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科什霍尔姆。
曾经宁静祥和的郊外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副当地人都感到有些陌生的模样。一片片新建成的车间矗立在曾经的沃夫利金属略显古旧的厂房旁。在这家已经可以用“大型工厂”来形容的密集厂房边上,一排排铁丝网与来回巡逻,身着灰色军服的俄军充当起了它忠诚的卫士。每隔一个月左右,总会有一大批在俄军严密拱卫下的马车造访这座曾经在地图上难以找到的小镇,在装满一堆用黑布蒙住的货物后又静静的离开。小镇的新镇长卡尔伯爵与副镇长维克托伯爵无疑成为了这里一时的风云人物。毕竟,圣彼得堡派人专程赶来授予爵位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
沙俄庞大的订单与投资给这家经营不善的工厂注入了生机。曾经关闭的生产线得以恢复运行,更新设备,重新开张。新建起的数个金属锻造车间与加工车间高耸的烟囱往外喷吐着浓密的黑烟,一派工业时代的繁荣景象。工厂中央新建起的用于工人们休息的小广场边,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石凳旁,静静的吸着烟,看着远方地平线上缓缓落下的夕阳。
经过一段时间的整顿,原本濒临破产的情况早已摆脱,第三批货也已交付给了沙俄。纵然信使带来的沙皇诏书上对于维克托威胁博比里科夫的做法表示了不满,并希望在他得到了爵位和足够的条件后交出金属配方,将工厂迁移到便于沙皇管控的核心地带。看上去条件很不错,但是维克托无意理会早已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沙俄暴政”。在他看来,是时候开始第二步了。
维克托将烟扔到地上,踩灭后刚转身,门口传来的捷连科中尉急促的喊声粉碎了他意图回家享受这个宁静的冬季下午的美梦。
“维克托先生,有一个德国人找您。”
维克托向捷连科中尉指的方向看去,数辆汽车正停在工厂的大门前,几个人正从车队前列的奔驰轿车下来。并未与德国人有过任何交集的维克托疑惑道:“德国人?他们来干什么?”
“抱歉,维克托先生,这我就不知道了。”捷连科中尉摇摇头无奈道。
交谈间,远处又开来两辆奔驰轿车。
德国人怎么会这么快注意到这边的事情?维克托满腹疑惑。倘若此事被已经下过封口令的沙皇得知,不但自己还没摸热乎的伯爵封号会丢,恐怕工厂、性命都难以保住。博比里科夫在谈判过程上对沙皇添油加醋的描述已经令尼古拉二世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如若将他再次触怒,事情可比这一次几乎安抚性质的处理方法要严重得多。想到这里,维克托的鬓角滑落一滴冷汗。抬手打断了喋喋不休的捷连科中尉,匆匆走向停靠着的那几辆奔驰汽车。
维克托边走边看着这架势,先是从前面的车下来了四个身着黑色正装的精壮男子,走到刚刚停下的中间车的车门旁,围着中间车的右后车门。随后,从中间车副驾驶处下来一名女仆装扮的人,拉开右后车门。
右后车门处,一个贵族装扮的青年人在五个人的包围下缓缓抬腿走下了轿车。扫视四周,在看到捷连科中尉陪同下快步走来的维克托后,他整理了一下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服,打量着行色匆匆的维克托。
灰黑色德国陆军礼服,铁十字勋章,腰边别着一柄华丽的佩剑。再配上这年头稀罕的奔驰汽车。马德,这人得是多大来头,报上去沙皇还坐得住?维克托心中愤愤想到。
维克托刚走近,便被一人拦下。贵族装扮的青年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我找这家工厂的负责人,应该是卡尔伯爵吧?”
“卡尔伯爵去瓦萨负责与帝国的订单装船问题了,这位是他的兄弟维克托伯爵。”一旁的捷连科中尉的回答依旧简明扼要。
“你好。”维克托略带尴尬的打破了沉默。
“啊,伯爵阁下,没能提前告知,私自过来真是失礼了”贵族青年语气温婉地说道。
“鄙人德雷克·冯·雷瑟图,海瑟姆帝候的次子,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雷瑟图家族?没听说过啊,等等,帝候?对于这个并未在原本历史上有过显著作为的家族一无所知的维克托有些惊讶。也许自己的穿越确实改变了什么,但目前来看,不应该和德国扯上任何关系才对。纵然如此,维克托并未将他的想法丝毫露于面色,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礼貌性微笑,避免触了这个强力权贵之子的霉头。
德雷克干咳了两声,“不介意我们进去谈谈吧。”
“当然,这边请。”维克托谦逊平和道。他可不想得罪这些人,帝候是什么概念,说不定就是下一任德国皇帝。“那么,我们去会议室?”
“好的,请便。”德雷克思虑片刻,“把包给我吧,其他人在外面等着就可以了。我和海伦进去就行了。”
“是的,少爷。”领头的黑衣男子低头恭敬地回应。
德雷克接过公文包:“那就劳烦指一下路了。”
“好的,阁下,这边请。”捷连科中尉依旧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麻烦了。”德雷克嘴角微挑。一行人大步走进了工厂深处,留下了一群面色紧张的沙俄步兵和雕塑般的黑衣男人。
穿过几间厂房,走进新建成的会议室。一张橡木椭圆桌,墙上的彩色沙皇肖像,还有北侧的落地玻璃,令德雷克进来时便赞不绝口。维克托直接无视这些客套话,他一边思考一边与之探讨:“阁下,您有什么要和卡尔伯爵谈的呢,尽管说就行了。”
德雷克瞟了瞟捷连科,维克托微微抬手,示意其出去。留下了一个令人费解的眼神,捷连科转身离开了房间。
“金属。”德雷克坐在维克托的对面,名为海伦的女仆站在他的身后。他将公文包轻轻放在桌上,接着说道:“当然,我们会给你很多好处。”
“例如?”维克托并不急于表态,而是思考起了目前的处境来。完蛋,真的是奔着金属来的。
“提供资金。”德雷克说完,站在他身后的海伦将她一直提着的箱子打开,一整箱黄金,然后他又拍了拍公文包,“还有这个。”
“一箱黄金吗?”维克托并没有正面回答。
“当然不是,后面那辆车后备箱里还有一些,毕竟有些重,就海伦一个人,拿不过来的。”德雷克淡然微笑着,仿若在谈论一堆无足轻重的废铁。
德雷克未必是言者无心,维克托确是听者有意:“阁下,您是要买多少金属板?”
“不,我是希望您可以给我提供配方,你我都清楚,配方才是最重要的。”德雷克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口干舌燥。“有茶吗?”
“当然有,我给您安排。”维克托起身,拉开一旁的柜子,取出一盒英国红茶。
“大可不必,让海伦来吧,泡茶还是她专业些。”德雷克看了眼身后的海伦。海伦点了点头,接过维克托手中的茶,走出了会议室。
德雷克看着海伦走出会议室,回头看向维克托,道:“阁下,您可能还在迟疑我们为什么这么快就得知了您金属的性能吧?”德雷克微笑着注视着仍在凝眉思考的维克托。
维克托依旧沉默不语。
“我母亲是法国贵族,那天来的安布鲁瓦茲,就是我母亲认识的一个朋友。虽然他说话的确不讨喜,但是识货。所以说,我就来了。”德雷克继续说道。
维克托再次愣住。这些高卢鸡我饶不了他们。他愤怒地腹诽着,挤出一个不太自然地笑容,注视着面前的帝侯之子。
“当然,但是这个配方是我们企业目前的立足根本,这….…”
德雷克笑着打断维克托,“这是我设计的半自动步枪理论。”
维克托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半自动步枪,好家伙,以后独立战争面对数量是我们几十倍的俄军,这个肯定不可缺少,但是我给了他们金属配方,沙俄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维克托阁下,可以吗?”德雷克这一句话包含了多重意思。
“容我再想一下。”维克托往椅背重重一靠。道出自己的忧虑时,他很不安的搓着自己的脸,
门被推开了,海伦端着茶壶走了进来。
“维克托先生,喝茶吗?”德雷克推过去一个杯子,“海伦,麻烦了。”
“是的,少爷”海伦走到维克托位置旁,为两人添满了茶水,走回德雷克的背后安静的站着。
德雷克端起茶杯,平静的说道:“时间还有,我们不用急。”
维克托自知时间还长,只是进退两难罢了。他端起面前散发着淡香的红茶微抿一口,润了润嗓子。
“海伦的红茶很棒吧。”德雷克依旧挂着他招牌式的绅士微笑,“虽然这是英国茶,我是德国人,你是芬兰人,但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阁下....”维克托并不知道面前看似年轻的贵族话语中有何老辣的意图。想了想,还是安安静静喝茶吧。此时,门外不合时宜的响起了一阵皮靴擂响地面的声音与一阵低沉的俄语。
德雷克揉了揉眼睛,把公文包甩给维克托,幽幽地说道:“我似乎得走了,你来客人了。”
话音刚落,门便被猛的推开,一干卫兵拱卫着的博比里科夫出现在两人面前。博比里科夫瞪着德雷克,两旁卫兵围了上来。“你是谁?”咄咄逼人的博比里科夫意图给面前的贵族青年来一个下马威。
德雷克笑了笑,站起身。一个不知死活的俄军军官拔出手枪正欲瞄准,但下一秒,他愣住了,一把精致的金花匕首,不知何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在场的俄军也都愣住了
“阁下,您只需要记住,我与沙皇有一定关系就行了,就这样,小心脑袋。”
德雷克笑着拍了拍博比里科夫的肩膀,走出了会议室的门。不过似乎想起什么,回头说道:“别为难他,否则我会让你很难看,对了,维克托,我还会回来的,暂时再见了。”德雷克微抬帽沿,带着海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会议室。
维克托面色苍白地笑着送别了德雷克。看着一旁的博比里科夫,回以苦笑。
博比里科夫身后的捷连科走了出来,冷笑着看着维克托:“维克托伯爵,您要清楚,您是为沙皇效力的。”
“我自然清楚,捷连科中尉。”维克托深感无力,一头坐下。博比里科夫与捷连科毫不客气的与之一同坐下。
“维克托伯爵,请你务必解释一下德国贵族为何会出现在你的会议室里,你应该很清楚沙皇得知此事的后果。”博比里科夫面无表情的质问着喝着茶水的维克托。
维克托不紧不慢的放下茶杯,直视着面前的博比里科夫:“也许您可以解释一下您带来的法国人为什么会和德国贵族有关系?”
维克托态度明确,博比里科夫一时语塞。恼怒的瞪了维克托几眼后,他猛地起身,带着满脸冷笑的捷连科,重重地把门摔上离去了。
维克托叹了口气,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一口,向着北边窗户往外望去,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天虽然还没黑,但也快了。
维克托缓缓起身,正欲离开会议室,却被脚下一个东西险些绊倒。借着微弱的光线定睛一看,竟是德雷克的公文包。
咔哒一声打开扣带,一份牛皮外壳的厚实文件静静地躺在包内,封皮上赫然可见几个醒目的德文单词:非自动步枪改进计划。
多年后,在卡累利阿地峡死伤遍籍的俄军镇压部队做梦也没想到,这如同梦魇般的SHL97步枪是在这般巧合下诞生的。穿梭于林间手持SHL97的白影被他们冠以另一个世界的芬兰军队40年代才得到的称号———白色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