了。”
数矩和这个人的交集也仅限于游戏和有事没事在社交软件里聊几句，只是隐约知道对方和自己同龄，但是自己还在攻读学位，对方貌似已经是珈芙大陆上某个区域的某种暴力机关的人，经常聊到某些比较具体的问题时对面就来一句“这个不能让你知道”。
看着游戏角色狼狈地从掩体里冲进车里，数矩开始操纵他驾驶的车辆在废墟般的街道上前进。“你说，当年第一次危机的时候是不是世界上大部分城市都成这样了啊。”
“比这个还惨，三个大陆都快把热核武器当战术导弹扔了。无人机放出去了，我盯两侧的你注意一下正前方。”
数矩看了一眼小地图，他在车辆的驾驶座上，后排是需要护送的非玩家角色，而他的队友在车辆后备箱的位置，刚把无人侦察机扔上天。“倒也是，第二次危机的时候地球总人口从破百亿跌到只剩数亿。后面怎么回事？”数矩的耳机里传来了直升机扇叶划破空气的声音，明显的多普勒效应表明这个空中单位正在朝自己靠近。
开放式后备箱里的队友从物品栏里拖出了烟雾弹做准备，“找地下通道隐蔽。应该是红外吸引过来的飞机。其实当年乱七八糟的事情你现在上网就能找出不少，区域制度建立之后主权国家就剩四个了，其他的被规划成区域之后多少机密文件都能轻易访问到。”
操纵越野车驶入地下通道，数矩再次检查地图，“你把无人机扫描到的目标同步给我。前面的地图好像是开阔带，开车太容易被发现了。”
“发过去了，三个炮塔两条隔离带，上一局发现你的那两个哨兵不在原位了。”
离开载具之后，数矩对保护目标下达了跟随的指令，然后重新返回了地面。游戏画面虽然是实时演算的，但是跟纪元前几十年的水平相比提升有限，更多的是交互上的自由度有极大地提升。整张地图的任何物体都可以交互，能捡到敌方阵营的便携式核弹头甚至可以把地图里的建筑都夷为平地。
“走小巷子，你断后啊。”数矩点开单兵夜视仪，游戏画面瞬间就绿了起来，近处的漆黑中显现出了各种建筑垃圾的轮廓，“但是在城市里访问纪元前的敏感ip地址容易被监控到啊，偷偷去出城也太麻烦了还得钻下水道。”
“其实想绕过外墙的记录出城很简单。有人追过来了准备战斗。”男声压低声音用无线电交流，同时对保护目标下达安静的指令。第二次危机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全世界的大型人口聚居地都开始修建围墙，标准规格是五米宽十二米高，包围整个城市，有供机动车或其他交通工具甚至人员出入的出口，对于出入的人也只做基本的身份验证和记录，跟城内的高层建筑相比这个围墙没有任何意义，更可笑的是城市内除了少数的警察和制式机械人保证治安，其余的所有和军事相关的城防部队都驻扎在围墙上或围墙内侧的城市偏僻地带。
一个永远用不上甚至不知道有什么用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还偏偏谁都有。
枪声突然从小巷上空传来，“无人机被打掉了，大概有两个班的人在朝我们靠近，全是轻武器。”男声控制的角色从道具栏里放出一具绊索和一枚手雷布置在小巷里。
“收到。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该不会是军队里的人吧？”数矩加快了移动的脚步，代价是移动的声音会更大更容易被发现。
“不算是，我其实该算是间谍或者特工的定位吧。第一次危机之后全世界都在搞军队无人化，军人很少甚至没几个区域养得起了。”
后方突然传来爆炸声，追兵触发了绊雷。数矩让角色把武器切换为消音手枪和匕首，背靠墙壁在拐角处停下。“别动。”
小巷的拐角处突然出现了持枪搜索的敌方士兵，数矩触发近战动作，游戏角色从下向上反手挥出匕首，绕过敌方士兵的枪刺入咽喉，另一只手把枪抵到对方的头上开枪。游戏里的消音手枪被设定成了两米外无声，近距离只有沉闷的响声。
背后的同伴也开枪了，绊雷并没有杀死所有的追兵，但是好在小巷的狭窄让追兵不能展开火力，只要盯住拐角敌方就过不来。
“快走。”数矩转身往追兵方向的拐角墙壁上投出一枚破片手雷，游戏的物理引擎判断刚性物体的碰撞，手雷从墙上弹开，在同伴火力覆盖不到的地方爆炸。两人交替掩护继续在小巷中移动，始终不离开曲折的小巷是因为，一旦离开进入到相对开阔的公路或街道就可能被空中的武装直升机或炮塔的重火力覆盖，游戏会直接判定玩家阵亡。
“前面巷子到头了，还有一百多米的开阔地就是目的地。”
数矩看了一眼小地图，“你还有无人机么？”
“没了。”
“那就硬闯吧，我断后你先走。”
“收到。”
同伴把保护目标的跟随对象切换为自己，冲向了小巷外。数矩换上了自动武器准备拖延时间拼命，但是小巷之上突然炸开了白色的烟雾。数矩松开了鼠标的瞄准，彻底放弃了抵抗，“完了，这么小概率的敌方武装居然真的碰上了。”
爆燃现象从上空开始，顺着白雾向下极速燃烧消耗掉了周围的氧气，冲击波随后而至，然后周围大气的气压回填……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好游戏没把玩家的死亡画面做的太逼真。显示器上跳出了游戏的结算画面。
这样一局非对称的第一人称射击游戏人质护送任务里，敌军一般会随机出现的固定重武器和武装直升机，也有极小概率会配备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比如刚才爆炸的云爆弹。
“还好，游戏判定结果是我和人质重伤，没有死亡。”男声似乎并不在意游戏的结果，“其实现实里这种任务肯定是会有支援的，我们被武直顶上的时候就会有电磁干扰帮我们躲过去。”
“行吧行吧，我得去睡觉了，下回再约。”
“还有没有下回可就难说了。”
看着游戏内好友退出的提示，数矩也关掉了游戏，调出系统后台运行的爬虫程序，“我看看，还是没扫描到废弃服务器集群啊……防火墙又升级了吧。”数矩在控制台敲了两句命令行清空内存里的缓存结果，然后把程序重新挂上租借的服务器继续运行。
纪元元年之前地球上的网络和半导体行业足以承受上百亿人的高频使用，甚至有半永久性的自动化维护。两次危机之后全球人口只剩下了个数亿的零头，很多的网络结点和废弃的服务器集群都因为网络物理层的损坏不能访问了，这些网络节点就成了人类现存的互联网中的孤岛。
纪元前就已经做到了高度的自动化，再加上可控核聚变发电站的普及，把能源这种曾经无比珍贵的东西变成了怎么挥霍都仍然无穷无尽的东西，大部分人都不需要参与社会劳动，但是因为第二次危机导致人口集中了起来，留下了无数的城市废墟。集中起来的人们取缔了国家这个概念，地球上底子最厚的三个国家和一个联盟决定根据经纬度和纪元前的国境线，将地球上两百多个国家划分成20个陆地为主的区域和9个海洋为主的区域，人口主要聚居在各个区域里几乎没受到第一次危机影响的城市里。
区域的自治程度相当高，除了没剩什么人被合并的小国，每个区域基本就是相互独立有自我主权的国家。但是所有区域的领导者都不约而同的在每一个人口聚居城市的外围修建了围墙，宽高都有十几米的巨大钢筋混凝土建筑在地球上所有的大型人口聚集城市外围迅速修建了起来，没有这个工程能力的区域还会得到其他区域的帮助。
但是这样的围墙在纪元后至今的28年里没发挥过任何作用，根本不限制人员出入，只对出入人员做一个每天公示的记录，各种交通都得穿过围墙，更可笑的是和城内的高层建筑比起来，这十几米高的城墙跟马路牙子似的没什么存在感。
每个人口聚居地里都有数个核聚变发电站提供能源，各种农业和制造业更是纪元前就完成了自动化。不缺能源和制造能力，需要供给资源的总人口也就纪元前一个超级大国的人口水平，第二次危机前后也就几个月的核冬天过去之后连气候都是宜人居住的。
有很多人不愿意生活在科技水平相对纪元前更高的城内，对于区域制度的世界也完全不信任，在几乎无人的三大洲上或自己建立小规模的聚居地。这些人游荡在纪元前的废墟中，寻找到因为两次危机而脱离了互联网的网络节点，他们会想办法让已经废弃的局域网重新运作起来，并以某种很隐秘的方式连接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叫星图的几乎独立于互联网的网络，不定期开放给互联网访问权限。
这群废墟里找物资和废弃网络资源的垃圾佬并不是闲的，他们认为当初的两次危机另有隐情，很多的信息仍然存留在于这个世界上数不清的无法访问的网络中，总有一天可以把那些信息挖掘出来。各个区域的领导者当然不会希望自己无法监管的网络被使用，所以对于主要在围墙内访问的互联网账户会有监管。
数矩看着自己的房间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就倒在了床上。十平方米不到的房间里除了床和摆数矩的个人计算中心之外就是些杂物，勉强能有个下脚的空余。“明天再收拾吧。哦不对是今天。”
日出的光线已经照射到了对流层的顶端，穿透运输机的玻璃遮罩照进驾驶舱。“格鲁姆你游戏打完了么，我们快到预定位置了。”布莱茵离开飞行工程师的位置，走下扶梯来到空旷的运载仓。
这架运输机最初的设计用途里是包含空投装甲部队的，然而现在运载仓里除了一箱单兵装备之外什么都没有。舱内的照明也没有完全打开，显得有些昏暗，整个空间里都是运输机机身和空气摩擦的嗡鸣噪音。
格鲁姆一头几乎齐肩长的棕色微卷头发明显不符和一般军人的特征，昏暗的光线下有些女性的面部特征，其实被认成是女性也是常有的事情。“跟数矩一起打游戏太吃亏了，游戏角色的动作硬直太大了。我们还有多久到预定位置？”
“十分钟。准备伞降吧。高跳低开啊，被城防部队发现了很尴尬的。”布莱茵拉开了运输仓内壁的电闸，打开了舱内照明。
“下次要不然换换，你出外勤我支援？每次都是我上前线。”格鲁姆开始穿戴高空跳伞的防护服，“老大那边的情报怎么说？”
布莱茵从胸口的战术背心的插袋里摸出平板终端，调出任务简报，“五个小时前阿德拉·莫德和他的人已经把东西偷运进城了，走的下水道。预计敌方人数在十五人至二十人之间，没有重武器，预计只有轻武器抵抗。塔蒂格雷塔的一个支队在路上了，预计两小时后到达城外，带了一具机械人和一架六足机甲。除了这架运输机，还有一架战略轰炸机还在20区的西部没起飞。”
“就这？”格鲁姆掀开防风头盔的护目镜，略显惊讶地看着布莱茵，“武装恐怖分子携带武器化的生化病毒潜入了18区第三大城市这么大的事情，上头就派了一个塔的支队？你确定？”
“就塔的一个支队，而且承担作战任务的就一个小队十个人外加一具机械人，剩下的都是后勤。”
格鲁姆试图倒吸一口凉气，但是防风头盔的内衬不允许他大口呼吸，“我的任务是什么来着？”
“明面上的任务是给塔的小队提供支援并记录他们的行动。老大给你的任务还包括如果情况失控需要接触数矩并且带他走。完全没进行疏散的准备，也没通报当地城防部队。”
“就算机械人神通广大也不至于把几十万人的性命压在上面吧……”格鲁姆把折叠好的伞包穿在身上，扣滑扣的手隐隐有些颤抖。
机械人是第一次危机前后研发的，外形和真人几乎没有区别的机器，由石墨烯电池作为能源，体表覆盖纳米机器模拟肌肉和皮肤毛发，搭载可以独立运行的人工智能，甚至很难凭肉眼分辨机械人和正常人类。在需要潜入或特殊战斗任务中，凭借远超过人类的力量和反应速度是几乎不会有失误的存在。
唯一的缺点就是维护和制造费用太高，和真的人类一样容易受伤受损，损害后几乎没有自愈能力只能依赖维修。
“上头的决定。要不是颖帧这一派的人据理力争，20区的那架战略轰炸机都没有。”布莱茵无奈地耸耸肩。这次的事情按常理来说应该是18区自己派战略轰炸机载弹绕着领土飞，发现可疑目标直接扔制导炸弹，宁可错杀一百万不可放过一个的，但是反常的是18区的最高领导人拒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