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交车站出来,路边一条整洁的小胡同里行人稀少,可以一眼望穿到头,阳光洒在一座座低矮的屋脊上,闪着动人的光泽。胡同里静谧无声,王岩顺着胡同往里走,阳光照在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低头看着墙根湿土上一溜茂密的野草闲花,很满意自己这么容易就能找到地方。院门半掩着,院子里坛坛罐罐都洒着阳光,院当中一棵招了虫的枣树上蝉在长鸣。这是个很普通的小院,房框门窗残破灰旧,失了原色,墙上的青砖洼痕累累,推开门一阵刺耳门轴声,屋子里漆黑一片,静悄悄的,王岩还以为走进了一间空屋子。接着有道光亮起,屋子里变成雾状昏暗的淡黄色,一盏不大的灯泡在屋中央晃荡荡亮起。一个如公园里水池边匍匐而立的海豹般机警的小老太太脸皱得跟个核桃似的,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警惕的盯着王岩:“你找谁?”
“我找吴老太太给介绍个对象,听说她手里有不少漂亮姑娘。”王岩笑着低头进屋四处打量。
“别逗了,什么介绍对象,现在你们这小年轻的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一公一母粘上就撕不开,还用我这老眉喀嚓眼的糟老太太给你们搭咯?”小巧玲珑的吴老太太上下打量着王岩,忽然嘴一瘪,张开没牙的嘴说:“咦,我好像在哪见过你,让我想想,我想想。”
吴老太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斜襟布褂,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在脑后挽了一个鸡蛋大小的抓髻,插一根银簪子,两只粽子似的小脚戳地上稳稳当当,眼睛贼溜溜乱转,使劲想在哪里见过王岩,想半天没想起来,最后干脆不想了,一甩手说:“嗐,爱谁谁吧,你来晚了,要是早十年我也干这个,现在金盆洗手归隐山林喽!”
“吴老太太,您这是瞧不起我?”王岩笑嘻嘻的说:“您头半年还给人介绍了一房媳妇,怎么到我这就金盆洗手了?”
没想到吴老太太还挺精,根本就不信,斜眼看着王岩说:“见媒婆哪有空手的,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甭对付我,心里明镜的——你既然来托我保媒连这规矩都不懂?”
王岩忙笑:“您是明白人,我也不瞒您,我父母死的早,没人教我懂规矩,也跟人打听了,是得带东西,可说买什么的都有,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不敢买,就给您带了个红包,到时候够不够的您多保函。”
王岩手里拿出个大红信封在吴老太太眼前晃了晃,还没等吴老太太伸手接就又收回去,吴老太太吮着牙花子说:“小伙子挺精啊,不见兔子不撒鹰,怕我老太太手里发不出好看的姑娘,这钱打了水漂,好,那我今天就让你开开眼。”
吴老太太起来坐到炕里一个前开门的大木头箱子前,灯光下这个箱子锃明瓦亮,闪着宝光,比大街上那些傻老爷们儿人手一个爱不释手的珠串都亮,而且光泽比他们那个更透更活泼,一看就是老东西。吴老太太拉开箱子门歪头朝里看,费劲的从里边抽出一本本相册翻开招呼王岩过去看,王岩耐着性子蹲在吴老太太身边,吴老太太指着相册里的照片得意洋洋的说:“怎么样?老太太没骗你吧。”
王岩一张张照片看着,那些女的说实话也就家常,实在不怎么的,不是胖就是矮再不就是又胖又矮,很多照片还是黑白的,昏暗的背景中一个个穿着过时服装的年轻女人隐隐约约出现在上面,照片已经发黄翘角儿,有几张还带着深刻褶痕,使这几个年轻女人看着有些歪斜古怪。其中有一张黑白照片王岩一下就认出来了,是杨锦萍,不仅仅是因为她漂亮,还是因为这张照片下有三个金字:杨锦萍。这是杨锦萍年轻时候的照片,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现在算起来应该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没想到这个吴老太太还把这女人嫁出去过两回。
王岩盯着杨锦萍的照片看,吴老太太把相片抽出来斜对着光线看了一眼说:“你认识她?”
“不认识,我就是觉得这女的好看。”王岩收回目光:“给我介绍个这样的就行。”
“不对。”吴老太太机灵的笑,显出老奸巨猾和清醒明智的判断力:“你认识她,她是我外甥女,远房的,你们不合适,她女儿和你倒是般配,再过两年就能嫁人了。”
“不认识,不认识,我就是觉得这个女的挺漂亮。”王岩替自己遮掩。
“你骗不了我老太太,我活这么大岁数什么夜猫子没见过,你一来我就知道怎么回事。”吴老太太略带讥讽的笑:“说说吧,你是为什么来的,要不我这就打电话报警。”
王岩只好无奈的笑:“既然老太太您都明白,我也就实话实说,我找您确实不是为了让您给我保媒,您也说了,玩个妞还用别人介绍,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不过我找您确实有事。”
吴老太太把相册抱起来放到一边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王岩说:“我来是为了您手里的鬼货。”
听了王岩的话吴老太太若有所思,不时打量他一两眼,过了一会儿说:“我确实在哪儿见过你,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么说你真的和我外甥女认识?”
“我认识李奎通,这是他媳妇我有印象。”王岩笑着说:“这事我本来该找李奎通,他手里压着我一笔钱,现在人见不到,货也见不到,这笔钱不能瞎他手里,哪怕是送您吴老太太使呢,也不算是糟践。”
“我一猜你就有事。”吴老太太干笑几声:“我就是个拉纤的,这事你跟我说不着,你该找谁找谁去。“
“别介,吴老太太,我押的钱可不是小数,不能就这么瞎了。”王岩放了些狠话:“现在可不是我一个人找他,是一帮人,这钱他们都有份,今天我是来和您商量,明天他们来我可就不知道干什么了。”
“大兄弟,这话你要是搁解放前说我也许就信了,眼下早不灵了,现在是新社会,讲的是文明礼貌,客客气气,什么都依靠法律,你跟我这耍三青子没用。”吴老太太满不在乎的说:“我不懂,你看上他手里什么了,敢这么把钱交他手里,你不知道他好赌?”
“我也是信了他的鬼了,他给我看了件辽金走龙,就是像蚯蚓长了四条腿的那个,他当时给我看的是一只,他说有一对,我知道这是好东西,一分钱没往下压他的,当时就把定金交了,他说三天给我东西,现在都半个多月了别说东西连人都见不着,您说我能不急吗?”
“嗯,你要说这个我就信了,你和他确实认识,可这交情也一般,因为他没和你说实话。”吴老太太说:“这辽金走龙不是一对,是一共七件,半个月前就丢了。”
“全丢了?”王岩看着吴老太太说:“谁这么大胆,敢偷他的东西,不知道这李奎通是盗神转世?”
“嘁——你听他吹吧,什么盗神转世,祖上七辈都懂风水,我可太知道他了,他是我外甥女婿。”吴老太太不屑的说:“要说本事他也确实有点,可没他吹那么神,什么盗神转世,纯扯王八犊子,他祖上七辈是打井的,会寻水脉倒是真的,离风水大师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吴老太太,他祖上干什么的我不管,打井也好,打洞也好,我现在只想要东西,或者是还钱,您看看我能去哪找到他?”王岩恭维着吴老太太:“一看您就是菩萨心肠,长得跟王母娘娘似的,不可能见死不救。“
“这么着吧。”吴老太太把相册塞木箱子里关上门站起来,扑落扑落身上说:“反正我也没吃饭呢,咱们就一起吃点,找个地。”